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没收一次就要写一次检讨，光是检讨都堆了厚厚一大摞。
李文月看见手边那一摞检讨就觉得头痛，她看宁馥伸手就要来那桌子上的手机，“啪”地敲了她手背一记，“先不许动！我让你拿走了吗？！”
眼见宁馥又要摆出那副“老师你不能说话不算话”的委屈狗狗眼表情，李老师深吸一口气，“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那些题的？”
她声音严厉了一些，“实话实说，不要骗我。”
如果是别的孩子，或许真要为了这样的怀疑委屈上一阵。说不定还要恼羞成怒掉两滴眼泪。
但宁馥倒是无所谓。
她15岁的皮囊下是太成熟的灵魂，看着李文月的模样，只觉得她待学生挺真诚，只是还太年轻，色厉内荏，像个把狼皮往自己身上披的羊羔。
宁馥耸耸肩膀，“我有去认真学习。”她道：“我去网吧就是去查学习资料呀。”
李文月觉得自己可能是幻听了。
“你说什么？”
——去网吧？学习？
这两个词放在一起怎么这么令人不可置信呢？甚至还有那么点儿好笑。
可是宁馥如果真诚起来，只用眼神，只用表情，只用身体细微的姿态，就可以让人相信她。
李文月将信将疑地盯了她几秒，自己竟然就将自己说服了。
她听王晓燕说过，为了让宁馥收心学习，家里电视也停了网络也切了，电脑主机都被她拆走了，就放在办公室里呢。
“网络和电子游戏，都是很容易叫你们这个年纪的学生成瘾的东西，我知道我说这两句话对你未必能起什么作用，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真的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李文月道：“如果网络真的对你有帮助，老师可以帮你去和你妈妈讲。你不要再去网吧了，可以吗？”
宁馥良心一痛，点头道：“行，我答应你。”
但良心是短暂的，入戏的校霸宁馥下一秒就乐颠颠地把班主任桌上的那一堆小玩意全划拉到自己怀里。
“老师，没事儿的话我走啦。”她笑得像偷鸡成功的狐狸，嘴上还沾着鸡毛的那种，“下节体育课。”
还敢把课堂上激着老师跟她打赌的事拿出来炫耀！
李文月磨牙。
“你先给我站住！”老师怒道：“你的头发，给你三天时间，染回黑色！”
榕城一中纪律一向严格，禁止染发、禁止搞奇形怪状的发型。宁馥这一头粉毛实在是太扎眼了。
宁馥觉得布星。
实话讲她长成这样儿，像个偶像剧里随时跳进男主角宽阔怀抱里撒娇卖痴的娇软女主，想做个成功的校霸，除了要有足够震慑的武力值之外，还得有点形象上能体现“又坏又凶”的特色。
头毛不粉，地位不稳！
一看她露出的表情，班主任李文月的心中就莫名地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
只听宁馥道：“老师，要不咱俩再打个赌呗？”
李文月：……
班主任按捺了一下复杂的心情，淡淡道：“你先说说看，赌约是什么？”
宁馥嘿嘿一笑，“就赌我的头发。”
“我保证好好学习，只看您说，我拿什么样的成绩出来，能特赦我不染回黑色的？”
李老师唇角露出一丝笑，心道小毛孩子还想跟大人耍心眼儿？
她看了宁馥一眼，故意满不在乎地道：“我说个标准，你保证能达到？”
宁馥赶紧点头，“我保证！”
李文月的笑容扩大了一瞬，随即又立刻收起，“好。只要你能考到年纪前十，就可以不染回黑色。”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老师还要加上一个条件。”
“这赌约可不是一次性的哦。”李文月道：“每一次月考前十，就保你的发色一个月，如果哪一次考试你的成绩不在前十名……那你就要把头发染回去。”
宁馥的梨涡让她显得特别单纯无辜可爱，她嘴上甜蜜道：“行，我答应，都听你的。月姐你可真会做生意。”
李文月平时和学生们关系好，年轻不败架子，和她关系亲近的孩子有时候会叫“月姐”。
不过宁馥以前可从来没开过这个口。
李文月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默认了宁馥的称呼。
她突然想起什么来，又喊住宁馥，狐疑道：“这些检讨……也都真的是你写的？”
宁馥的检讨交的实在太多、太频繁了，班主任也不是每次都看，但她印象中宁馥的检讨写的还挺有文采，反思深刻，语言流畅。
她都能跑到网吧去学习……觉得自己可能过往都把宁馥想得太坏，这次又冤枉、误会了她，李老师不由觉得自己或许该重新审视这个孩子。
如果她每次都认真地反省、检查了自己呢？自己的轻忽岂不也造成了她的放任自流？
但李文月的猜测和愧疚持续了连五秒钟都不到——
粉毛少女笑嘻嘻，一脸“我亲爱的老师你在瞎想什么呀”的表情，愉快道：“是我手写的呀。”
还没等李文月反应过来这话的不对劲，便听女孩道：“我让他们写好了，我再抄一遍。”
校霸还要亲自构思检讨书，岂不是很跌份？！
李文月气得拿起桌子上的水杯作势要砸她，宁馥一溜烟地跑了。
班主任慢慢将桌上的检讨书收起来，她觉得宁馥还是改变了的。
以前她是叛逆的，仿佛别着一股劲儿，要和谁一较高下。她的心也是敏感的，她浑身炸刺更多的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但今天……
今天她依然嚣张又不驯，还是像以前一样幼稚、作怪、不听话，但却让人直觉地感到，她仿佛有了一根主心骨。
她的话她的笑，都透出一种自信来。或者应该说，是一种莫名的信念感。以前她的叛逆凶狠看在大人眼中多少有些虚张声势的味道，但现在那种迷茫不在了。
唉。
李文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这改变是从何而来，是好是坏。
*
“李老师，校长叫你去一趟。”传话的学生从办公室门口探进头来，“好像说是宁馥的事儿，老师，有好几个警察在呢。”
李文月心里“咯噔”一声。
她匆匆赶到校长办公室。
王晓燕不在，李文月心中愈发忐忑了。如果是一般的事儿，校长至少会让王晓燕这个当妈的知道，这也算是对教师子女的一种照顾。
——连王晓燕都不通知，恐怕事情挺严重的。
而且，在办公室里的并不是学生说的警察，而是消防。
校长也挺严肃，简单做了介绍后便道：“李老师，这几位是消防中队的，这次来是想对宁馥做一些情况了解，关于射手网吧着火的事。”
李文月脸色一白，她下意识地维护自己的学生，“宁馥她本质上是个好孩子，绝对不会和着火有任何关系，她年纪还小，只是去网吧查资料，绝对不会……”
校长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李文月一愣，自己的话已被为首的那名消防军官打断了。
对方奇怪道：“您为什么会这样说？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起火后他们逃生的过程，纵火者已经归案了。”
李文月瞪大眼睛，只听对方道——
“因为是她，救了网吧内所有的四十三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年轻的李老师：感受到人间的参差
第84章 碧血丹心（5）
校长办公室里气氛一时诡异。
李文月半天才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语气尚有些不可置信的虚弱，“……怎么救的？”
“这也是我们想要和宁馥同学了解的情况。”那位消防军官道：“我们也很好奇。”
当然有当事人讲述了火海逃生的经历,他们描述的措辞虽不太一致,但说得都是一回事。
——这让消防感到格外不可思议。
“她,她从人群里挤上来,我说门从外面锁上了,她不听,我、我还以为她疯了要去送死呢，没想到……没想到她一下子就冲上去了，然后……一脚把被锁住的大门踢开,我们才逃出来……”
“没看清那姑娘是怎么弄得,反正她一抬腿，‘砰’一下子，门就开了！”
“我知道，那姐们儿说不定是美少女战士什么的，身怀异能！”
就第一个比较靠谱，来自年轻的网管,也是当时离宁馥最近的人。
最后一个最离谱,来自一个觉得自己说得特对的六年级小学生,对方还还笃定。
众口一词,宁馥就是在熊熊大火中的救世英雄。
李文月梦游一样,“好吧,那我让人把她喊来。”
军官点点头,“谢谢配合。”
他们倒不是怀疑宁馥什么，但这是纵火案的调查流程，每一个细节都需要书面上报的,所以逃生的过程也必须要问清楚。
几位消防在五分钟后见到了那个一脚踹开四十三条人命逃生大门的少年英雄——
一个一头粉色半长发的女孩，皮肤白皙，腰细腿长。
——看这个身形，并不像是有力气踢开门锁的样子啊。
宁馥翘翘唇角，给了亲爱的班主任一个“没事儿，看我给你装逼”的眼神，然后老老实实道：“我就是力气大。”
实话实说而已啦，至于她这“力气大”的程度到底是徒手掰铅笔的程度呢，还是徒手掰钢筋的程度，又或者……是徒手掰钢管铁棍水泥板砖的程度，就由听者自己理解了。
消防们啧啧称奇，听她说了一遍踹门逃生的过程，与其他人所述一致，也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个粉毛少女身负怪力。
“幸好，如果不是你有这样的力量，只怕整个网吧四十三人全都要受难了。”军官叹道：“现在的孩子啊……”
放火的是两个还未成年的孩子，也是这间网吧的常客。就只因为那天身上没带零花钱又被网管赶了出去，他们就从外面反锁了网吧的大门，
然后放了一把火。
他们偷了汽油，倒在了网吧四处和大门上，再用点燃的卫生纸引着。
网吧隐藏在小胡同里，周围都是平房民居，几乎没人看到他们危险的举动。而网吧的房屋结构和为了防盗，加装了护栏的窗户、铁门，都将在火势蔓延后成为阻碍逃生的致命屏障。
李文月也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原委，此时阵阵后怕，听军官感慨，她也开口道：“也有我们宁馥这样的好孩子啊。”
消防军官失笑，屋里沉凝的气氛终于一松。
“是，宁馥同学很了不起。”军官拍拍宁馥的肩膀，“让我看看你有多大的力气？”
中年男人伸出手，用玩笑的语气示意宁馥同他握个手试试。
粉毛少女搓搓手：“这，这不好吧……万一我掌握不好力道把您弄伤了怎么办？”
跟着军官来的其他几个军人具都笑了，觉得这小姑娘有点夸张。
“你放心大胆来，我们队长可不怕你十五岁的小姑娘。”
宁馥就笑眯眯地握上了军官的手。
中年军人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好大的力气！
他只觉得一股巨力从两人交握的手处传来，原本还准备保留两分力气，怕自己把这小姑娘年轻生嫩的掌骨给捏坏了，现在军官却意识到，还是他小觑了这个能一脚踢开铁锁的女孩子！
他自问久经训练，力量上绝对是整个消防中队的佼佼者。
竟然感觉自己的手骨那股大力之下，被捏的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军人争胜的心腾起，他手臂上肌肉贲张，几乎准备将全身的力量集中起来。
宁馥却突然松开手。那一股巨力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粉头发的少女依然是一副笑嘻嘻的轻松模样，“怎么样？”
军官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甩甩手，“厉害。”
一旁的老校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消防军官一边轻轻活动着自己的手指，一边问道：“当时你就不害怕？怎么想到要冲上去踹门的？”
她才读初三，一般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还是个女孩，遇见这样突然而凶险的状况，能保持清醒想办法去找逃生的办法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们是天天与火打交道的，知道普通人在面对烈焰时，需要多么大的勇气才能选择迎上去。
——这不仅仅是冷静和理智能使人做到的。
宁馥轻轻把手掌捏成拳，“我力气大嘛。”
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这是再朴素不过的一句话，只是愿意去做的、能做到的，寥寥无几。
能做到而不去做，就是一种逃避。
“再说，我妈妈也在里面呢。”她轻声道。
消防的人走了，宁馥同学带着人火场逃生的“英雄事迹”也曝光了，不过鉴于她这“英雄事迹”的根源还是翘课去网吧，学校还是决定不予以表扬。
宁馥对这样的结果倒是十分满意，——她已经成功给自己“力气大”的属性刷出了存在感，虽然没人知道她的极限到底有多么可怕，但至少她力大无穷、身体素质超强的标签已经牢牢贴在身上，扎进大伙的脑子里了。
直观来说……
就是求她罩的小弟越来越多了。
宁馥照单全收——身为校霸，怎么能做光杆司令呢？自然要有一群小弟围绕身旁，鞍前马后才是。
她第一阶段的任务，就是认真扮演好一个名列前茅、心怀天下的好校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