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直接拿自己的先头主力部队来做牺牲品,诱使他们的警戒放松,未免也太大胆、太肆意妄为、太疯狂了吧?!
还是说……先前那一拨被他们诱导至歼灭区的空降兵分队,根本就不是这一波突袭真正的主力?空降一营根本没有分兵,而是把所有的力量都投入到了他们团身上?
宁建业和几个参谋都是脸色沉凝,一瞬间无数的猜测、假想,在脑海里翻腾不休、层出不穷,连应对方案的雏形都已经形成了好几套。
“不、不是空降一营的……”
跑进来的兵是个二级士官,也算是老兵了,现在略微喘匀了气,表述也更清楚了一些。
他在众人的目光中坚强地顶住了压力,“是个飞行员。”
士官的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他补充道:“是个女飞行员。”
*
要说卫参谋长被“摸了”这件事,还要说是他倒霉。
整个团,团级干部和作战参谋全都在指挥帐篷里,刚好就卫参谋长从外面回来,一个人,拉开车门刚下来就被人悄没声地给干掉了。
袭击的人匕首在他脖颈间一划,那一道凉意几乎瞬间就让卫参谋长后背脊梁渗出了冷汗。
对方用的是刀背。
然后刀身一翻,极为利落地挑掉了他胳膊上的臂章。
演习中用的是空包弹,身体躯干和头盔等致命部位有被击中后就能出发烟雾的装置,黄色烟为受伤,红色烟则为阵亡。像这样没用子弹集中感应器的情况,摘掉臂章或反戴臂章算作阵亡。
当然,这就全凭自觉了。
袭击卫参谋长的人挺客气,挑掉了他的臂章,就松开了反拧住卫参谋长胳膊的手。
卫参谋长猛地回过身来,只看见一个个子比自己低些的士兵,穿空降兵的伪装迷彩。天空中的遮蔽的云彩忽而散开,月光下那士兵的模样似乎让人觉得面熟。
“你……”
卫参谋长下意识地出声,对方竖起食指,笑吟吟地道:“上校同志,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就请您守好一具尸体的‘本分’。”
尸体,当然是不会说话的。
卫参谋长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个力气奇大的家伙竟然是个女兵。
他没再说下去,目光从对方的领章上略过——居然还是个学员兵?连正式的军衔还都没有!
卫参谋长的大脑里已经飞快地转过这次蓝军参加演习的各部队名单,哪个部队把军校生带来了?
而且这军校生能摸到红军的纵深中找到团指挥部所在,能悄悄伏击一招致命,还能在这样的险境和高压之下看起来气定神闲……哪家的军校生这么凶猛?
前途不可限量。
当然,现在他们还是敌人,对待敌人,卫参谋长不会有太多的同情心。
他闭口不言,按照女兵的示意转到车后隐蔽无人的地方,以避免被警卫连的战士发现他的“尸体”。
然后看着她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一棵树。
卫参谋长一时想不到她这样是想做什么。
——她看起来既没有装备,也没有支援。说实话,她能一击得手,斩获一个上校参谋长的人头,已经是惊人的成绩了。
但似乎……她还不满足。
卫参谋长躺在车后面,思索着。
同样,他翻滚的思绪里掠过了许多猜想,——是想休息到天亮找机会观察指挥部的情况?还是准备等到入夜后去摸宁建业?
宁建业毕竟是一团主官,只要他还没阵亡,高炮团的主心骨就在,战斗力就不会被瓦解。
越是猜测她的企图,参谋长心中就越是一阵阵地惊涛骇浪。
斩首战术有多么要命,大家都知道。
一支装备精简的小队,甚至一个手中只剩一把刀的人,都极有可能颠覆整个战局。
奈何他已经牺牲了,前脚开口说话示警,说不准后脚就要被举报到推演中心去。
就在卫参谋长以为女兵会在树上呆一夜的时候,她悄悄地,灵猴一样地从树上溜了下来。
她要行动了。卫参谋长心中骤然一凛。
下一秒。
“——谁在哪?!”
负责指挥帐篷外巡逻任务的警卫连终于注意到了车后面的卫参谋长。
在首先奇怪参谋长诡异的姿势、其次发现参谋长不正常的沉默之后,巡逻的兵猛然意识到——
他们参谋长,这是被人给摸了!
“警戒,警戒,指挥中心被潜入,当前阵亡一名,警卫连全员搜索,全员搜索!一旦发现目标——”士官看了一旁的卫参谋长一眼,希望能从首长那里得到一星半点的指示,哪怕暗示也行啊!
然而卫参谋长一句话没说,连一个眼神也没给。
士官咬咬牙,“一旦发现目标,立即控制!”
警卫连反应很快,他们全天都在戒备,此刻进入状态用不了几秒钟。更何况,他们可是专门负责全团中枢的安保的,已经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如果再让潜入者造成更大的损害,别说要挨团首长的骂,就是他们自己,也抬不起头来!
警卫连的心里苦啊!
他们的指挥部位置绝佳,专门防着蓝军那群搞斩首战术的空降兵。
最有可能潜入的地方都已经做了堪称万全的准备,对方是怎么潜进来的?!
士官吩咐两个兵把卫参谋长的“遗体”照顾好,自己飞奔去指挥帐篷报信,刚走没几步,就听见另一头喊“抓住了抓住了”,声音一片嘈杂。
对方只有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浑身还湿淋淋的女人。
她身穿空降兵的作训服,身上已经没有伞降的装具了,甚至也没有背囊和配装的武器。打起来的时候嚷嚷“注意眼睛注意眼睛别给我扬沙子啊”。
是个飞行员。
她虽然做了搏斗,但也没到要拼命的地步,看起来对被俘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就连被四五个人压在地上的时候神色竟也算得上轻松。
她是这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说的——
“我是很宝贵的俘虏的,没准和蓝军打打商量你们还能拿我换点啥。”
战时,敌军飞行员的确算得上最有价值的那一类俘虏。
抓住这个潜入者,警卫连付出了三个兵的代价。而士官只一看她身上未干的衣服,就知道她是打哪来的了。
她走了最不可能走的那条路。
或者说,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一条路。
入夜后,山里的水泡子温度在-5℃以下,那个水泡子面积近10亩,不光是水,还有沼泽地。
士官有点后悔没提醒警卫连的战友一旦抓住人就地击毙了。
他莫名地感到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这个女飞行员,她不在意被俘,看起来像是来旅游一样,可她越过了沼泽,渡过了冰水,悄悄地摸进了团指挥部的营地。
即使士官没有指挥的经验,也说不清这种违和感到底从何而来,但还是在直觉中感到毛骨悚然。
——这样一个强人、能人、狠人,俘虏了她也像是在手里抱了颗随时可能爆炸的地雷,说不定什么时候给你来一下子。
女人被带到了临时用作仓库的帐篷里严加看管,帐篷外四个人,帐篷里两个人,她被限制在椅子上,双臂被反绕到椅子后面,手腕上捆着塑料扎带。
除非她能带着屁股下的凳子,不用双手,突破一个班的守卫,冲出红军营地,否则她是插翅难飞。
*
士官尽量用最简练的语言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宁建业点点头,“知道了。”
士官站在原地,等下一步指示。
上校语气冷淡,“再带一个班,把她盯牢了。”
一旁的参谋有些不解,问道:“您不去看一眼,审一审?”
宁建业摇摇头,道:“不要跟着你对手的思路走。”他轻声道:“她强调自己的价值,干掉了我的参谋长,然后束手就擒,不就是希望我去见她?”
参谋闻言,不由得有些惭愧——姜还是老的辣,果然是团长更沉得住气。
“拖她一拖,她想要做什么,自然就会露出来。现在急的不是我们,是她。”宁建业把手中的战术旗掷在桌面上,还是露出三分火气——
“我倒要看看,她什么时候着急。”
——俘虏急得很快,快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没等五分钟呢,刚刚那个跑进来报告的士官去而复返,一脸的菜色。
“报告,团长,俘虏问,咱们管饭不管?”
作者有话要说: 即使被俘,也要吃好!
第118章 碧血丹心(39)
“报告,团长,俘虏问,咱们管饭不管?”
士官问话时都透着一股不敢置信的味。
被俘后没表现出视死如归,还能理解为因为这只是演习,没必要真豁出去动刀动枪喊打喊杀(当然这并不值得赞赏),可大大咧咧直接在敌营里等放饭……
这是不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一旁的参谋皱眉,“这是想耍什么花招?”
对待敌人,尤其是这样一个危险至极的敌人,一切都要从最阴谋论的角度去揣测和提防。
宁建业皱了皱眉,反而松了口,“早过饭点了。但如果她真的饿了,告诉她,我们红军优待俘虏。”
他看着士官的背影,想了想,到底还是转身往外走。
“我去看一眼。”宁建业道。
他心中刚刚掠过一点奇怪的感觉。
那位俘虏同志对“管饭”的要求……还真挺有意思,甚至……还有点隐隐约约的熟悉……
这种熟悉在宁建业一撩帘子进了帐篷时就得到了确认和答案。
他看着自家被结结实实绑在椅子上限制行动的闺女,心情实在复杂。
想笑吧,好像又有点笑不出来,想骂吧,似乎又舍不得骂出口。
瞪了半天眼,把一帐篷的人都给瞪毛了,他闺女跟屁股底下长了刺一样,在椅子上不老实地扭了两扭,脸上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那、那什么……您,不会还没认出我来吧?”
难道不应该有点什么感人至深的相认场景?至少也该渲染一些矛盾且紧绷的戏剧冲突气氛?还是她爸太生气了,打算灭绝人伦大义灭亲立刻马上将她拉出去枪毙?
不、不至于吧……
宁建业看她眼睛骨碌碌地转,就知道这是脑子里不知又在转什么花样呢。他到底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来,“还知道害怕?”
他一跨进帐篷就把宁馥认出来了。
哪怕他们家虎虎把脸涂得黑绿,那鼻子眉眼还是很好认的嘛。
“扭什么?一会儿脱臼了。”他训了宁馥一句,的语气已经缓和多了。
站在一旁负责警戒的、跟着团长贴身保护的警卫,一时间都有点发懵。他们又不傻,短短几句对话,这氛围可根本不像是红蓝两军交战双方啊!
——这什么情况?!
——团长和这个女飞认识?!
——为什么,是我看错了吗,团长竟然冲、她、笑、了!!!
——团长,我敬爱的团长,看看她的臂章,她是蓝军的斩首尖刀,是咱你死我活的敌人啊!看看她的双手,还沾着卫参谋长、我们战友的鲜血啊!
帐篷里其余几个人脸上神色变化精彩极了,但全团最高主官在这儿,也轮不到他们说话,只能憋着,各个像吃了生蛋,胃里正活跳跳地孵出小鸡来。
宁馥咧嘴一笑,露出一个小白牙,她爹的神色立刻温和多了,看起来和平时在家里都差不多了。
她趁势道:“确实绑得太紧了,您让他们给我松松呗?”
一旁两个绑人的兵都有点紧张了。
宁建业走过去,伸手拉了拉宁馥被束在椅子背后的双手,检查了一下,“确实很紧。”他抬头对站在一边的两个兵道:“不错,就这样绑。”
一帐篷人,除了宁馥,都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他们俘虏的这个女飞和团长是什么关系,但他们团长果然还是有原则、有底线的!
宁馥:委屈.jpg
不过她也没抱很大的希望就是了。
她爹再宠她,也不会真给她这个刚刚摸进他指挥部,摸掉他左膀右臂一条命的敌军解绑。
宁建业看了眼她身上未干的衣服,叹了口气,问:“你怎么进来的?”
答案他知道,但他想听听宁馥怎么说。
年轻的女飞笑起来,一双无辜的眼睛十分真诚,“我没想来,我是迷路了呀。”
迷着迷着,就“迷”过了沼泽,“迷”过了水泡子,“迷”进了红军防控主力团的指挥中心来了。
宁建业第一次直面自己闺女的狡猾面目,痛心疾首地看着她。
“老实说话!”
宁馥想耸耸肩膀,奈何束带控制了她的动作,“是真的呀。刚刚我伏击卫参谋长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他是谁呢!只是看他扛着两毛三,八成是管事的。”
这倒是真的。她摸了卫参谋长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这是闯进宁建业的地盘来了。
——人家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谁知道轮到她这里竟成了跟自己的亲爹战场上刀兵相见了。
宁馥“嘿嘿”一笑,“这不是认出了卫参谋长,我才想着到您这儿讨口饭吃嘛。”
她一副有商有量的样子,道:“什么时候能给我送回去啊?要是一直在您这儿等到演习结束,能不能给我送到我们学院的集合点?”
她随口就报出个经纬度集合地点来。
宁建业淡淡道:“你恐怕要和我们一起走了。”
宁馥微微一怔。
她爸太敏锐,这也是她第一次面对军人身份的宁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