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发生什么了?别吓唬我们啊。”
沈清回神,把苹果往盘子上一放,垂下长长睫毛:“没事,发泄一下。”
她像个没事人站起身,褪下外套,向屏幕中的刘婷挥了挥手:“我先洗个澡。”
她轻拂衣袖走了,剩下关雨和刘婷担心她是不是心理压力过大了。
沈清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走出时,关雨已经结束了和刘婷的通话,十分麻利地整理着一众物品。
“十一点了,小鱼你还不回去吗?”
关雨不明所以转身:“回去?哪里?”
沈清动作一顿,滴着水的发丝自然垂落,微微歪头摊开手说:“你房间?”
关雨那小金鱼似的可爱嘟嘟唇启了启又合上,重复了好几回,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清姐,我们公司出不起两间房的钱。”
倒也不是出不起,只是并不会把这一部分的预算提这么高,他们到底不是什么财大气粗的大公司,没有阔到给助理订一间昂贵且长期的房间。
沈清一滞道:“我记得上次拍戏,是有单独一间的。”
关雨紧着皱巴巴的一张脸,有些哀怨:“上次那个旅馆便宜,而且姐你是n番配角,总共也就待了没几天。”
“哦,这样……”沈清伸手一撩头发至肩后,拿起桌上的酒店介绍册翻了翻,“要不我再去帮你开一间?”
关雨紧咬住下唇,问:“清姐,你是不是不喜欢和我一起住?”
沈清未曾想到这一层面,更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中带着这意思,夹着介绍册的修长指骨曲了曲。她只是觉得一人一间住着更舒服。
见气氛僵住,关雨忙咧嘴笑起,用轻松的语气说道:“这间酒店很贵的,姐你刚出道还没赚到什么钱,等以后你火了我也沾沾光。我去边上小旅馆再开一间吧。”
眼看她要走,沈清叫住她:“不用,就住这吧。”她撂下那介绍册,也懒得多解释,看着房内唯一的一张大床问:“我喜欢睡靠窗的那侧,你睡里侧,可以吗?”
关雨笑逐颜开:“我都行!”
B市是座不夜城,深夜凌晨的街上走一遭,会遇上各色各样的人。
天桥里躲着城管摆摊的小贩,街边喝得酩酊大醉晃晃悠悠结伴同行的,花坛中不省人事的酒鬼,比比皆是。整座城市少了些许白天的嘈杂,却没有入睡,一如侧身躺着望向窗外朦胧月色的沈清。
沈清不习惯睡觉时身边有人。
尽管关雨没有磨牙或者打呼的习惯,但夜晚静默的房间里,她那微弱的呼吸声都层层渗透进沈清的耳中,让人不受控地数起呼吸的节拍,继而无法入眠。大脑无法放空,胡思乱想就会占据高地,辗转反侧了几回,回忆就像被拉了长线,不断向前倒带。
一别经年再次重逢的谢辰让人无法不去想。
月光穿过玻璃窗,窗前一樽花瓶的影子颀长,直到影子的方位都变换,沈清仍旧是没有睡着。坐起身,在床沿处发了好一会儿呆,取下衣架上的一件棕色披帛走出门,关雨睡得很沉,门一开一合的声音没有打搅她的美梦。
走廊一眼望不到头,无尽中只有一模一样的房门,门前写着冰冷的数字。
她知道谢辰也住在这一层,但不知道是哪一间。
她绝无可能是要去找他,但她在心里不禁问道:他故意制造的那些人为巧合,是为了什么?就为了气她一次?
从走廊一端走向另一端,一路上无任何人,审视每间房外的数字,直至走到电梯处,回头一望,还是无尽且无人的走廊。地上的深红色地毯分外扎眼,分明是让人感到温暖的颜色,此刻却只有深秋夜里的冰凉。
走进电梯,她视察了一番不同楼层的功能,最后选择去仍开放的餐厅转一圈。
餐厅里的人比沈清预想的多,六七人,散落在各个角落,每人周围都似有道结界,一定要离其余人远远的。其中两桌在吃饭,其余的皆是点着饮料和点心在看电脑。
沈清绕过其中几桌,余光瞥见一人装木作样在办公,实则是一边开着工作文档,一边塞着耳机陶醉在球赛里,也许那半屏幕的文档能让他的内心少受点自我谴责。
“一杯橙汁,常温不加冰。”
点完单,视线四处寻了寻,无论哪个位置都似乎离其中一人太近。见她有些茫然地杵在原地,工作人员上前告诉她可以去露台,说是露台,实则早就被改装成了玻璃阳光房。B市气候宜人,没有暴风雪,没有暴雨和台风,无需担心。
刚坐下,抬起头,就见玻璃房的角落里坐着谢辰,他和其余人一样捧着电脑,洗漱过后褪下一身西装,着一件简洁白T,仿佛比方才见到的谢辰年轻了几岁,像四年前离开时的模样。
他们之间约莫隔着两桌,不远亦不近,恰好能看清彼此脸上的表情。
云淡风轻。
已同住一家酒店了,怎样的巧遇都已不在意料之外。
橙汁很快送到,淡橙色的果汁里混着一些被搅碎的果肉,用吸管喝并不太顺畅。倚在柔软的靠垫上,刷着朋友圈,已经刷不出什么新的内容了,凌晨并没有多少清醒着的人。
余光里的谢辰除了最开始的那一眼也没有再抬起头,一直拧着眉头处理电脑里的公事。沈清不禁想,他会不会也像刚才那人一样,看似是在工作,实际在做些毫不相干的闲事。虽然在她的认知里,他并不是这种人,但是四年的时间谁说人不会变呢。
连她自己都变得懂事了不少,起码沈清是这么自认为的。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谢辰合上了电脑,松了松圆领的衣口,然后——
径直向她走来了。
“咳——”
沈清呛了口,抽取一张纸巾捂在嘴边。
谢辰于她隔壁落座,电脑平放在桌上没有打开。
“睡不着?”他问,一边伸手招了服务人员过来,“橙汁,常温不加冰。”
沈清沉默半晌才开口:“学人精。”
谢辰身形一顿,颇有耐性地沉着声又问一次:“睡不着?”
指尖快速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画面飞快掠过,沈清无暇看具体的内容,却要装作在看,她语气平平问:“你也睡不着?”
“工作。”
“哦,指不定偷偷在看球赛。”
“是有一场,不过很可惜,没有时间看。”
学人精的橙汁送来,被谢辰放置到沈清那杯已经见底的边上,沈清划着屏幕的手停下。
谢辰低头查看时间说:“你身边的朋友说你是来工作的,是为拍戏?我听伯父伯母说了,天亮还要拍戏,不剩几小时,该去睡觉了。”
沈清也没客气,端起新的一杯橙汁又喝了口说:“不习惯和人一起睡,睡不着。”
谢辰没说话。
沈清受不了这漫长的沉寂,侧过身,手机往桌上一撂,质问他:“既然你说这些都是人为的巧合,你来找我是做什么?我听着,想说什么现在说。”她微微抬起下巴,挑着细长的眉毛,弯弯如柳叶。
谢辰说:“刚好在一座城,怕你惹出乱子,看着点。”
再者,四年没有见到她那张脸了,想多见见。
“……我是那种人吗我?”沈清瞪眼。
谢辰用眼神回答了这个问题。
“就算我以前是,我现在也不是!四年时间我成熟长大了很多,用不着你操心。”
滔滔不绝说完一堆,她气不过,力道颇大地将橙汁移回谢辰的桌上,沉重的一下溅出少量果汁落在桌面上。
“和我们家划清界限的是你,你不要再企图用这种小把戏收买我们一家人。”她胡乱比划桌上那杯果汁,“谢先生,我已经长大成人了,用不着你的关心了。”
她轻易被挑起的情绪,谢辰见惯了。
风风火火地站起身,撞到桌沿,疼到五官皱在一起,不受控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生生被沈清憋了回去。
“沈清。”他喊住她。
“回去睡觉了!”她回,半晌反应过来他喊的是全名,而不再是小清,背对他抿起嘴,憋红一整张脸,“谢先生再见!”
第二天和关雨整理完毕下楼,关雨一路上问沈清怎么看着特别疲惫,沈清只说没睡好,问起原因则是第一次拍女二戏,紧张的。
刚到酒店大堂,两人就被前台喊住。
“恭喜二位,你们是入住的第十万名客人。奖品是为期一个月的大床房,可随时使用,永不过期,但必须是连续的一个月喔。向您推荐我们B市的休闲度假景点。”
看着对方脸上的营业湿微笑,沈清没有感到欣喜,意外的是连关雨也没开心起来。
关雨扯了扯沈清的袖子,委屈巴巴问:“清姐,这是你破费开的吗?不用这样骗我的。”
沈清摇摇头:“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关雨这才开心起来,接过那张券看了又看,再三确认不是骗术。
去片场的路上,一夜未睡的沈清头疼欲裂,靠着窗没有精神多说一句话,她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看着微信中空空如也的新好友申请列表,烦躁地将手机倒扣在车座上,凝望窗外。
都说了,她不需要他给的关心和照顾。
而他给了之后又潇洒离去,剩下她对着已失去的联系方式,连质问都问不出口。
第6章 006 别给她带去麻烦
“再来一次。”
导演逐渐严厉的声音从监视器后传来。
从最开始的鼓励和打气,由热到冷,很显然,他失去了陪个新人在片场练演技的耐心。
深吸一口气,摆上强颜欢笑的表情,沈清再一次重复了她的台词。
“昨天生日,他捧了九十九朵玫瑰,我以为他要正式求婚,没想到他和我说分手。可是我居然没有哭也没有闹,你说,我是不是早就对他没有感情了?”
“咔——”
“这次比上次好一些了,你笑里的苦还不够,得是苦笑,你还在对他的感情里没有走出呐,不要一副已经不爱了的感觉。你在挣扎,在痛苦!”
导演激昂地剖析角色行为给沈清听。
沈清瓶口不沾唇喝下水,发干的嗓子得到舒缓。
刚准备说些自己的见解,关雨拉住她蠢蠢欲动要扬起做手势比划的胳膊提醒道:“婷姐说了,新人时期别反驳导演,他说什么你应下就是,万一得罪了导演以后是要被穿小鞋的!”
沈清琢磨了会儿,虚心接受:“好的导演,我会在表情上再做调整。”
她同意导演前半段的指点,苦中作乐为佳,只是——
默了两秒,没憋住气性,又说:“可是我觉得她早已经不爱了,只是自己没有察觉。”
按照剧本里的设定,她饰演的角色这会儿应该也早已不爱了,甚至移情到自己的青梅竹马身上了,严格来说,是种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精神出轨。但这也增添了人物的层次,万事万物不是非黑即白。
正弯着腰的导演提起眉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像是面试官给出一道题:“怎么说?”
沈清把自己的所想详细说了一遍,关雨捏了把汗,就怕导演觉得沈清忤逆他。没成想,导演听完只是点点头,同意了沈清的观点,再开拍后语气也没有那么冷冰冰和不耐了。
“你看,娱乐圈也没你说得这么可怕嘛。乱归乱,但总归好人多。”午饭间隙,沈清喜气洋洋地和关雨说,心情大好,她对自己能当个好演员充满了信心。
“好人肯定是有的……但是……”关雨猛晃脑袋,“不说了,姐,我去给你拿饭。”
“嗯。”心情好,就连语气也飘飘然的如天上的云朵,即便是顶着十层遮瑕下的黑眼圈,也一扫阴霾。
男主演廖彦非但没有去找女主演陈雨菲讨论戏,反而是搬着自己的折叠椅到沈清这一桌,睇了眼她那盒饭,漂亮的桃花眼睁得圆溜。
“沈前辈你的盒饭和我的不一样。”他不经意一问,“好吃吗?”
沈清说:“还可以,”说罢皱了皱眉,“就是一整天下来嘴中无味,太过清淡,想吃红烧肉,想吃炸鸡。”
“说的也是。”
也许是第二天和廖彦对手戏变多的缘故,加上他又是个健谈外向之人,一来二去变得熟悉。
廖彦和沈清都算是娱乐圈新人,初出茅庐,不懂许多不成文的规矩。他虽对女主演陈雨菲礼貌绅士,但一闲下就找沈清的习惯,只一天就让剧组里背着当事人传起了闲话。
“廖彦可别是对沈清有意思吧。”
“有可能,我看他挺殷勤的,不去和大前辈搞好关系,一个劲去找沈清。”
纵然整部剧中没有大咖,可陈雨菲怎么说也是其中资历最深、咖位最大的,局外人看起来她像是被男主演和女二孤立在小团体之外了,前去安慰和讨好她的人也不少。
当晚回到酒店,不见谢辰人,沈清进进出出了房门几回,也没有在走廊碰见他。沈清想,他也许是公事办完便离开了。
隔天早晨,沈清被关雨的敲门声吵醒,踱步去打开门又扑回床上。昨晚她终于睡了个好觉,早早睡下,前一天未睡的疲惫像千斤压在她身上,一沾床就睡着了,身体陷入柔软的床铺中。刘婷是昨晚回到的B市,和关雨同住一间,她风尘仆仆来回跑,并不久住。
前脚关雨进门,后脚刘婷就急匆匆跟进来。
“清清,今天要拍哭戏了,昨晚练习了吗?”
沈清伸懒腰的动作一滞,眨了眨眼:“昨晚太困了。”
刘婷叹了口大的气,又问:“那台词背熟了吧?”
“应该吧。”她的记忆里很好,背台词不怎么费力。
比起这些,她昨天最需要的无疑是一场好眠,最后回到房间的时候脚下如同踩着棉花,大脑却重得要往地上砸,再不睡她怕自己猝死。
所幸沈清的哭戏是在下午,她还有不多也不少的准备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