直至今日,不到两年。
“皇上乃万金之躯,”梁九功想不明白,“若是皇上想见一个人,直接宣召就是了,怎么还……”
怎么还苦巴巴的等呢?
要是被太皇太后知道了那人是谁,能让小皇上心心念念,估计得吃不了兜着走。
皇上求情也没用!
可惜这事儿一直好像还瞒得很紧,至今只有他一人知道。
太皇太后其实也知道康熙这两天,会回西华门郊外的那庄子上住一住。
苏麻喇姑说小皇子是念旧情,但实际上,谁知道呢?
小皇子两三岁出宫,直到八岁前的记忆,几乎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宫外过的,而玄烨在五六岁时才被接到了孙氏府上,八岁回了宫,登基为皇。
“皇上,明日清早得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梁九功苦哈哈说:“您再不去,奴才这颗脑袋,要掉地上了。”
少年玄烨不耐烦的甩了甩手:“朕知道了,小梁子你最近怎么这么罗里吧嗦的,烦死人。”
梁九功这个时候还敢触他老虎须,“奴才哪里烦人了,要是太皇太后知道奴才今日撒了谎,定要问罪奴才。”
“算了算了。”少年说,“要是问起,朕全包了,不会让你掉脑袋!这总可以了吧!”
梁九功破涕为笑:“多谢皇上!”
有了皇上打包票,梁九功心里还是很有安全感的。
从内务府调过来时,他还心惊胆战着,想着这小皇子,凶不凶,万一凶的话他这辈子可就是刀尖上踩着,可得早点写遗书。
结果意外的是,他遇上的小皇子,性格并不恶劣。有时候莫名的还会朝着他笑,本来是他不小心打破了一个碗时,小皇子怒气冲冲,没一会儿,又认命的叹气:
“算了算了,你也不容易,一个碗而已。”他笑了笑,“总没人命重要。”
可是,一个碗价值可比一条命重要多了。
梁九功心说,这小皇子未免太善良了,不过善良点好,他以后得更加小心对待,结果没多久,这小皇子就成了说一不二的皇帝。
少年康熙解了披风,又拿了两块糕点吃,咽下肚后差梁九功准备洗澡水。
他躺在温热舒服的浴盆里,屏风遮挡了外间视线。
他突然猛地一下沉入水底,咕噜咕噜几个泡泡,尝试着闭眼浮起来,放松周身。
可惜浴盆太小,不够他施展,也不能体会到姐姐所说的,什么人体的密度大于水的密度,人就能浮起来。
他闭气现在已经能闭一分钟了。
其实很想让姐姐给他查验功课。
但姐姐自从他十岁后告别,再也没出现,刚开始以为只是在开玩笑,也有几年姐姐没有出现过,后来她还是来了。
这次似乎是不一样的。
姐姐那么认真的跟他告别,语气轻松地说:“我不做神仙啦,可能也不会再来看你,璇儿一个人生活,要好好保护自己哦!”
结果就真的,一年多快接近两年。
她心真的狠。
浴盆里水花四溅。
少年康熙抬起头,从浴盆出来,擦干了水珠,穿上内衬、白色柔软睡裤后,从屏风中出来。
梁九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此时应该是康熙睡眠时间。
少年康熙走进乾清宫的内间,却微微一愣。
他觉察到房间里突然多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是姐姐吗?
他心脏骤然加速,砰砰跳起来。
姐姐是不是来看他了?是不是当初只是骗他的,不是真的呢?!
对,肯定不是的,你看这不就是出现了吗?
他怀着喜悦又轻快的心情,一步步故意踏重了往里走,又咳嗽两声以作存在感。
随着他脚步的越进,只见龙床上一个小鼓包凸显而出。
他奇怪的感觉到好像有地方不对,激动模糊了他的理智,开开心心的撩开被子:“姐姐!”
话音刚落,他扬起的笑脸僵硬原地。
不着寸缕的女人抱着胸,水光潋滟的看过来,轻轻唤了声:“皇上。”
语调柔美软糯,清纯又干净的眼睛,仿佛在嘲笑着少年康熙不知所谓。
少年发誓,他从未如此震怒过。
“滚下来!”
“谁让你爬朕床上的!”
“奴才,奴才是司寝呀。”
跪在地上勉强裹身的女人,不知道自己哪里犯错了,眼泪含着又不敢掉。
“太皇太后说,您马上要大婚了,婚前应该知晓人事,奴才,奴才……”
“住口!”
少年康熙勃然大怒,一双黑眸差点喷出火来。
“谁说朕要大婚的!”
他当即摔门而去,匆匆披了件衣裳疾步走向慈宁宫。
大晚上的,慈宁宫灯已经熄了。
他在外间等了许久,才等到收拾好的太皇太后,宣召。
一来,他勉强按捺住火气,却压不住语调变化。
“皇玛嬷,为什么会有女人在我床上!”
“给你通晓人事的。”尚还年轻的孝庄坐在塌上,道,“怎么,孙儿不满意吗?”
“不满意司寝的话,还有司帐、司门,司仪,总有你会喜欢的女孩。”
“如若不喜欢,哀家再给你选选。”
“皇玛嬷,我不喜欢!”少年直愣愣的站在那,第一次忤逆她的话,“孙儿年纪还小,不想接触女人,影响我读书!”
“孙儿也不想这么早成亲,不想要皇后管束!”
孝庄神色淡淡,无声无息的威压扑面而来。
“那孙儿想什么时候成婚呢?”
“哀家替你挑的女子,万里挑一,温柔贤淑,落落大方,成你的皇后绝对是如虎添翼,不会让你受委屈。”
“噶布喇的女儿赫舍里氏,蕙质兰心,温良娴舒,气质从容典雅,你可是不满意?”
噶布喇的女儿赫舍里氏,少年康熙从未与她见过面,不知道她长相如何,性子如何,也不清楚若是这门亲事成功了,对方有何看法。
他只是一厢情愿的,不想成亲这么早。
不想这么快的有一个皇后。
就算有,也不应该是她才对。
“没有不满意,皇玛嬷。”小玄烨眼眶微红,“只是……只是孙儿从未和她见面过,也没有感情,孙儿年纪还小,不想这么快成婚。”
“她……她也不是孙儿心上人!”
孝庄却笑了,眼角纹路清晰可见,眼神却澄明的。
“那皇玛嬷能问一问,孙儿的心上人是谁呢?皇玛嬷认识吗,可是这宫里的小宫女?”
“若是宫内的小宫女的话……”她淡淡道,“皇上宠幸宫女,天经地义,是她的福分,若是喜欢,便收了后宫做庶妃,若将来还喜欢,那便给个嫔位也就足够了。”
“如果是宫外的么……这倒有点麻烦。”孝庄思索了两秒,叹息一声道,“罢了,其实也不算麻烦,若孙儿当真如此喜欢,皇玛嬷也是能为您送进宫,陪伴你的。”
少年玄烨倔强的看着她,脑子里搜索心上人,却脑壳空空,一片空白。
姐姐曾说:
“要真心喜欢一个人的话,应该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会天天念着她想着她,会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在她面前,只求她能说一声喜欢。”
记忆里,姐姐垂下眼来看他,笑意盈盈:“璇儿这两种感情,可得分清楚,不能搞混淆了。心上人呢,大概率是不太想看到和别人分享自己夫君的。”
玄烨搜肠刮肚,硬是没找出到底有哪个女子,能让他食不寐寝不语,相思成疾,睡不好吃不饱,满脸憔悴的。
他干巴巴道:“没,没有心上人。”
孝庄摸了摸他脑袋:“没有心上人,那孙儿为何要这么抗拒呢?”
“有一见钟情的,有日久生情的。”
孝庄轻叹,“感情这事,要处了才知道,孙儿没见过她,不一定能知道她的好。”
“如今四位辅佐大臣里,鳌拜一家独大,权倾朝野,专横无礼,不把哀家与皇上放入眼里。”
孝庄声音低沉下去,“只怕哀家没两年,就得退居后宫,不得插手保护你,迟早这爱新觉罗江山,得改姓了鳌。”
“要想遏制鳌拜,哀家只能这么做,索尼的孙女赫舍里氏,就是最好的人选。”
一改前朝两位皇帝所遵循的制度,在蒙古科尔沁部家族里选出皇后。
孝庄只粗略一提,天性聪慧的少年玄烨,陷入沉默。
又听她说:“孙儿如今也没有心上人,熟知以后也不会有呢?赫舍里氏哀家也瞧了,确实是个不错的女孩,孙儿见了,肯定会喜欢。”
“若是孙儿还是不喜欢呢?”
孝庄笑了笑:“自古男婚女嫁,多是父母媒妁婚姻,就算没有如胶似漆的真情,那也得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白头和睦。况且皇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也不必守着皇后一人。”
许久后,少年康熙终究是点下了这个头。
时光流逝,转眼已经数十年了。
渐渐老去的皇玛嬷,眉心眼角的纹路,再是保养得宜也已经完全压不住了。
她就像一个正常老去的女人,年轻时执掌大权,老了也心软会操心儿女孙儿的心情。
“皇帝现在可是有心上人了?”
“是苏贵人么。”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完啦,晚安~
今天照旧更哦,9点不见不散么么啾
第40章
迄今为止。
在所有人都还未意识到, 康熙对苏漾细微特殊的时候,太皇太后有了察觉。
仅仅是因为,宫女到从五品荣誉女官。
女官再到常在、贵人。
这看上去, 每一件事情发酵道最后得出结果,没有一件事刻意、故意推进。
除了没按照流程带苏漾从承乾宫入西暖阁, 夜间还未回去, 清晨披着皇帝的大氅。
此外,几乎称得上是康熙又一个女人, 后宫平平无奇的经历。
孝庄慈祥而温和的眼眸, 凝视着青年康熙。
康熙随手执起一旁的茶盏,轻轻撇了撇上面的浮末,端起喝了一两口:“皇玛嬷怎么如此说?”
“也没有说让你不能喜欢人。”孝庄道, “喜欢人可以, 但是要把握分寸。”
“——千万,千万不能学了你阿玛去。”
“谁说孙儿喜欢苏贵人了?”
他掀起眼帘, 食指摩挲着玉扳指, 讳莫如深一笑:“贵人性格颇得朕心, 身边能有个知情识趣的, 也是一大乐趣。”
“苏漾既无背景家世,也无强大手腕。”康熙平静道, “前朝争端,几乎与她无甚关系,她在朕边上,朕心情松快。”
“皇帝别忘了,苏贵人是佟贵妃举荐。”
“自然不会忘。”康熙颔首,“皇玛嬷多虑了。”
“希望是多虑吧。”孝庄轻叹一声,面上忧思深重。
“哀家已经老了, 近来总是想起你阿玛在世,被董鄂氏迷得神魂颠倒,弃朝政于不顾。”
“苏贵人是个好相与的,性格也不错,若是能得皇帝喜欢,也是一件好事。”孝庄话锋一转,“皇帝自己斟酌拿捏吧。”
康熙点点头:“这是自然。”
他在慈宁宫用了午膳回宫,梁九功拎着说是宜嫔送来的安神养心的消食汤,摆在外间桌上。
梁九功在天长日久与皇上的接触里,学得老精了。
他发觉到此时的皇帝,心情……并不大好。
此时他不敢像多年前那般询问,只能站在边上低声说:“万岁爷,刚刚宜嫔来了,想见您,奴才拦住了。”
“嗯。”康熙抬头,看了眼外间的褐色食盒,“提来。”
宜嫔郭络罗氏,宫女入宫,随即得了皇帝宠幸,在钮祜禄氏封后同时,与其他六人一起册封为嫔。
看似比苏漾的宫阶还要快。
相貌上佳,说话得体。
*
苏漾回了承乾宫,佟贵妃已然在那里等着她,人未靠近,淡淡的中药味顺着风飘过来,长年累月的一直喝药,身上免不了会有这种味道。
微微的苦涩。
苏漾行了个礼:“贵妃娘娘,怎么等在这里?”
“外面雪大。”
承乾宫内的月季,已经经人打扫过。
宫墙外,雪落纷纷,宫人们刚刚清理的地上,又叠起了薄薄的一层,或许要不了多久,又是举步维艰。
佟佳仙蕊道:“你没登名么,冬至后的冰嬉。”
“妾身说了呀。”苏漾笑道,“这妾身哪会,在佟府时,也没有玩过这活动。”
是了。
佟贵妃不用回忆,都知道,一个侍女,怎么能有这种玩乐的时间?
她偏头看向凝冬手里端着的宣纸。
凝冬的手落在冰凉的空气里,表面皮肤已经微微发红了。
“太皇太后说妾身也闲来无事,抄一抄佛经静静心。”苏漾解释道,“也算是为明年太平尽心一下。”
佟佳氏体弱,不能冰嬉。
太皇太后倒是没有给她安排任务。
她听崔娴姑姑说,这次除了苏漾抄写佛经外,也有其他嫔妃抄。
“在慈宁宫,见到皇帝了么?”
“皇上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特意去慈宁宫逮妾身?”苏漾吸了口气,鼻尖被冻得通红,“娘娘,妾身且先回潇湘楼了,您若是有事,可让多鱼来跟妾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