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 孙氏一个妇道人家单独出门也不方便, 就和丈夫一起去了顾大伯家。
可顾大伯家也没有,这下孙氏慌了。
她知道小女儿肯定是因为嫁人的事藏起来了!
“这死丫头真是让人不省心!可她能藏在哪儿啊,天都黑了,若是出了什么事……”
顾家人对顾玉芳会去哪儿根本没有头绪,还是顾明拿了主意。
“先围着家附近找,再去一趟赵家,看是不是她嘱咐赵家人故意说她不在, 去找春山, 他是衙门的人, 就算去报官,还是他们找,多找几个人到处找找。”
一行人急匆匆就往西井巷去了,连顾晨都跟着出来了,家里只留下张氏照顾也同样也急得不得了的顾老太太。
顾玉汝和薄春山刚准备睡下,顾家来人了,说是顾玉芳丢了。
当时他们去的时候,顾家几个人正在赵家,孙氏差点没跟赵家媳妇吵起来。
也是赵家媳妇不会说话,没有帮着藏就没有帮着藏,说清楚就行了,她倒好说话难听不说,还一蹦三尺高,那模样好像顾家要把女儿丢了的事赖给她家似的。
“行了娘,别说了,快去找人吧。”顾玉汝道。
而经过这一出,西井巷的人都知道顾家小女儿丢了的事。
薄春山去找虎娃他们,让他们叫人帮着找人。他的意思是先不报官,如果他们都找不到,县衙那边肯定也找不到。
随着时间过去,人还是没找到,孙氏已经哭成了泪人。
顾玉汝欲言又止。
薄春山瞧见了,把她了拉出去。
“怎么了?”
“我怀疑她是不是去了齐家。”
“齐家?”
“我这个妹妹,我太了解她了,除了赵家和我奶那儿,她没其他地方可以去,又是这种情况下跑的,以她那个蠢脑子,有八成的可能是去找齐永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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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玉汝并没有猜错,就在孙氏发现顾玉芳不见之时,其实顾玉芳已经到了齐家。
最近齐家愁云密布。
无他,皆因齐永宁的病。
那天回去后,齐永宁就病一场,缠缠绵绵一直不好,请了大夫来看过,大夫也诊不出来,只能给开些安神之药,并让他多休息。
可这些并没有什么作用。
齐永宁一天比一天消瘦,精神也越来越萎靡,宋氏见连大夫都诊不出病因,就又是烧香又是拜佛,还到处找偏方。
今天连神婆都请上门了,因为神婆对她说,像这种没有来历的疼痛,连大夫都诊不出,肯定是被人咒了,必须要破咒。
神婆来后,又是烧纸熏香又是跳大神,法事才刚进行到一半,齐彦来了。
齐彦将她狠狠地教训了一通,又把神婆撵走,宋氏满肚子委屈别提了。
“娘,我这不是病,过一阵子应该就能好。”
“不是病,你为何总是头疼?你爹总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让我说肯定是哪个黑心肠的咒了你,今天都是你爹搅了局,要是让那神婆把咒给破了,说不定你现在就好了。”
齐永宁眼色晦暗,没有说话,他知道跟她娘说不通。
他觉得自己这不是病,也不是什么被人咒了。
有什么病是一旦闭眼就开始做梦,有的时候梦甚至是连贯的,他只要一做梦,醒来之后就会头疼,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塞进自己的脑子,而他脑子一时装不下。
“太太,有一位姑娘来找少爷。”
“姑娘?”
宋氏错愕,看了看儿子。
“哪家的姑娘?”
“是顾家的二姑娘,她说她找少爷有事。”
顾家?齐家也就只认识一个顾家。
二姑娘?宋氏倒是知道顾家有个小女儿,但是不记得名字。
“这是哪家的姑娘,现在这个时候来找人有事?男女大防都不知道?永宁你先歇一会,娘去看看到底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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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着这种心情,宋氏的脸色自然不太好。
宋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恰恰是这种不上不下的人家最是注重规矩,在宋氏看来,天都快黑了,一个姑娘家跑来找一个男人,还说什么有事,简直就是没有家教。
等看到顾玉芳,宋氏的眉心更是蹙了又蹙。
此时的顾玉芳看起来并不好,她从那么高的窗子翻下来,差点没摔一跤,衣裙上蹭了很多青色的苔藓,脸上也是黑一块白一块的。
她本以为进来后就能见到齐大哥了,没想到出来的竟是齐大哥的娘。
顾玉芳一直有点害怕宋氏。
在她看来,齐大哥的娘看起来真像大户人家的太太,宋氏的做派,甚至宋氏的冷淡,她的一蹙眉一抬手,在她眼里都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伯、伯母。”
“你找永宁做什么?”可能因为最近烦心的事实在多,也可能因为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她并不喜欢的晚辈,这一刻宋氏暂时忘了自己的涵养,显得有些冲。
“我、我、我有些话想跟齐大哥说。”
在宋氏的冷眉冷眼下,顾玉芳把头垂得低低的,卑微得像一颗杂草。
宋氏越发看她不顺眼了,瑟缩什么,她又没欺负她,真是小家子气!
“你是叫——”
“伯母,我叫玉芳。”顾玉芳连忙道,脸上带着讨好的神情。
“玉芳啊,你找永宁有什么事?”
宋氏眉眼冷淡,带着一丝谴责:“你也是个大姑娘了,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及笄了吧?及笄了就是大姑娘了,就该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你这种时候跑来说找永宁有事,让伯母来看,实在不是一个都及笄了的姑娘所为。”
“伯母,不是的,我是真找齐大哥有事,有急事……伯母……”
宋氏算是看出来了,这女子问题大得很。
她也懒得再跟她浪费时间,便道:“你看时候也不早了,你一个大姑娘在外面多少有些不方便,我这就让人送你回去。”
“伯母。”顾玉芳还不想走。
宋氏给荣婆子使了个眼色,荣婆子便笑眯眯地走上前,又叫了个小丫头来,两人一起拥着顾玉芳往外走。
“顾二姑娘,你看你是个还没有婚配的小姑娘,我家少爷是个男子,这小姑娘上门来找男人,若是传出去多难听啊,你还是快回去吧。”荣婆子的话就没有宋氏那么含蓄了。
顾玉芳根本反抗不了,只能被人推着往外走。
路过东厢时,她眼睛一亮。
她以前过年的时候来过齐家,知道齐大哥就住在这里。
“齐大哥!”她叫了一声。
趁着荣婆子和那丫头错愕之际,她二话不说就往东厢跑,一边跑一边叫齐大哥。
“齐大哥!”
看见床榻上面色苍白的齐永宁,顾玉芳还没来得及露出喜色,就变成了错愕。
“齐大哥,你怎么了?”
“顾玉芳?你怎么跑到这儿来的?”
“齐大哥我是来找你的。”说着,她就委屈地哭了起来,“齐大哥,我爹要把我嫁给一个老鳏夫,齐大哥我不想嫁给那个人,他又老又丑,还死过媳妇,可我爹娘非要把我嫁给他……”
宋氏快疯了。
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子!
她明示暗示,甚至她奶娘都把话说得那么浅显,可这个顾玉芳仿佛根本听不进去,竟然在家里大吼大叫,还闯了东厢,闯了永宁的卧房。
“还不快把她拉出去!”
宋氏声音尖锐得仿佛看到一条臭虫。
“哎哟我的天呐,顾二姑娘你……”
荣婆子忙上前去拉顾玉芳。
可顾玉芳既然来了,她就是报着破釜沉舟的心情来的,又怎可能愿意走。荣婆子去拉她,她就拽着一旁的几子不丢,荣婆子没法,又叫那个小丫头来拉,两个人硬拽,倒是把顾玉芳拉动了,那几子也被带翻了。
整个房里闹得是人仰马翻。
“去叫周大,去叫柱子,平安呢,快来把她拉走。”这几个人是齐家为数的不多男仆。
“娘。”齐永宁揉了揉眉心,“这么闹腾实在不像话,她既然想说,就让她把话说完了,你先出去。”
“可你们……”
“把平安叫来守着。”
宋氏是向来拿儿子没办法的,也知道这女子脑子跟正常人不一样,一点廉耻心都没有,若不让她把话说了,她估计还能折腾出什么事。
其实宋氏已经看出来这女子恐怕是喜欢儿子了,只是她以前碰到的都是芳心暗许、含蓄内敛的,还第一次见到如此不要脸皮的人。
不如让儿子跟她把话讲清楚,让她彻底死了这条心。
这样的女子怎可能配得上她的儿,让宋氏来看给齐永宁当洗脚丫头她都嫌弃。抱着这种想法,宋氏带着人出去了,留下平安在一旁看着。
“你想说什么,就赶紧说吧。”等人走后齐永宁道,他晦暗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显的厌恶。
“齐大哥,我实在不想嫁给那个人。”顾玉芳哭哭啼啼道,“他看着比我爹还老,可爹娘非要逼着我嫁给这样一个人,他们一直都偏心顾玉汝,顾玉汝想退亲就退亲,想嫁给谁就嫁给谁,换成是我,就要把我嫁给那个老鳏夫。”
“你是说你姐嫁给那个捕快,是她自己想嫁的?”
顾玉芳连连点头:“她和那薄春山早有苟且之事,那时候她还没跟齐大哥你退亲呢,家里人都以为她是我爹下大牢那次,才跟薄春山有来往,其实在那之前两人就有了,有一次薄春山拦住我,问我姐是不是病了,你说我姐病了,他怎么会知道……”
“还有呢?”齐永宁声音很轻。
“还有我姐和薄春山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说这句话时,她偷偷地看了齐永宁一眼,“这是我娘亲口说的,说我姐小时候和薄春山玩得可好了,齐大哥你应该知道我姐小时候极爱吃糖,其实她早就不吃糖了,就是因为薄春山。她还骗你总给她买糖,其实你每次买了糖,都是给了顾于成吃。”
‘咔’,极其细微的一声,却是齐永宁捏碎了一直盘摸在手里的玉佩。
所以这就是前世明明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偏偏另一个拼死相救,而她被救醒后,失魂落魄那么久的原因?
第71章
齐永宁这阵子一直在做一个梦。
一个让他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梦。
他总觉得梦里才是现实, 现实其实是虚妄,梦里所发生的一切,都跟现实是不一样的, 可他却觉得那才是真的。
开始他以为自己是不甘心,不甘心顾玉汝另嫁他人,才会做那样的梦。
可那个梦还在持续着,甚至是连贯的,他在梦里找不到任何不合逻辑之处,里面的每个人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符合当时的情形甚至局势, 没有任何突兀之处。
齐永宁不是没做过梦, 梦里大多光怪陆离,里面的人和事经不起仔细推敲,要么就是模糊不清,醒来后就记不得。可这个梦不是, 它甚至真实到他能嗅到梦里的味道,看到梦里的颜色, 能疼‘他’之疼, 悲他之‘悲’。
他开始渐渐有一种明悟,也许这一切都曾发生过,只是那是上一辈子的事,这一世的命运被人改了。
可到底是从哪儿改的?
他苦思冥想觉得是从顾秀才被冤的那件事,自然一个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就是薄春山。
这个在他梦里,死在了那场寇乱中的人。
梦里的‘他’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那场寇乱来得毫无预兆, 彼时他在外面, 家中只有顾玉汝一人, 他因寇乱被阻不能归家,整整迟了两天,他才带着人手回去。
当时家中一片大乱,下人全部死了,他以为顾玉汝也死了,却没找到她的尸首,报着也许人没死的心情,他一边带着人剿寇,一边到处寻她。
最后是在城北找到了她。
当时她陷入昏迷中,被一个鲜血淋漓的男人护在身下。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这个叫做薄春山的人。
从顾玉汝口中他得知,她是趁倭寇闯门之际跑了出去,没想到遇见了一个邻居救了她,当时两人是打算去西井巷的,却没想到接连碰到两伙倭寇,对方带着她逃了出来,却因伤势过重而死。
如果对照‘现实’,也许梦里的顾玉汝其实是说了谎,她可能早就认识薄春山,两人交情不浅,不然实在说不通为何那么多巧合?
为何她一跑出来,就偏偏遇见那个人,而那个人也因为救她而死?什么样的人能因为救别人而死?那个男人既然能带着她躲藏了两天,就说明他不是没有能力藏起来或是逃出城,却因为她丧了命。
齐永宁笑了。
顾玉芳却还在说,她看得出齐大哥想听这些,而这么好控诉顾玉汝的机会,她自然不可能放过。
“说完了?”
顾玉芳一愣。
“还有要说的没有?”
“当然有!”顾玉芳有点急,她怎么光记得去说顾玉汝,反而忘了自己的事,一想到这里,她又哭了起来,“齐大哥,我实在不想嫁给那个老鳏夫,你娶了我行不行?就算没有我姐,你还有我,我一直都喜欢你,也一直想嫁给你,只要能嫁给你,让我为奴为妾,让我折寿折十年都行。”
她仰着头,满含期望地看着他。
齐永宁也在看她。
这张脸真是陌生而又恶心!恶心得恰恰就是她脸上这种表情。
齐永宁想起在那梦里,顾玉芳总会这么的看着自己,他视若无睹,置若罔闻,却没想到最终还是被她坑了一回。那次他醉酒归家,没想到本该在他们床上的妻子,竟然换成了小姨子……
那次她也是这么说。
“姐夫,我一直都喜欢你,也一直想嫁给你,只要能嫁给你,让我为奴为妾,让我折寿折十年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