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陪他去游湖,不过我没答应。”清音摇了摇头,忽又笑,“这大冷天的,去游什么湖,湖都要结冰了。”
*
这一夜,萧成没有回府,而是在内衙书斋处理公务。
夜色沉沉,四次壁静悄悄的,今夜似乎格外寂静,连一丝虫声也不闻,让他心头那股烦乱感那般的清晰,让人想逃避也逃避不了。
他手上是一份公文,但是他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只是目光盯着那些文字出神,不知过了多久,隔着夜空传来一声轰隆的雷鸣,萧成才回过神来。
他沉了眉眼,而后放下公文,来到窗前。
外边下起了雨,淅淅沥沥,且有下大的迹象。
廊内的风灯在风雨中摇摆不定,昏黄的光静静地映照着,给人一股寂寞之感。
萧成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女人,无法控制地猜测她在做什么,听季子昂说,他要邀请她游湖,若她同意了,两人如今定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吧,她是否也会像她曾吻过他那一般吻别人,她那柔软婀娜的身子是否也会被别的男人抚摸爱怜……
一股难以言喻的窒闷感涌上心头,难不成与她真就这么结束了?理智告诉他,这样最好,一切回归到原点最好,可念及此,胸口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紧紧拧住他,以至于心脏一阵又一阵抽紧,令他难以忍受。
他目光沉戾,突然一拳打在窗上,心中说不出的恼怒,是她先撩拨他的,要说结束也该由他来结束。
压下心头的躁动,他大步走出屋内,他那侍卫刚走到门口,准备回禀事情,没办法,他们大人勤勉,他们做下属的也不好偷懒。
见他带着一身沉肃走出,侍卫有些惊讶:“大人这是要去何处?”
萧成淡淡瞥了他一眼,面不改色:“备马,去红袖坊。”
入夜,吟月阁门窗尽掩,夜雨敲窗,簌簌作响。
昏黄的暖光下,清音与烟儿正坐在榻上对弈,
春琴上来的时候,清音刚好赢了一局,烟儿正在气鼓鼓,忽听闻萧成到来,两人都吃了一惊。
电光蓦然闪过,像是一道金蛇在夜空中狂舞,随即雷声轰隆,震得整个屋子都响起来。
这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萧成过来作甚?
清音眸中掠过一抹疑惑之色,一看烟儿,她比自己更呆滞。清音看向春琴,从容问道:“萧大人可有说为何而来?”
春琴神色慌张,脑海中尽是开门时看到的那张沉肃的脸,她着急道:“姑娘,您这次可不能拒见萧大人了,他说为着公事来的。”
公事?清音思来想去都想不通自己涉了什么案子,惊疑不定间只能让春情去把人请到吟月阁来。
清音忐忑不安的在屋内等着,没多久的功夫,春琴领着萧成到来,他当门而立,依旧穿着公服,浑身仿佛落了冰碴子似的,充斥着寒凉气息。
他冷漠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昂首走进屋,便如这屋子的如主人般,清音顶着压力上前,低眉垂眸行了一礼,“萧大人。”
头顶上传来萧成冷淡的嗯声,她微一抬眸,却对上萧成面无表情的俊脸,只是那双幽深似海的黑眸暗暗藏着一丝情愫,待清音看向他时,那双眼眸又变成冷漠疏离的模样。
春琴退了出去,烟儿也悄然退了出去。
清音总觉得他每次来好像很不情愿似的,既然不情愿来,做什么夜里来给人找不痛快?
“听春琴说,大人此趟前来,为的是公事?”清音单刀直入地问。
萧成停在她面前,他生得高大伟岸,双腿十分修长,清音身材亦是高挑,只是一站在萧成面前,仍显得矮了些,目光所及是他的胸膛,她得仰头方能与他对视,加上浑身透着股威慑的官场气势,便给人一股莫大的压力。
萧成目光落在她那张似乎有着愠色的脸上,忽然俯身,在她耳畔低语:“不急。”
他刚刚从外边进来,身上带着一身冷气,他一靠近,让人不禁打了个冷战,清音柳眉一蹙,张口欲言。
萧成却已然挺直腰杆,与她错身而过,他径自撩衣而坐,瞥了她一眼,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异常深邃幽远,他沉声道:“你今夜与季子昂去游湖了?”那质问的语气像是丈夫在怀疑妻子红杏出墙一般,那样的理直气壮。
清音先是疑惑他为何知晓此事,随后心中有写生气,她禁不住冷冷一笑,“这与你萧大人何干?”他来这一趟,就为了问这话?真是莫名其妙。
与他无关?萧成目光微凝,心里隐约升起一股烦躁,他放置在桌面上的手轻轻扣动起来,“是与我无关。只是……”萧成将清音给他的那几张银票拿出来,拍在桌面上,眸光微戾:“清音姑娘,先解释一下,这几张银票是什么意思?”
清音看到那几张银票,脸不觉掠过一抹不自然之色,而后佯装淡定道:“大人这般聪明,应该能够明白。”
“不,本官愚昧。”萧成唇角浮起一抹轻浅的笑意,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他淡淡扫了她一眼,“需要你给本官好好的解释解释。”他语气随意,却暗含威胁之色。
清音抿了抿唇,无法解释,她可不敢当着他的面羞辱他,她又不是嫌活得太长。
见她缄默不言,萧成突然又板起脸,冷肃道:“清音姑娘不觉自己很过分?”
“不知民女哪里过分了?”清音气极,不由挑衅地看着他,莫非他吃了好大的亏。
萧成见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内心不禁气笑,他冷声道:“是你求本官帮你,本官帮了,事后你便是这般报答本官的?”
清音不明白他为何非要提起那夜之事,他自己表现出一副不想碰她的模样,不就是巴不得她别纠缠于他,她如他所愿了,他又做什么就扯不清。
难不成是真伤了自尊心,念及此,清音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低着眉眼,毕恭毕敬道:“民女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冒犯了大人,望大人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民女计较。”
“别一口一个民女,太生分。”萧成唇角微勾,好笑道。
清音内心无语,他不也是一口一个本官,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许百姓点灯。
不等她答言,萧成又冷冷地说道:
“本官做了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每每回想起,心里都不得劲。清音姑娘,用完就扔,这世上没有如此便宜之事。”
什么吃力不讨好?什么用完就扔?清音觉得这男人简直像是中了邪,一点都不像萧成了。
“大人究竟想怎样?”清音语气不由带上了一股烦躁之色,总不能要她负责吧。
萧成微凉的目光落在她紧蹙的眉头上,浓眉一扬,慢条斯理地说道,“本官要你答应两件事,第一以后不许和季子昂出去,第二陪本官几日,至于怎么陪,由本官来决定。”
清音闻言一愣,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做出这样的要求,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想想觉得不可能,就算喜欢她也不稀罕了。在清音出神之际,萧成又将那银票往前一推,“银票自己收好,本官不缺那么点银两。”
清音回过神来,看着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正经模样,忍不住暗暗瞪了他一眼,心里骂了句,狗官。
第28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 似要留人般,雨敲打着纸窗,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 电光闪过,室内顿时亮堂几分, 而后便是一阵轰耳雷鸣, 将室内的气氛衬得愈发剑拔弩张。
或许只是清音一人觉得气氛严峻。
清音看着萧成, 萧成靠在椅子上, 一改端正之姿, 双手环胸亦看着她, 那双深眸尽是悠哉之色,看得清音气急攻心,却又无可奈何。
清音心里虽郁闷至极,表面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唇角划过一抹冷笑, “你这是仗势欺人?”
萧成将一手搭在桌面上,脸上有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这不是仗势欺人,这是挟恩图报。”说罢目光微凝, 掠过她含着愠色的清丽面庞, 沉声道:“本官不是在与你商量。”
所以这是命令?清音心头的怒火又蹭蹭往上蹿了几分,在清音眼中, 萧成一直是个成熟稳重,严肃不苟的男人, 却不知晓,他竟然还有胡搅蛮缠的一面,还是如此一本正经的胡搅蛮缠。
清音忍无可忍, 不禁冷笑一声,语含讥讽道:“你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萧成轻扣桌面的手微滞,而后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不为所动,“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本官会爱上你?”
清音没被他的气势所慑,她目光直视着他,不亢不卑:“大人,是你的举动给我的自信,大人深夜冒雨前来,又是要我别同季大人出去,又是要我陪你,不是爱上我了,难不成是闲得慌?”
萧成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清音也看着他,忍不住又补充了句:“不过大人就算爱我也没用,我不爱你。”
萧成深眸微眯,目光定定地看着她,眼眸中的情绪叫人捉摸不透,他忽然微微地笑了起来,“清音姑娘不当男人可惜了,如果你是男人,本官一定把你招揽到衙门,为本官办事。”
清音柳眉一蹙,眼眸掠过一抹思考,他这番话是何意思?是觉得她洞察力敏锐?
他是在肯定她的话?
不等她询问,萧成已经起身,深邃莫测的目光紧攫着她有些淡淡疑惑的面庞,声音低沉:“记住本官今夜的话,以后不许拒见我。”
言罢径自大步离去,只留给清音一个潇洒翩然的背影。
清音盯着那空荡荡的门口,两道柳叶似的纤眉蹙成一团,心里愈发气闷,这男人大概真是她前世的冤家,真是可恶可恨之极。
萧成出了红袖坊,上了马车,侍卫问道:“大人,回哪里?”
萧成略一沉吟,道:“回府。”
坐在马车内,听着外头哗啦啦的雨声,萧成靠着案几,闭着眼假寐,隐蔽暗处的唇角忽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来时他心头还觉得懊恼,去时,心中的阴霾却一扫而空,果然,这一趟来的是对的。
吟月阁。
清音仍站在原处出神,不知躲到何处的烟儿悄悄冒出了头来,小心翼翼的问了句:“清音,萧大人他走了么?”
清音回过神来,看了烟儿一眼,脸上的情绪收敛,又恢复清冷之色,“走了。”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前坐下,突然想到自己坐的位置是他方才坐过的,内心没有来的又是一阵烦躁。
烟儿听闻萧成离去,怦怦乱跳的小心脏终于平静下来,大大松一口气,她脚步轻快地走进屋子里,脸上又是嘻嘻哈哈的笑容。
“萧大人为的是什么公事?这大半夜的过来,怪吓人的。”烟儿一屁股坐下,问道。
一提起公事,清音内心又是一阵气闷,那男人从头到尾哪提了公事,他那根本是在以权谋私,还要他陪她,这跟强抢良家妇女有何区别?
好吧……她的确是欠了他的人情,他挟恩图报也没错,但是她就是气。
清音越想越气,然后气笑道:“的确是为了公事,要把我招到衙门替他办事呢。”
“哈?”烟儿脸上顿时露出一呆滞的神色。
清音随之又补了句:“哦,说是等我投胎变成个男人先。”
烟儿一头雾水,她揉了揉脸颊,疑惑道:“这算哪门子公事?萧大人他是不是吃错药了?古里古怪的。”
“大概是吧。”清音懒懒地回了句,内心却在思考萧成今日的种种行为以及说过的话,心里只觉得疑惑重重,一时间又心烦意乱。
她方才问他是不是爱上了她,他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否认,只说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话,让人
忍不住去猜测。
这男人真真可恨,清音内心不由又骂了句,倒希望他一直是冷漠疏离的模样,也比这样若即若离,让人莫名其妙,忽略不得的模样好一些。
清音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只觉得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
次日一早,清音推枕而起,打开窗子,红日升上,碧空如洗,寒凉的风夹杂着湿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由打了个冷颤。
清音和烟儿原说好今日去水月庵上香,昨夜一直担心雨停不住,没想到一觉睡醒,天已放晴。
烟儿走进来,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本以为今天去不了。”
相比烟儿的精神奕奕,清音神色则有些恹恹。
“嗯……”清音懒懒的应了声,而后掩唇打了个哈欠,她眼下有一层淡青,显然没睡好的模样,昨夜因为萧成的到访,她一夜没睡好,做了乱七八糟的梦。
她梦到自己在路上轻薄了一男子,而后被抓到了京兆府衙门,萧成端坐在公堂之上,头戴官饰,一袭紫色蟒袍,腰束金玉带,如神明般,威风凛凛,而后他一拍惊堂木,喝道:“被告苏氏,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调戏良家男子,
简直有辱礼教……”
清音跪在公堂之下,听着那男人一一举出她的罪名,心里一阵凉似一阵,可说着说着那个公堂上严肃的男人却变成了一只黑不溜秋的狗,朝着她瞪目龇牙,汪汪汪的乱吠,好不凶猛,她吓得半死,自此被它缠上,她走到哪,黑狗便跟到哪,夜里还要钻进她的被窝之中和她睡,不给它睡,它又冲着她狂吠,模样凶恶得很。
总之这梦很复杂,很混乱,醒来之后,清音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早饭过后,清音和烟儿坐上一顶轿子出了城,径往水月庵去,行了一个时辰,才到水月庵。
两人进了庵门,只听得磬音悠扬,荡涤尘心,走过一条青石路,两旁皆是苍松翠柏,古树参天。没走多久,便见一座高大门楼,烟儿主动上前,拉动铜环扣了几下,片刻之后,一小尼姑出来开门,是清音烟儿认识的。
“两位施主来了。”小尼姑笑脸迎人,“里面请吧。”说着领着她们往北方向走去。
往北方向是净瓶的住所,净瓶与白玉交好,清音烟儿跟着白玉来过,便也与净瓶相识了,净瓶住在一净雅的小院里,院中只栽种梧桐修竹。
净瓶今年不过十八岁,面庞白皙秀气,眉眼洁净,不苟言笑。
这尼姑庵里有的尼姑好比“暗娼”,这些尼姑风流标致,有的比青楼女子还会风月,有些权贵喜欢追求刺激,就会来这里找这些尼姑寻欢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