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成显然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会换来清音一番不客气的斥骂,他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理智回归,对于清音的数落,他并未着恼。
“我……不奈你何。”萧成声音低下,不知为何,他竟有种低她一头的憋屈感,“我又没有要你走,你做什么发那么大的脾气……”
说着好像她因为他叫她走,她才发脾气一般,清音彻底冷了脸,“药你爱喝不喝,我现在就走。”一阵冷笑后,她掉头就走。
“喂……”萧成心口一紧,连名字也来不及叫,连忙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心里有些紧张,只觉若是她若是因为他句话被气走了,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搭理他了,没等脑子反应过来,嘴上却已道歉:“你别走……是我说错话了,抱歉。”
清音见他语气诚恳,心里的气也平了些许,也懒得与一个病人计较得失,“我不走,你放开我吧。”
萧成闻言视线往下一移,看到自己正紧紧地拽着她的手腕,不由感到讪然,大掌一松,放开了她。
清音得到解脱,内心并不愿意与他待得太近,便走到不远处的桌前背对着他坐下,抿着唇,不打算再说一句话。
萧成深邃的眼眸落在她纤柔的背影上,他不喜欢她这般背对自己,他想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感觉内心的蠢蠢欲动,萧成浓眉一凝。就在此时,侍女送来了汤药。
清音也回过身来看他,萧成不动声色地移开放在她身上的目光,看向那碗黑漆漆又难闻的药,眉一皱,有些抗拒。他真觉得自己病得不严重,无需吃药。
这几天,刑部尚书一直以各种手段逼迫他放人,甚至还找到了柳阁老为他说情,萧成烦不胜烦,索性托病告假,不然此刻他便该在京兆府衙处理公务了。
清音看着他纠结的眉头,突然有些明白过来,
这男人不愿意吃药的缘故怕是嫌药苦吧?威风凛凛,弹指间判人生死的京兆府尹大人竟然怕药苦?想到此,清音不由感到好笑,便真笑了出来,担心被萧成看到,她迅速低下头,遮住唇角那抹笑意。
但那抹笑意没逃过萧成犀利的目光,大概心底有些虚,便猜测她在笑话自己,他蹙眉不悦:“你笑什么?”
清音抬起头,脸上已然恢复常色,“你看错了,我没笑。”
萧成自然不能与一小女子争执笑不笑的问题,他有些气闷,却无可奈何,看着清音一眼,见她直直盯着自己又看看几上那碗药,神色诡异。
萧成知晓这药是不得不喝了,他端起那汤药,而后屏住呼吸一饮而尽,药很苦涩,但因为清音在看着他自己,他只能忍住皱眉的冲动,表现出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免得她小瞧了自己。
萧成放下药碗,拿起旁边备好的茶漱了漱口,才挥退侍女,屋内又变回只有他们新个,萧成收回落在门上的视线,转而看向清音,眼眸幽深似海。
清音见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神色给人一股高深莫测的感觉,内心略觉不适,便起身道:“我先走了,大人好好休息。”
“慢着。”萧成出声阻止她离去,他纷乱的心渐渐恢复从容镇定,然他看着她的目光却变得复杂,如果她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或许真就不打算再去找她,与她牵扯不清,可是如今,她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无法斩断情丝,无法控制对她的渴望。
但他不想吓到她,也不想再让她感到为难,所知只能退而求其次。
他面色沉稳:“那天你说的话,我有认真思考过,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我的确不是非要你不可,不是没有你就活不下去。所以以后我不会做些令你为难之事,也希望你能找到与你新情相悦之人。”
虽然这些话只是权宜之策,只是说到新情相悦之人时,心里仍忍不住冒了酸意。
清音见他神色慎重,语气真诚,以为他真想通了,便微微一笑道:“多谢大人的祝福。”
萧成见她难得对自己展露笑容,为的却是他祝她找到新情相悦之人的话,心里不禁堵得发慌发紧,她是多期待遇到别的男人,但他神色如常,并未显露内心情绪,“只是清音姑娘如今还在红袖坊,那么以后见面是在所难免的,还请清音姑娘莫要拒见本官,你我共同经历过许多事,本官无法拿你当陌生人看待,唯有视清音姑娘为友,以礼相待,清音姑娘若有什么难处,尽管与本官说,本官定会全力以赴为清音姑娘排忧解难。”
清音觉得他番话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怪,他言语真诚恳求,态度正气凛然,实在让人抓不到他的错处,也竟然再无法再继续对他冷眼相待,只能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子,回:
“清音不过一介寻常女子,哪里值得大人这般厚待?以后大人若有什么公私宴集,但凭大人传唤便是。”
却不知这一番话正中萧成的心思,萧成心中雀跃不已,表面却只是微颔首,淡淡道:“好。”
出了屋子,那股隐隐不对的感觉仍萦绕在心头,她顿了顿脚步,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门。
正发愣之际,忽听有人小声的呼唤自己:“清音。”
清音回过神,寻声看去,见烟儿正躲在院门口探头探脑地看着她,不由笑了下,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烟儿眨了眨杏眼,“陈先生他们在梅舍作诗呢,我也听不懂,好无聊了,就过来找你了。”她忽然将头一低,手摆弄着衣服,一副有心事的模样。
清音看在眼里,正有些奇怪,突然想起陈左生邀请的人有个熟悉的面容,正是那天在街上买牛肉饼时和烟儿答话的俊俏少年。
第36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那俊俏少年叫什么?清音凝神思索。
方才陈左生给她介绍的时候, 好像说他是新科状元,叫李什么来着。
清音从萧成屋里出来正郁闷着,不由想找点乐子, 便伸手轻刮烟儿的嫩脸,微笑打趣:“烟儿, 我说你一向爱凑热闹的, 今日却跑开了, 原来是情哥哥在, 不好意思去啊。”
烟儿瞬间红了小脸, 气呼呼道:“什么情哥哥, 你乱说什么呢。”
见她这般急眼,清音想了想,还是决定不闹她了。
“和你说笑呢, 我记得你是喜欢高大威猛的男人。”清音携手她的手,轻笑道:“走,我倒是想去看看那新科状元的风采。”
烟儿忽然像是不好意思似的,低着头,互戳双指, 娇声娇气道:“我还是不去了吧,我又听不懂诗。”
烟儿这副羞羞答答的小模样着实少见, 清音笑容微滞, 这烟儿不会真喜欢那状元郎吧?之前不知道那男子的身份,她打趣过一句情哥哥, 算是不知者无罪, 如今得知他的身份,她竟然还打趣烟儿和他,这着实不妥, 清音不由感到一丝懊恼,人家状元郎是何许人也,登金堂跨玉马,文采斐然,俊秀非凡,哪里会与一小丫鬟纠缠不清,就算他对烟儿有意思,只怕也是想来一段露水情缘,断然不会作真,那后生生得白白净净,唇红齿白,看起来挺纯粹,就怕内里是脏污的,她可不能让烟儿上当受骗。
“那就不去了。”清音虽然想去见识一下众名士的文采,但不想烟儿与那状元郎有过多的接触,“我们找个地方偷懒去,这庆园我还没怎么逛过,我们去逛一逛吧。”
烟儿听闻此言心中忽然生起一股莫名的失落,然后又改变了主意,她脸蛋微热,支支吾吾道:“清音,要不咱们还是回梅舍吧?万一陈先生有事找你,也不知去何处寻我们。”
这小丫头有什么心事向来全写在了脸上,清音深深看了她一眼,稍微犹豫过后叹了口气,无奈道:“那就回梅舍吧。”
两人回到梅舍之时,众人已经走出了屋外,屋中的炉子也搬到了廊下,旁边还有一书案,上面放着文房四宝,众名士分布何处,或坐或倚,或立于花下,脸上表情各异,有得意的,有凝神的,有苦恼的,清音看到陈左生气定神闲地正与姑娘说说笑笑的,看来内心早有诗稿,姑娘们则有的围炉而坐,忙着筛酒,烤肉,有的折梅嗅香,一眼望过去,名士风流,美人娇娆,好不养眼。
“我看他们正在想诗呢,我们先别去打扰他们吧。”清音压低声音道,便拉着烟儿的手悄悄地走廊下的美人靠前坐下,与陈左生等人还有一段距离。
烟儿有些心神不属,任由着清音拉着自己做下,清音看了她一眼,见她眼儿频频往某处寻去,不由寻着她的视线看去。
便见不远处的梅树下,一穿着齐整却并不奢华的少年正长身立于花下,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修长英挺,在那红梅的映衬下,那张脸愈发笑得唇红齿白,明艳照人,这会儿他正凝神思考着,表情专注认真。
清音暗赞,好一风流俊俏的少年郎。烟儿娇俏可爱,如果不论身份只看容貌,他与烟儿倒是极相配的。
可是偏偏两人身份迥异,清音觉得自己有必要阻止两人,免得烟儿被轻薄子弟给骗了,而且白玉前段时间也有写信回来,说烟儿年纪渐长,情窦初开,让她多注意一些,别让烟儿给坏男人骗。
清音这般想着,故意换了个姿势,不露声色的挡去了烟儿的视线,同时观察她的脸色,见她原本雀跃的双眸顿时浮起淡淡的失落,心里不由沉了下。
再看看梅树那边,少年仍凝神想着,忽然感觉到什么似的,猛地朝她们这边看来,清音心咯噔一跳,便见少年似乎感到些许难为情似的,匆匆收回了视线。
只是没多久,那少年又往她们这边看来,只是视线有所偏移,清音不由看向身旁,却发现空空如也,一抬眸却见烟儿站到了廊柱子旁,一会儿抬头,一会儿低头,白皙的脸蛋透着淡淡的粉。
清音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两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一会儿移开目光,一会儿又黏上,根本就没把清音看在眼里。清音不禁伸手轻抚心口,这下是笑不出来的,只感到心惊肉跳,大凡男女之事,皆由眉来眼去开始。
清音六神无主,不由各种胡思乱想,一时想那少年是什么背景,家中有无妻妾,又想他的人品好不好,又担心烟儿真对那少年动了心思,万一被他伤害怎办,明明不是她的事,她却比当事人还要犯愁,而当事人呢?正忙着与俊哥哥眉来眼去呢,正发着愁,忽见烟儿朝着人微微一笑,脸庞两侧露出淡淡梨涡。
清音心口又是一猛跳,连忙看向梅树下的少年郎,只见他俊眼羞涩,像是难为情般转开了目光,一时也看不出是刻意做作,还是真情流露。
忽然有人唤了声“李钰”,那少年便回过头去,而后回到了廊道。
原来少年叫李钰。
烟儿回到清音身旁坐下,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清音看在眼里,柳眉微拧,正要说话,烟儿却坐不住了,朝着清音道:“我去找小枝玩。”
小枝是轻黛的丫鬟,这会儿正待在轻黛那边。
清音还没来得及见住她,她已经跑得比小兔子还快,一瞬间便到了那头。
清音怔了片刻,而后头一低,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有烦心事?”
头上传来一道低柔沉稳的声音。
清音身子猛地一僵,抬眸对上萧成关切的眼神,而就在她对上那双黑眸的一瞬,里面恢复如常,看不出情绪。
“大人,你身子不适,怎么还出来?”清音皱眉,不过看他脸色似乎比方才见他时要好一些。
萧成身上披着狐皮大氅,愈发显得身形伟岸,清音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想到他在屋中说过不会再使她困扰,会以礼相待的话,也不知为何,突然间不排斥与他待在一起了。
或许,她缺的就是萧成的礼遇。
在此之前,她与萧成发生了很多事,每每在他面前,她既狼狈又柔弱,甚至有时候羞愧得无地自容,她本来是心气高之人,有时候他看自己那种不耐或者冷漠的眼神,会给她造成一种自己自己很低贱,在对他纠缠不清的错觉,尤其是经历了下药事件,他的那些举动这让她更加羞愧难当。
虽然后来他表现出对她有意,但清音却没拔除心头的那根刺,他似乎把她当做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随意女人,不征询她的意见,就亲吻她。所以她想逃离他,不想和他有过多的接触。
对她而言,尊严大过于喜欢。
“方才喝了药,感觉精神不少,房中闷得慌,想到左生等人在梅舍,便过来看看。”萧成微笑着说,而后在她身旁坐下。
虽然萧成坐得离她稍远,但清音仍能够觉他身上比寻常人还要高的体温,身上竟减了几分寒意,“那大人不过去他们那边么?”
“先不去打扰他们的雅兴了。”萧成正襟危坐,眼神并没有在她身上多留,似乎真如同他所说的,要以礼相待,“你方才在叹什么?”
清音闻言不由看向众人那边,见那个叫李钰的少年虽然在与众人谈笑,但一双俊眼总若有似无的往烟儿那边瞟去,不由轻颦柳眉,心道这后生未免太过于轻薄。
清音想了想,忍不住小声的问:“大人,您可知晓李钰?”
萧成闻言心口微紧,不由跟着她看向那李钰,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容貌昳丽,风姿洒落,应该会很得女儿家的喜爱,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却随意的问:“怎么,喜欢他?”
大概是被他在屋中的那番话影响到,她此刻心境竟不一样了,面对萧成时,她内心竟十分平和,于是她佯装不悦地嗔了他一眼,“怎么,问一下就是喜欢了?”
清音语气虽然不善,但萧成却没有生气,心里反倒有些受用。他笑看着她,“你想问什么,我定知无不言。”内心却有些感慨,之前她待他好时,他不以为意,而今不过她多给自己一个眼神,他心里便觉欢喜。
在清音眼中,萧成是不爱笑的,冷冰冰像块木头,哪里有如此和颜悦色,又开朗亲切的时候,他似乎真有些不一样了。
想到他说要将她视为友的话,清音顿时没了犹豫,她询问:“那李钰的家境人品如何?家中可有妻妾?”
萧成浓眉微动,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清音知晓他是误会了,有些好笑:“真不是为了我自己。”清音看了眼众人的方向,身子不由向他那边靠了下。
萧成见状忙向后躲了下,而后看到清音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他忙柔声解释:“怕把病气过给你。”
清音心中熨帖,不由对他微笑了下,便只压低声和他说了几句话。
“或许是我误会了,但我也是担心烟儿上当受骗,所以才想了解一下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