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呀!
不过……不过宁馥这人,其实也没什么坏心眼儿,就算她办那什么讲座出风头,也是她真有本事;就算……就算畜牧排好几个小伙子为了争给她送牛肉干的机会悄悄进行了好几次摔跤比赛,那也是因为她……是真的挺好看的。
冬天放牧很不容易,要挑冰雪覆盖少的地方,还要靠近水源。
两个人赶着羊群走出很远。徐翠翠一路没说话,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内心在做什么艰难斗争。
终于,等羊群找到合适的地方,四散着从干枯的草皮下翻嫩茎来吃的时候,徐翠翠开口道:“你……你怎么不看书?”
她见过,在宁馥那个随身背着的军绿色挎包里,放着她的书。有两本是高中数学,现在又有两本新的,叫化学。
书上有许多笔记,却还整齐干净。
徐翠翠悄悄瞟过几眼,但是没看懂。
宁馥一怔,弯起唇角,“现在是接受贫下中农教育的时间。”
徐翠翠一下子挺起来了,“算你积极。”她顿了顿,傲然道:“现在作为你的革命同志,我有必要帮助你不断进步!快点把书背好!不要给我们畜牧排丢脸!”
宁馥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徐翠翠对她的定位,已经从“城里来的大小姐”,变成了“革命同志”了。
进步很快嘛。
徐翠翠十分霸道地从宁馥挎包里掏出一本书,硬塞进她手里,命令道:“你看书,我看羊!”
宁馥笑起来。
此时距离1977年的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原主已经报名了考试。但在原来的剧情里,她不过是为了和心上人高涵“保持一致”,因为高涵说他喜欢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人。
其实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原本的宁馥自己根本就没报考上的期待。
只不过最后二人双双落榜,反而是梁慧雪考上大学,想必其中有不少宁馥手抄的教材的功劳。
不到三十天的时间,要复习政治、语文、数学、英语和理化五门,而原主虽然报了名,却从来没认真打过基础。
凭着[金榜题名]任务阶段的属性加成,宁馥几乎变成一架学习机器,但复习的时间还是要精打细算。
但系统也给了要求,她完成任务的前提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宁馥在完成任务方面,向来是认真负责、一丝不苟的。
她只能谢绝了徐翠翠的好意。
徐翠翠见她不识好歹,气得拔腿疾走,恨不能离她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好心当成驴肝肺——!”
宁馥正要将课本塞回去,一抬头,就见刚刚还在眼前的徐翠翠,突然凭空消失了!
宁馥顾不上掉在地上的化学课本,朝着徐翠翠消失的方向飞奔过去。
这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宁馥冲刺跑跑得心都快蹦出来了。
下次再有点亮成就给自己加属性的机会,宁馥暗自发誓,绝对要加在体力上!
徐翠翠半身已经陷在沼泽里。
草原上的沼泽也叫水泡子,冬天很少见,但碰上了就是致命的。这里靠近水源,地表的水却不易下渗,看起来完全正常的地表下却是一滩冰冷的淤泥,如同一张险恶的巨口,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徐翠翠就是没注意到那无人踏足过的水泡子,踩在和普通草地没啥不同的表层,才一脚陷了进去。
屯子里的老人们说过,一脚踩进水泡子,一脚踩进鬼门关。陷进水泡子里是极其危险的,特别是在冬天。
极度的恐慌和水泡子里的冰冷让徐翠翠面色惨白,她朝宁馥大喊:“去喊人,快去喊人啊——”
宁馥语速飞快:“来不及了!”
等她喊来帮手,恐怕徐翠翠整个人都要被这水泡子吞没了。
宁馥的心飞快地跳着,“砰砰”地将血液泵到四肢。
她迅速四下张望,找到一根还算粗硬的枯枝,然后三下五除二脱掉自己的外套,将这一节树枝缠裹起来,这样能最大程度地保证树枝不在半途中折断,同时能递到徐翠翠的手里。
“放松,不要乱使劲!”
宁馥将裹了衣服的树枝努力伸给徐翠翠,同时试探着自己脚下的土地是否坚实。
徐翠翠咬牙切齿:“站着说话不腰疼,咱俩换换,你进来放松一个试试?!”
徐翠翠嘴上虽这样说,她却已努力照着宁馥的话放松身体,减少无谓的挣扎。
生死关头,原先的偏见和小心思都已被抛在九霄云外。对方快而稳的语调和她有条不紊的动作,让徐翠翠不可避免的、下意识地选择相信她。
果然她下沉的速度稍微减缓了一些。
徐翠翠努力伸手去够宁馥递来的树枝。只差一点点。
她看到宁馥还要往前走,不由得大喊:“别动!你找死吗?!不要往前了!”
尽管脸上写满了恐惧,徐翠翠还是抖着声音道:“我、我够不着,不能拖累你……你要也掉进来了,咱俩都是个死……”
她绝望地说:“我要死了,你回去和我娘老子讲,我是为集体死的,是牺牲——”
从小徐翠翠她娘老子眼里就只有她弟弟。
她又粗又笨,是个不受重视的丫头,家里的脏活累活都是她干,哪里艰苦她去哪儿,为了挣工分,十五岁就上畜牧排来了。
她想证明给爹娘看看!
早几年都说女的能顶半边天,她就要做铁姑娘!
铁姑娘不打扮,不穿花衣裳,可铁姑娘比男人都强!
“这种时候了,你走什么神?!”
徐翠翠一恍,被宁馥唤回神来,然后便看见对方趴在地上,正向前一寸一寸地匍匐。
宁馥的一只袖子已经粘上了水泡子里的泥浆,小半边身体也快要进入水泡子的范围,不过因为受力面积更大些,并没有明显下沉的迹象。
她奋力伸出手臂,徐翠翠终于够到了树枝的另一端。
宁馥将她训得不敢再走神也不敢再讲话,两个人都下意识的摒住呼吸。
宁馥缓缓挪动,终于退回到可以正常发力的位置。
大约过了半小时,或者半辈子那么长的时间,两个女孩终于摆脱了可怕的水泡子,她们都精疲力竭,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枯草根扎着她们的脸也都顾不上了。
千钧一发,宁馥拼尽全力,连嘴唇都咬破两个口子,此时才尝到铁锈的味道。徐翠翠更是浑身泥浆,冷风一吹,几乎在她全身形成了一个泥壳子。
[叮——恭喜宿主见义勇,获得称号:草原巾帼。
称号描述: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助人为乐,见义勇为,瘦弱的身躯也能迸发出无穷力量!
注:佩戴时体力+10]
想啥来啥,这个称号属性还不错,宁馥表示满意。
原主的身体素质实在说不上好,比起徐翠翠她们这些常年劳作的农村女青年,城里来的宁馥的确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你的遗言还是留着吧。”宁馥上气不接下气,但话里带着笑意。
徐翠翠一得救嘴巴就硬起来,“怎么了?你还嫌弃我的遗言吗?!”
宁馥做沉思状,然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确实少了两份豪壮。”她道:“果是我的话,我就说……我欲爱国,能吃劳苦,青山处处,可埋我骨。”
徐翠翠没大听明白,大概知道宁馥又说了一句很了不起的话。
这次换她呸了一声道:“行了吧,大冬天哪有青山,这种时候显你有文采啦?乌鸦嘴,呸呸呸!”
说完,她挣扎着想起身,“不行,起来,咱不能在这躺着了,这样下去要冻死人的。”
她们消耗太大,特别是徐翠翠身上完全被浸湿了,如果长时间躺在地上待在野外,很可能会造成失温,被冻伤冻死都是有可能的。
宁馥深吸一口气,她的心脏仍然在胸腔中疯狂地搏动,添添嘴唇上的裂口,她十分爽快的在脑海中选择了佩戴[草原巾帼]称号。
——凭空拥有更多力气的感觉,就像在寒风瑟瑟中喝一碗热烫烫的奶茶,这种温度随着血流涌向四肢百骸,宁馥利落地爬起来,顺手就将还在地上“蠕动”的许翠翠也拉了起来。
有了这“力量+10”的身体属性加持,她现在的体力大概和精力充沛时的徐翠翠差不多。虽说不是什么能一把扛起牛的神力,但架起双腿酸软无力的徐翠翠,倒也还支撑得住。
两个人相扶相携,胡乱收拢了羊群,踏上回程。
回到畜牧排,大伙都给吓坏了。
一伙人急急忙忙地帮徐翠翠和宁馥换衣服、取暖、检查有没有冻伤,都处置妥当了,宁馥这才简单地说了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徐翠翠盖着大棉被坐在炕上喝砖茶,她很直截了当地对众人道:“这次要不是宁馥,我就牺牲啦。”
她转向一旁的宁馥,“我徐翠翠一码归一码,恩怨分明,你连自己的命都不顾来救我……我、我之前那样对你,咳,”她顿了一下,脸上露出惭愧的表情。
屋里众人。既有畜牧排的牧民也有知青,都清楚这俩人之间的官司。
徐翠翠这是想跟宁馥道歉呢。
宁馥没有让徐翠翠继续为难,她捧着热茶杯抿嘴一笑。
“鲁迅同志说了,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她把手伸给徐翠翠。
徐翠翠迷惑的眨了眨眼,但她看着宁馥伸过来的手,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小宁说的啥意思呀?”畜牧排的排长悄悄捅了捅站在一旁的崔国富。他们这些大老粗一听到念诗就头疼,只能求助于城里来的知青了,他们讲话才是一个路子。
崔国富转过头来,两只眼睛泪光闪动,把排长吓了一跳。
“——这这这,你哭啥?”
崔国富吸了吸鼻子,“嘘”了一声。
他头脑发热,只想写出十万八千部诗篇来歌颂这伟大的革命友谊,连对排长“以下犯上”都顾不上了。
只听那头宁馥温和的对徐翠翠道:“但我们不谈恩仇,不拜把子。我们是革命同志。”
徐翠翠握住了她的手。
宁馥说完觉得自己有点过了,毕竟这是她在女配世界里面的惯常操作,少不得被人嫌弃一下又绿茶又白莲。
不过看大家的样子……
——好像都很感动?
这感动人心的时刻很快被打断了。
脚步杂乱,一个畜牧排的队员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掀起门帘带入一股冷风。
“坏了!咱们的羊丢了五只!”
第9章 谈恋爱不如找羊
“坏了!咱们的羊丢了五只!”
“派人去找了吗?!”排长立刻追问。
离群的羊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太分散,但要是过上一夜,还能剩下几只可就真说不准了。这年头每一只羊都是宝贵的财产,一下子丢整整五只!
刚刚帐篷里感动的氛围顿时一肃。
徐翠翠自责道:“都怪我,要是我再注意一些……”
要是她不踩到水泡子里,宁馥也不会因为要救她顾不上看顾羊群。如果不是她浑身湿透,在野外待的时间太久会有危险,两个人也不会忙着回来,没将羊群的数量点清……
宁馥给徐翠翠掖了掖被子,站起身向排长道:“我也一起去吧,我知道丢失的位置在哪里。”
只要他们去得快,应该还赶得及。
“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是我们的错。”宁馥声音冷静而沉稳,在“我们”上加了个重音。
“既然有错就及时挽回。”
徐翠翠挣扎着想要甩开被子下床,“我和你们一起去……”
宁馥按住她的肩膀,唇角弯起一丝笑意,“革命工作分工不同,你的任务是留下来,把这些搞定。”
她朝放在一旁的两斤蜜薯努了努嘴,然后凑在徐翠翠的耳边悄悄道:“等我找到羊,回来一起吃。”
徐翠翠觉得自己似乎起了鸡皮疙瘩——不是因为害怕或者恶心的那种。就是……就是感觉怪怪的,心跳“砰砰砰”……如果有镜子,她或许会羞耻地看到自己红扑扑的脸。
这个年代还没有“男友力”这个词,朴实的徐翠翠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被这个城里来的大小姐给蛊惑了。
一出毡房就是一股扑面的冷风。
找羊的小队分了三组,都骑马。
对牧民来说,牲畜跑丢也是常事,因此一听说羊丢了,畜牧排最精干的几个小伙子就都出动了。
“给我们指个方向你就回去吧!”有个小伙憨厚地道。
天色黑,他面色也黑,因而只有语气听上去紧张,脸红的不算明显。
宁馥认出对方是前两天送自己牛肉干的那个,朝他微微一笑。
所有人都觉得给过方向后,宁馥就可以回去了。
毕竟她一个城里来的女知青,看起来是那么柔弱,仿佛草原上的一阵风就能把她那纤瘦的身体吹倒。
“我不害怕。既然来了畜牧排,大家能做的,我也能做。这次我们既是抢救财产,也是抢救生命——”
太阳已经落山了,只剩天边的铅云,被最后的余晖镀上金红色的边。
众人看着她站在风中衣衫猎猎,突然都觉得热血沸腾。
外出找走丢的牲畜这样艰险苦累的活依然像一副重担压在肩上,但所有人都没了抱怨的心思,只觉得责任重大,使命光荣!
“我不是逞强……”宁馥后半截话还没说完,只见几个小伙都是一副激昂慷慨的模样,鞭子一抽缰绳一撒,嗷嗷打着呼哨冲了出去。
宁馥:???
她刚刚……好像也没干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