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他们去做什么,换衣裳时看模样很急。”吕田道。
有人换好了衣裳,从里面走了出来,边跟身边人道:“要不要去看看?”
对方竟露出几分扭捏之态,犹豫道:“我爹说今儿要来,我让他不要来,也不知道他听不听。”
旁边有人起哄:“那就去看看。”
“正好我们也……”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估计大家都知道里面意思,都面露揶揄之色。
“那就去看看,我陪你们去看看。”
一群人起哄着往外走去,正好撞见站在堂间的薄春山和吕田。
“薄老大。”
他们下意识驻足站定,模样有些慌张,似乎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去干什么?”
几人犹犹豫豫,支支吾吾。
薄春山挥了挥手:“行吧,早些回去,这些日子你们也辛苦了,今天下午放半天假,我晚上接你们喝庆功酒。”
这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跑了。
等他们走后,薄春山才失笑摇了摇头,倒也没继续留在这里‘碍眼’。
.
顾玉汝和邱氏也来了。
她们没跟薄春山说要来,薄春山也没问她们会不会来,算是偷偷来的吧。
“娘,我们要不要等他一起回去?”
“还是我们自己先走吧,被那臭小子看见肯定要急。”
顾玉汝道:“行,那我去跟我爹说一声。”
今天顾明也来了,作为本县为数不多的举人,以及这次他也‘捐’了银子,自然会被人请了来,就坐在左侧那个高台上,和那些大户们一起。
“爹,我跟我婆婆先回去了。”顾玉汝找到顾明后道。
“不等等春山?”
“还是不等了吧,我看他跟县太爷走了,说不定还有什么事?”
“什么事?”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正是薄春山。
顾玉汝下意识扭头,差点没撞进他怀里。
又故意吓人!顾玉汝觉得他就是故意的,每次都故意吓她!
“没什么事,我们正打算回去。”
“顾玉汝你怎么来了?是跟爹一起来的?我方才怎么没看见你?”
薄春山知道顾明坐在哪儿,方才见他没带家里人来,他心里还略微有些失望,转念再想家里其他人都是妇道人家,今天这场合人多,估计也是心中有所顾忌。
“我跟娘一起来的,还是先走出去再说吧,这里人太多。”顾玉汝道。
可不是人太多!
都结束这么久了,人群还没散,都有小贩跑来做生意了,时不时就能听见一句‘要不要花生、瓜子、麦芽糖’。
三人汇集了邱氏,一直往外走了很久,四周才稍微没那么拥挤吵嚷了。
薄春山和顾玉汝走得略微慢了几步。
“顾玉汝,你觉得我今天威风不威风?”
她对他使了眼色,大意是我爹你娘就在前面不远处,你别捣乱。
他的不捣乱就是压低嗓子再问:“顾玉汝,你快说我今天到底威风不威风?”
“你就算威风,那也是衣裳的功劳,你那身衣裳还是我做的。”她有些言不由衷道。
还别说,这是事实,当初顾玉汝画了民兵的衣裳,为了给绣坊做模板,她花了半天一夜的时间,才把衣裳赶了出来,其他民兵的衣裳和薄春山的也就差些点缀的暗纹。
这几日,薄春山没歇着,其实顾玉汝也没歇着,薄春山忙着操练民兵,她则忙着绣坊、铁匠坊工,以及和负责敲鼓的鼓手确认鼓点。
可以说这场事之所以能成功,离不开两人中任何一个,都是花费了大力气,都被累得不轻。
“我知道你这次的功劳也大大的,我就想知道我今天看着威风不威风……”
这时,前面的顾明在叫薄春山。
他当即打住声,做出一个威胁的表情:“小没良心的,问你威风不威风你也不说,你给我等着,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等几步走上去,对着老丈人,他又换了一副‘嘴脸’。
“爹……”
顾玉汝心里那个气,这‘两面三刀’的家伙,还想收拾她!
他打算怎么收拾她?
.
孙氏也知道今天女婿办大事,中午做了不少菜。
邱氏也留下吃了午饭。
顾明和薄春山又喝了酒,看模样薄春山是真得挺高兴的,喝了不少酒,不过喝完后他非但没醉,反而眼睛发亮,十分亢奋。
之后回到薄家,见薄春山说要去午睡,还拉着自己一起,顾玉汝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我今天到底威不威风’成了接下来一个多时辰的主旋律。
顾玉汝又哭了,她又羞又恼又恨,最后恨恨地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因为只要一想到她方才求饶说他威风,她就羞耻得很。
“哭什么哭?难道你方才不……”舒服两个字被他含在嗓子眼里,薄春山也知道他这媳妇脸皮是个薄的。
瞧瞧,这又躲进被子里了。
他去扒拉她,扒几下都没扒出来,是顾玉汝在里面把被里拽住了。他想了想,换了个方向,从被子另一头钻进去,几下就跟她成了脸对脸。
“好哭佬,吧羞羞,脸上长个肉揪揪。”他逗她。
这是定波当地的童谣,大意是在说小孩爱哭,让她不要再哭了,不然脸上就要长肉瘤变丑了。
“你滚!”她声音里带着哭腔道,踢了他一脚。
他伸手捏了捏她鼻尖,胡乱抹了一把她脸上的眼泪,将人抱进怀里,才叹着气道:“怎么跟小时候一样爱哭,我还以为你长大后就不爱哭了。”
“我小时候才没有爱哭。”
“怎么没有?让我给你捉蝉捉蛐蛐,明明害怕还要看,一边哇啦哇啦地哭鼻子,一边还不让我拿去丢。”
顾玉汝脑海里出现一副模糊的画面——
一个小女娃似乎在哭鼻子,一个小男娃正在哄她,他又蹦又跳还做鬼脸对她唱‘好哭佬,吧羞羞,脸上长个肉揪揪’,那小女娃这才破涕为笑。
“我才没有!”她硬着声音道。
“好好好,你没有。”
“薄春山,你就会欺负我!”小时候长大了都是。
“是是是,是我欺负你了。”
“你下次再欺负我,我告诉娘!”她威胁道。
薄春山被她逗笑了。
“我欺负你,你怎么告诉我娘?难道你说我——”
顾玉汝赶紧捂住他的嘴,心里在想是时候要抽空去探望玉姨了。
.
晚上,薄春山没留在家吃饭,他找了个馆子请民兵团所有人喝酒。
地方是以前常来的,薄春山和老板十分熟悉。
不大的酒馆,上下两层小楼,从外面看去门脸并不大,但里面还是挺大的,而且这里的酒菜价钱也不贵,十分实惠,以前算是龙虎帮的经常据点之一,今天被薄春山整个给包下了。
楼下楼上坐的全是人,七八个人一桌,桌上摆满了酒菜。最大的桌子在二楼,薄春山就在这一桌,今天来找他敬酒的人特别多,他喝酒的动作就没停下过。
虎娃和刀六成子也在,不过不在这一桌,而是在二楼其他桌上。其他人看见他们,只觉得脸生,但也不确定是不是以前自己没注意到过,殊不知打从一开始薄春山就没让他们三个在民兵团里露脸。
认识薄春山的人很多,尤其那些以前是混子的,估计都认识经常跟着他的那几个人,即使不认识,也会觉得面熟。
薄春山十分清楚,若是一上来就带着自己的‘亲信’,不利于和下面人打成一片,别人只会想‘就算我再怎么努力,他也只会用自己的亲信’,难免颓丧懈怠。事实上他这么做没错,至少现在这群人从精神面貌上来看,与之前大不一样。
“老大,我敬你一个,闲话不说,一切都在酒里。”胡天盛道。
看他说话似乎很豪爽很大气,实际上他的手在抖。
今天是他人生中,最风光的一天。
他以为自己不成器,注定是烂人一个,这些已经是注定了,家人也只会用愤怒夹杂着失望的目光看自己。
薄老大说,只要他们好好练,这一次保准让他们的家人对他们刮目相看。
他其实并没有太相信,他只是想人总要干成一件事。
他对家人说去当民兵,家里没几个人相信,即使后来相信了,他们也只会用‘你干不了多久’的目光来看自己。
所以他憋着一口气,他确实不太信薄老大的话,但他不想被赶走,至少暂时不想走,所以他坚持了下来。
今天,其实有很多人跟他一样,去人群里偷听了。
他也去了,他佯装凑热闹,其实是在想家里人到底来没来看他。
他没看到家人,但有同伴看到自己家人了,即使他们佯装若无其事地抱怨说‘让不要来,就是不听,真烦人啊’,但任谁都能看出他们藏在表面那层皮下的高兴。
那是什么?
那是终于可以挺直腰杆一次,让家人为自己自豪。
他很羡慕,他回了家,他表面佯装无事,心里难掩落寞,却没想到他爹板着脸对他说:“给你找师傅,让你学真功夫不学,全学的花架子!”
那一刻,他知道了,他爹其实去了。
……
胡天盛挺直着腰杆,大声道:“老大,我敬你!”
旁边有人起哄:“天盛,怎么手在抖,这是在下面和那些兔崽子们喝多了?那可不行,既然敬老大,至少得两碗。”
“两碗就两碗!”
胡天盛一口干了,从桌上拿来酒坛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再度干了。
“知道你们高兴,别喝多了,明天辰时一刻操练场。”
“一定不会迟。”
……
薄春山没有留太久,看差不多了就离开了。
酒馆里还有很多人没有散,不过薄春山跟酒馆老板交代过,再加上还有虎娃吕田他们看着,倒不怕出什么事。
刀六说要送他,他没让,他看似喝了挺多,其实没有醉。
月明星稀,夜风清凉。
薄春山慢慢往回走着,喧嚣之后的落寞,让他迫切地想回到家,和她拥抱和她倾诉,他开始加快脚步。
这时,前方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走近了,才发现这个人有点眼熟,是那个苗管家?
“家主路过定波,停留几日,想见见薄团长。”
没有叫薄官差,反而叫薄团长,这是知道他组建民兵团的事了?
不过薄春山并没有打算逃避,他和苗家家主迟早要见一面,不光是那份‘大礼’,也是因为他想弄懂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时间,地点。”
“时间薄团长来定,不要太早也不要太晚,家主身子不大好。地点就在福来客栈吧,我们就住在福来客栈。”
“明天巳时,我去找你们。”
第84章
次日, 薄春山准时出现在福来客栈。
不多时,他进了二楼一个雅间,苗双城和叶启月正在这里等着他。
看到叶启月, 他略微侧目, 不过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苗双城身上。
薄春山知道苗家家主身体不好, 如今苗家是个寡妇当家,看来寡妇就是眼前这个妇人,可让他没想到真正的苗家家主竟然这么年轻。
一个年轻俊秀但却病弱的少年。
现在定波的天已经快到了每年最冷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换上的夹袄或是棉衣, 可这位苗家主格外不同,身上拢着厚厚的狐裘不说,身上还盖了很厚的毯子, 显然极为怕冷。
而白色的狐毛领子衬着他比常人都白的肤色, 格外有一种苍白的病弱感。
薄春山在那狐毛领子上看了几眼, 那狐皮一看就是上等狐皮,一丝杂毛都没有。
苗双城被他看得一愣, 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喝药时哪儿落下了脏污,殊不知薄春山心里在想, 这狐皮不错,要是给顾玉汝弄一张做衣裳,衬着她粉白粉白的小脸肯定好看, 反正比眼前这人好看。
真是可惜了!
苗双城以为他眼中的可惜是在可惜自己病弱,他向来反感旁人用怜悯的目光看自己, 哪知道薄春山是在可惜狐皮。
见对方眉心微蹙,眸色暗沉, 薄春山忙道:“你别多想, 我是在看你脖子上的狐皮。”
苗双城微愕:“薄团长为何要看这狐皮?”
薄春山露出正经严肃的神色, 在椅子上坐下来,才道:“此乃薄某和内子私事,不可与外人道也。”
苗双城又是一愣,为何又扯到夫妻之事了?
旋即他恍然失笑,心里明悟过来。
双方交涉,必然有其目的,不管目的为何,占先机者占上风,至于落下风的不免被人牵着鼻子走。
他们住在福来客栈,薄春山是来前来拜会,自然以他们为主;苗家对薄春山有赠‘礼’在前,薄春山是受者,又是苗家占主。
可薄春山进来后,不谈正事,反而东拉西扯转移了苗双城的注意力,这无形就削去了苗家的‘主’势,将两人拉回了同一起点,不是主从,不是宾客,而是平等的位置。
其实苗双城是想多了,薄春山哪有他那么多心思和想法,只是他这人吧,走哪儿都不喜欢吃亏,也不希望别人居高临下对待自己,所以习惯性地干什么都想自己掌握节奏。
如果说看狐毛是意外,后面那句装腔作势的话就是他故意的。如果顾玉汝在这,定然知道这厮又在装,想唬人。
“不知苗家主找薄某来是为何事?难道是为了那批我们辛辛苦苦才带出来的财宝?苗家主不知,你们可是把我们坑苦了,我那大舅子知道后,一路上担惊受怕,连明州都没敢回,还是在定波待了几天,看风平浪静才敢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