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已经送到了重症监护室,建议先让他休息一个晚上。”
“好。”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过得无比煎熬,祁安予与邵念英几乎是片刻不离的守在儿子的病床边,虚弱的躺在床上的祁灿在几日后终于有了意识,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嘴里一直在呢喃着一个名字。
——辛昙。
邵念英看得泪如雨下。
祁安予的脸色难看得不成样子。
又过了几天,祁灿从观察期出来的同时,也终于苏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看到的是父母关心而憔悴的面容。
祁灿张了张嘴,声音沙哑:“昙昙,在哪?”
祁灿隐约知道他昏睡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始终记得他失去意识前的场景,也一直记挂着辛昙。他好怕,好怕辛昙会被为难,好怕辛昙会受委屈。
邵念英倏的看向祁安予。
祁安予紧紧的抿了抿唇,迎着祁灿期待的目光,他不甘心的说:“她在防御部,没有人会为难她!”
祁灿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也轻松了些许,他接着说:“我要见她。”
“不可能!你都这样了,竟然还想着罪魁……”
邵念英倏的打断祁安予的话,她温柔的对着儿子说道:“你好好休息,妈妈亲自去把昙昙给你带过来,好不好?”
“好。”
邵念英瞥了祁安予一眼,说:“跟我出来。”
祁安予忍着气跟着妻子走了出去。
“我要去防御部。”邵念英平静的说道:“你如果不跟我一起去,我就自己去。你自己选。”
“你就惯着他!”
“他是我儿子,我不惯着他我惯着谁?!”邵念英深呼吸一口气,说:“我不想跟你争执,你好自为之!”
祁安予对妻子束手无策,只能带着她去了防御部。这几天一直守着祁灿,祁安予甚至都无暇过问辛昙的情况,问过雷乘风之后才知道,辛昙这段时间一直被安置在防御部主楼的一个房间中。
邵念英问雷乘风:“昙昙的情况还好吗?”
“不太好。她拒绝进食,医生只能给她注射营养液与葡萄糖,有的时候她还会做出自/残的举动,每天医生都会定时给她打镇定剂。”雷乘风抿了抿唇,低声回答。
夫妻两跟着雷乘风前往辛昙暂住的房间,房间外多了一扇铁门,是为了防止辛昙跑出去。
雷乘风摸出钥匙打开门,门被打开之后,他们只见一片黑暗。雷乘风习以为常,走到落地窗边将窗帘拉开:“这里的光线本来很好,但她不肯开窗帘。”
邵念英已经嗅到了鲜血的味道,她心中有些不安,就先说:“我先进到里面去看看昙昙,你们在这儿等我。”
祁安予不放心,但被雷乘风劝住。
邵念英慢慢的往里面走去,里面的光线同样昏暗,厚重的窗帘将一切的光明挡在外面。她的眼睛慢慢的适应了这黑暗之后,却并没有在床上看见辛昙,洁白的床铺上,只有些许鲜血。
“昙昙?”邵念英放缓了声音。
辛昙没有回应,邵念英只能自己找,很快,她在角落看到了一个瘦弱的身影。那个可怜的姑娘就蜷缩在角落,正面无表情的掰断了她最后一根爪子。
在她的脚边有些许指尖溅出的鲜血,还有沾染着鲜血已经凝固的几根尖锐的爪子,不难看出已经断了有一段时间了。
正在这时,辛昙朝着邵念英看了过来。她的双眸赤红,犹如死水。
邵念英忍着后退的冲动,柔声对辛昙说道:“昙昙,我是祁灿的妈妈。小灿经常和我说起你,可以喊我邵姨。”
“祁灿?”辛昙痴痴的呢喃,她吃力的从地上站起来,因为太过于虚弱,她站起来的时候,双腿都在发抖。
辛昙慢慢的朝着邵念英走了过去,指尖不断的有鲜血滴落,随着她的走动蜿蜒出一条鲜艳的血线。
随着辛昙的靠近,邵念英这才发觉辛昙瘦弱得吓人。
辛昙颤巍巍的伸出光秃秃的十指,她有的指尖缠了绷带,但都被她扯开了,牵动了伤口,一直有鲜血溢出来。
“我把我的爪子都掰断了,不会伤害到祁灿了。阿姨,对不起,您能让我见一见祁灿吗?”
第72章 阿灿,太阳坠落了 7
短短的一句话, 几乎让邵念英潸然泪下,她不敢去握住辛昙血迹斑斑的手,只能轻声说道:“当然可以, 但你现在太虚弱,也太狼狈。我们换一身衣裳,在吃点东西, 然后我就带你去见小灿好不好?”
“我不饿。”辛昙执拗的说:“我要见他。”
邵念英不想让祁灿看见辛昙这个样子, 她一个局外人都看得如此难受, 更何况是祁灿?
“你得换衣服,得吃饭, 才能见到祁灿。你想让他看见这样的你伤心吗?”
辛昙迷茫的目光落在她光秃秃的十指上, 轻声喃喃:“这样的我, 这样的我……”
辛昙慢慢的走进了浴室之中,很快就有水声传来,邵念英松了一口气, 走了出去,面对雷乘风张口便是斥责。
“不是说会给她注射镇定剂吗?我进去的时候她刚刚掰断了她最后一根指甲!”
“她是丧尸,镇定剂对她的效果不大。不过今天因为知道上将和夫人要来,所以就没有再给她注射镇定剂。”
邵念英的脸色更沉,她忍了忍, 说:“去准备点吃的,要流食, 快一点。”
雷乘风看了祁安予一眼,祁安予说:“去啊,看我做什么?”
雷乘风:“……”
在雷乘风端了热气腾腾的鸡丝粥进来的时候,辛昙刚好慢慢的从里面出来。她看到了祁安予,立刻反应过来了他的身份, 让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邵念英朝着辛昙招了招手,说:“昙昙,没事的,过来,阿姨保护你。”
辛昙站着没动,她始终看着祁安予,眼神复杂。她从不知,祁灿的父亲会将事情做得那么绝。
“过来喝点粥,我就带你去找小灿了。”
辛昙回过神来,她走过去,在邵念英的安抚下坐在餐桌边。她的面前摆放着一碗香嫩软糯的鸡丝粥,香味窜进鼻翼间,她毫无反应的端起来。
碗壁还有些烫,落在她受伤的指尖上,她面色如常,直接大口大口的喝起了这碗粥。
邵念英害怕她烫到,连忙想要开口制止,但辛昙已经飞快的喝完了,她期待的看着邵念英,询问:“阿姨,我可以去见祁灿了吗?我都吃完了。”
邵念英只觉得眼睛酸涩不已,她说:“当然可以。我带你去见他。”
辛昙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接着说:“我洗了澡,洗了头,头发很快就能干了,我还换了衣服。祁灿看见我,不会伤心的,阿姨,您不要担心。”
辛昙的确将自己收拾得非常得体干净,但她瘦弱的身体与惨白的脸色,却骗不了人。她的眼下有一圈非常重的黑眼圈,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憔悴不已。很明显,她现在真的非常虚弱,但因为祁灿,她始终坚持着没有倒下。
“我不担心,不担心……”邵念英偏过头去,几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揉了揉她泛红的眼睛,说道:“我们走。”
辛昙颔首,跟了上去。
祁安予落在最后面,辛昙瘦弱的背影清楚的映入眼帘。他的心中,也有些不好受。此刻的辛昙尚且如此,方才邵念英看到的辛昙又是多么的狼狈虚弱?祁安予难以想象。
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或许真的是他以偏概全、坐井观天。
……
防御部到城区有一定的距离,等到他们赶到医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辛昙跑到祁灿所在的病房,隔着透明的玻璃,她看见了躺在病床上虚弱不已的祁灿,他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十分疲惫,但他还是强撑着没有让自己闭上眼睛。
辛昙站在门口,忽然胆怯了。她犯了错,祁灿不会责怪她,可她却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她迟迟不敢上前。
邵念英轻声说:“进去呀,他在等你。”
祁灿在等她,她不可能一直站在这里。有的事情,她总要去面对。
辛昙深呼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在她出现的那一刻祁灿仿佛感应到了一般,他倏的朝着辛昙看了过来,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可辛昙赤红的眼眸沉默而平静,黯淡无光。
辛昙忍着哭泣的冲动,跑到了病床边。祁灿费力的抬起手,想要抓住辛昙的手但辛昙的手始终垂在身侧,没有抬起。
祁灿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挣扎起来,直接抬手擦掉了脸上还罩着的氧气罩。他的声音虚弱而清楚的响起:“昙昙,手抬起来。”
辛昙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警报声响起,让她扑上前去想将氧气罩给他戴上,但被他紧紧的攥住了手。
“我没事。”祁灿说着,目光下移,落在了她光秃秃的十指上。
祁灿的眼圈立刻红了。
辛昙不安的想要抽回手,说:“你别看了。”
祁灿紧紧的盯着她,她穿着宽大的卫衣,但卫衣再宽大,也无法遮盖她严重的消瘦。她的脸色那样白,黑眼圈那么重,憔悴不已,比他更像一个病人。
“我现在不好看。”辛昙的声音艰涩,似乎下一秒就会哭出来。她说:“你闭上眼睛,不准看我。”
祁灿连忙说道:“我不看你,你不要哭。”
祁灿听话的闭上了眼睛,只是攥着辛昙的一只手一直没有松开,辛昙用另一只手把氧气罩给他戴了上去,凑近祁灿时她才发现,祁灿的眼睫毛,是湿的。
辛昙抿了抿唇,忽然觉得眼睛里有泪水滚落,滚烫的砸在了祁灿的脸上。
门外透过小窗看辛昙终于把氧气罩给祁灿戴了回去的夫妻两松了一口气,今天疲惫了一整天,让邵念英松懈下来之后,精神便有些不济。
祁安予连忙扶住妻子,说道:“我们先回去休息吧。”
“让昙昙留在这里照顾小灿。”
祁安予:“……我会安排。”
他们在的是医院的VIP病房,整层都只住了祁灿一个病人,只要辛昙不乱跑,就不会有大问题。
祁安予此刻不由得想,他先前费心布局,究竟是为了什么。
……
有了祁安予的支持,辛昙得到了留在医院的机会,至少在祁灿痊愈之前,她都可以留在这里。
邵念英本来还想找心理医生给辛昙看一看,但没几天她就发现辛昙的脸色正在好转,虽然没有多大的起色,但至少要比她在防御部见到的要好得太多。
邵念英有偷偷留心过,这才发现祁灿一个躺在床上还要戴氧气罩的人每天还会变着法的让辛昙多吃一点他的营养餐。她好笑之余,下一次将营养餐的份量做多。
这一天,祁灿问起了辛昙在科学院的检查结果,辛昙没有隐瞒他,直接就将事实告诉了他。她已经能够从容接受这个结果,但很显然祁灿没有。
祁灿轻轻的拉着辛昙缠着绷带的手,问:“所以你这段时间一直有些郁郁寡欢就是因为这个吗?”
“我没有郁郁……”辛昙看祁灿始终看着他,她有些无奈,然后改口说:“不是因为这件事。等你再好一些,我再跟你说好不好?”
祁灿盯着辛昙看了好久,他总觉得这段时间的辛昙非常奇怪,奇怪到让他觉得不安。他追问:“到底是什么?”
“我现在不想说,你不要问我。”
祁灿抿了抿唇低声说:“我宁愿我能一直这样。”
辛昙没吭声。
祁灿的底子真的非常好,又过了几天时间,他甚至可以下床走一走了,他们会经常去住院部外的公园,看绿草如茵。
天气渐渐炎热,辛昙换上了轻薄的裙子。她说:“夏天是不是要来了?”
“快了。我记得上个夏天你一直忙着实习名额的事情,我们都没好好在一起,这个夏天得连带着去年的夏天补回来。”
午间的阳光透过树荫打下斑驳的光影,打在辛昙的身上,她的皮肤太白,让她看起来几乎成了透明色。
听了祁灿说的话,辛昙没吭声,她缓缓的放开祁灿的手,往后退了三步,和祁灿保持在一个礼貌却疏离的距离,
“补不回来了。”辛昙轻声说:“阿灿,我们……”
“不补也没关系!”祁灿的声音变得有些急促,他说:“反正我们会有好多个夏天,不缺这一个!”
“也不会有好多个夏天。阿灿,不要打断我说话,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对吗?”辛昙的声音温柔而冷静。
祁灿沉默无言。
“阿灿,我们分手吧。”辛昙轻声说道:“我不适合待在这里,这里不适合我,我要回到丧尸群中;相应的你也不适合跟我一起和丧尸生活在一起,你应该和人类待在一起。”
祁灿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他明白辛昙说的是事实,但:“不分!”
“这段时间来我的挣扎与不安你都看在眼里,你那么了解我,一定知道我的想法。我特地等了这么久,给了你那么长一段时间来接受。你应该已经认清,我们现在这样,已经不适合再在一起了。”
“昙昙!”祁灿说:“我是可以和你一起离开盛城的!我当初就是这样决定的,不是吗?”
“我知道你可以。”辛昙平静的说:“可是人类与丧尸注定是天敌,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是永宁岛,我们必须得正视这一个问题。阿灿,不要意气用事,你知道的,这是我们必然的结局。”
祁灿或许察觉到了,辛昙做出这个决定最大的原因之一,是她在失控状态下伤害了他。但辛昙没有说出口。
祁灿垂下头,半晌自嘲一笑,说:“是,你说的,我知道,都是对的。昙昙,我们在人类与丧尸间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