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山——假面的盛宴
时间:2021-09-24 09:52:09

  ……
  散朝后,康平帝将户部尚书叫去了御书房说话。
  从明面上是陛下要安抚户部尚书这个三朝元老,让他别撂挑子,实际上却并不是。
  “这一次委屈蒋大人了。”方一坐下,康平帝就这么说道。
  蒋有先一抹老脸,笑道:“陛下快别这么说,陛下也是为了江山社稷,老臣就更现实了,谁能给户部银子,老臣就向着谁。”
  显然这一场事二人合伙做了一场戏,当然蒋有道是主力,其他还有些助力就不细说,康平帝当了这几年的皇帝,再是为人掣肘,也总是培养出了几个亲信。
  “不过老臣还有句话要说,陛下让纂风镇照旧如此,没有朝廷监管,老臣恐怕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而且全然没有监管,也对朝廷有些不利。”蒋有先迟疑道。
  康平帝叹了口气:“说是朝廷监管,也不过是换了名目,再度沦为谋夺私利的工具,为了避免这些,还是要拿出一套具体详细的章程,如果章程不够完善,还不如照旧如常。
  “那些账目你也看过,非常细致,恐怕是户部有些账目都不如,让朕叹为观止!显然对方也怕被朕猜忌,不如做得光明正大,倒让人无可挑剔,蒋老以前教朕,水至清则无鱼,怎么蒋老如今倒是忘了?”
  是了,蒋有先以前可是当过一阵子康平帝的老师,自然他也就敢在朝堂上撒泼扔官帽子了。
  “老臣没忘,老臣只是……”说到这里,蒋有先也叹气了,“别说陛下,老臣在户部……罢!不说这些,免得惹陛下不悦。说起账目,那薄顾氏倒是个奇女子,老臣之前听陛下说那地之事多是此女管着?每月往应天送账目也是她全权处置?谁说女子不如男,如今堂堂男儿们都在尸位素餐,反倒女子做得不比那有些男儿差,倒让老夫羞愧不已。”
  康平帝和颜悦色劝道:“蒋老又何必这么说,你的难处朕何尝不知?你为大晋所做的一切,先皇知朕也知,不然当年先皇临终之前,也不会拉着朕的手说,论大晋之肱骨,蒋大人堪为其一。”
  “老臣愧不敢当。只是陛下还得有所准备,那些人大概不会放弃的,一时忌惮不敢多言,但恐怕私下动作不会少。”
  康平帝叹声道:“所以说朕很难,幸亏有像蒋老像薄春山这样的臣子帮着朕,不过最难的这一关已经过了,剩下之事倒是不惧。”
  说到这里,他眼中绽放出势在必得的光芒,显然如今的局势也是他想看见的。
  之后君臣之间又说了其他关于政务方面的事,蒋有先就告退了。
  .
  纂风镇没事,顾玉汝不意外,拿着‘奉旨通商’的官牌,她也不意外。
  因为她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到来。
  但康平帝没派人来干涉纂风镇运转,她就有些意外,她以为多少要派个人做个样子,再严重点,把市舶司设在这里,起个监管作用。
  她甚至已经做好准备,谁知竟然没有?
  “难道我不是人?”新上任的巡海道副使说道。
  这个东南巡海道副使还热乎乎的呢,跟着‘奉旨通商’的官牌一起下来的。至此所有人都确定纂风镇没事了,还因祸得福,拿官牌的拿官牌,升官的升官。
  吴玉堂和钱县令都发来了贺词,而且人马上就要到纂风镇了。当然也不光二人,还有一些与巡海道相关离明州比较近的一些官员,可以想见当日是什么盛景。
  “你说上面给道圣旨也就罢,还给一幅字,这副字我要不要拿去挂在交易所?”
  这是一副用淡黄色绸子裱了大字,字也不多,只有六个,‘奉旨对夷通商’。
  估计是康平帝心知前阵子因为朝堂上大肆对薄春山进行了攻讦弹劾,不光诋毁了薄春山的名誉,连顾玉汝这个‘薄顾氏’也没少被人抨击,所以特意赐下了一幅字。
  这幅字可打人嘴巴了,懂的都懂。
  “挂,怎么不挂?!就挂在交易所大厅正墙上。”薄春山道。
  见他这趾高气扬的模样,顾玉汝没忍住噗呲一笑。
  ……
  来祝贺薄春山升官的人比想象中更多。
  不光有官,还有一些前缀带着某某地某某家字眼的。
  接待客人这事是顾玉汝管着的,有人来问这些人不请自来,顾玉汝也没说什么,只说照常接待即可。
  她心知肚明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
  有了奉旨对夷通商的这块牌子,以后来纂风镇的各路人马会比想象中更多,也更杂。而且也一定会对诸如荣祥号这种走私商人,形成很大的打击。
  没有人会明路不走,非要走暗路。
  尤其纂风镇更加海纳百川,而不是只限那么几个人的垄断,所以纂风镇的未来会更加光明。
  ……
  西瓦克也拿到了薄春山给他的货。
  “西瓦克,还满意我给你找来的货吗?”薄春山笑道。
  “溟,我非常满意!本来我哥哥那里还有人说,和荣祥号是老朋友,你们没有我们想要的那些精美的华贵的丝绸,没想到你们竟然能拿到这些丝绸,数量并不比荣祥号的少,而且你们的货更全更多,也更便宜,我以此来说服了他们。”
  “满意就行。合作愉快!”
  “非常愉快,我亲爱的溟!”
 
 
第152章 
  福建水师的船刚过台山岛, 就被一艘小型战船拦下。
  “把总,是东南剿倭都司下水寨的船。”
  不用人禀报,窦把总已经全从千里镜看见了, 看见那艘战船上的士兵正隔着船舷和己方船只上的人交涉。
  “他们说,我们的船越界了。”来人的头低了低,禀报道。
  总体来说东南剿倭都司管的是东南,节制东南巡海道, 自然比单福建一地水师级别要高。
  “没跟他们说, 我们是追击海盗而来?”窦把总皱眉道。
  “他们说他们巡防下没有看见海盗船过来,还说若是追击海盗, 他们可以陪同一起助战。”
  可他们根本不是追击海盗而来,现在从哪儿变出个海盗船来?
  他们这趟前来确实跟海盗有关,却是——
  想到来之前,曹参将给自己说的话——
  “人家既然求上门, 拒了总是不好, 你就带人出海一趟,应付一二差事便罢, 能打到海盗自然最好,打不到也没办法。”
  “下官明白。”
  他们的船都是些老船旧船, 上面的火器也都是所剩无几, 就是个摆设,怎么跟海盗打?不过是出来应付趟差事。
  而且刚走到这就被人拦下了,窦把总不免心生退意。
  反正到时候回去后也有话搪塞。窦把总想了想道:“回去。就跟他们说,可能是我们的人看错方向了。”
  船很快就离开了这里。
  见窦把总还在拿千里镜看处于后方的船, 他身边一个中年人道:“没想到那位邵总兵还是个能人, 据说浙江沿海一带被废弃的水寨都在一一被重建, 他们的船是新船。”
  不光是新船, 船上还配有火器。
  火器可是价值不菲,那一口佛朗机炮至少也得几千两白眼。
  见手下满脸羡慕之色,窦把总当然对方在羡慕什么,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说。
  “照这么个布局来看,那位邵总兵可能很快就能平了浙江的寇患,把总你说,他们到时候会不会来福建?”
  一提到这话,窦把总的脸顿时黑了,这中年将领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当即闭上了嘴。
  等回去后,窦把总把事情跟曹参将说了。
  曹参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面露遗憾之色,让人给许家递了个信。
  提到如果浙江寇患被平定,剿倭都司肯定要来的福建的事,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能且看局势。
  .
  一个又一个不好的消息传了来,当福建的消息递到许溗手中后,他当场砸了书案上的砚台。
  那个薄春山非但没倒霉,反而升官成了经略海防的巡海副使!巡海副使的权利有多大,许溗再清楚不过!
  协同备倭,总督统领沿海边务。
  凡是与备倭有关的军粮、军械、军籍以及后勤供应、堡垒水寨修防等,巡海副使都有巡查监督职责,若遇有战事,巡海副使还可监军。
  如果说总兵官是武将,巡海副使就是文官,大晋向来是武将领军,文官督军,若是比官衔巡海副使不如总兵官,可若说权利,巡海副使要比总兵官更大,因为他还有监督弹劾领军将领之权。
  现如今局势已经很明显了。
  如果说纂风镇是薄春山的棋子,海盗溟帮和纂风镇有关,便也是那薄春山的棋子。东南剿倭军费不足,纂风镇供之,现如今他用来对付海盗才请来的福建水师,又被剿倭都司的人拦下,所以邵元龙很明显也是薄春山的人。
  薄春山在海上围着六横岛、围着荣祥号画了个圈——
  先借海盗之便利帮助纂风镇走私通商,又挑动海盗对荣祥号下手,趁着荣祥号内忧外患之际,和那群佛郎机人接头,抢了荣祥号的合作。
  如果仅仅只是抢了荣祥号的货,抢了这一季和佛郎机人的合作,形势不至于严峻如此。荣祥号家大业大,亏虽然会遭来很多麻烦,但也不是亏不起。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纂风镇拿到‘奉旨对夷通商’的牌子,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在荣祥号饱受打击的同时,还有一个纂风镇在那儿,荣祥号的下场会如何?
  许溗露出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
  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蜂拥而至去往纂风镇,甚至是荣祥号的人,表面上还在找他讨损失,背地里可能也派人去了。
  荣祥号会树倒猢狲散,那些借着荣祥号赚到无数金银的‘大人们’自然没事,而许家就是众矢之的了。
  更何况许家还做了那样一件事……
  陛下、薄春山是不是就是猜到许家在其中的作用,才会明面剿倭,背地里却针对荣祥号设了个陷阱?
  如果是这样……
  许溗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会的,他们怎可能知道,虽然这事不是他经手,可老爷子那种行事谨慎的人,也不可能会落人把柄。
  可即使不落人把柄,对于皇权来说,有些事根本不需要证据,只要他认为你是,你就是了。
  这是许家有史以来碰到的最大的难关,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不,万劫不复的结局他已经看见了,现在就是许家是否能留存些许香火。
  许溗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夜。
  直到次日,天方破晓,他叫来下人。
  此时他眼里满是红血丝,眼眶也在这些日子劳心劳力下下凹得厉害:“去把六爷叫来。”
  下人迟疑了下,道:“六爷他……”
  许溗一阵冷笑:“他还在寻思着怎么救那个有夫之妇?他真是魔怔了,人家用得着让他救?”
  提起这个,许溗又是额爆青筋,怒到极致。可很快,那股怒气就烟消云散了,他就像一个进入暮年的老人,浑身充满了死气。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去吧,把他叫来,就说我对他有话说。”
  “是。”
  许六很快就来了,他面上还带着颓丧的表情,整个人有些垂头丧气的。
  “大哥你找我?”
  许溗看他这模样,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还是咽下了。
  “你去福建吧。”
  “大哥?”
  .
  这些日子纂风镇很忙,顾玉汝也很忙。
  蜂拥而至的各路商人,显然超出了纂风镇能吞纳的容量,城里客栈早已住不下人了,已经有嗅到商机的百姓把自家民宅租出来给那些商人们居住。纂风镇的仓库也放不下货物了,急需扩建。
  交易所日夜不停地连轴转,当然交易所并不只是表面大家看到的那个大厅,而是一整套供以交易所运转的班子。
  从交易、存储、核查到账房,光顾玉汝手下帮她盘账的人便有十多个,都是这一两年来她从四处搜罗来的。
  可是,人还是不够。
  顾玉汝已经忙得只差连轴转,每天想见她的人实在太多,似乎很多人都知道如今纂风镇是她打理。那些小商小户自然轮不到来见她,可若是那些大商贾大商行呢,若是和荣祥号有关呢。
  如今正是围剿荣祥号的关键时候,她只能耐着性子,一家家见一家家谈。
  一时之间,纂风镇俨然成了整个明州府、整个浙江最热闹的地方。
  每日来往进出的商船客船数以千记,码头要扩建了,幸亏当初他们便把商客码头进行了分流,只用在基础在改建,最近成子就在忙着这些事。
  纂风镇在忙,薄春山自然也没闲下。
  他新官上任,不管怎么样,剿倭都司衙门要去,各处都要走一趟,哪怕是做个样子,甚至一些官员之间的应酬都是避免不了的。
  ……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纂风镇外的河道上,一副舳舻相接的景象,热闹至极。
  这一次来,明明之间相差不过两月,似乎景象又全然不一样了。
  一艘客船上,临着二楼窗边有道人影,正注视着这一切,注视着眼前这座小镇。
  他看了许久许久。
  一名蓝衣老者走了过来,低声道:“六爷,我们该走了。”
  这道安静的身影俨然是许六,此时他身上的气质与两个月之间截然不同,少了浮躁少了倨傲,多了些沉稳与沧桑,似乎一夕之间人就长大了。
  他面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又看了那座小镇一眼,低声道:“走吧。”
  ……
  时间依旧继续过着。
  一直到入了冬,似乎总算可以闲下来了。
  薄春山也回来了,顾玉汝已经有近两个月的时间没看见他了,他忙,她也忙,难得两人终于可以歇一歇。
  提到许家,提到许家这大半年来的崩塌。
  听完后顾玉汝也不免露出唏嘘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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