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现在, 其实齐永宁一开始的打算并不难猜,他大概是想趁着前世城破之际带走她,却万万没想到这一世改变太大, 定波城并没有破,反而百姓抗倭士气高涨, 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这种方式。
以齐家目前的能力, 不可能做到这一切, 所以肯定有外力帮他。
是明州齐家?
明州齐家既然打算鸡蛋分两个篮子装, 不可能让齐永宁光杆一人去投靠李显耀, 齐永宁也不会干。去到一个陌生地方, 从头开始, 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人身上,这不是齐永宁的性格。
所以明州齐家肯定给了他许多助力,或是人力物力,或是财力,或者两者都有。
如今战火四起,东南沿海一带局势混乱,谁都不知道下一刻倭寇从何处冒出来,光凭齐家可做不到仅凭一己之力便跨越如此长的路程,尤其据齐永宁说到了扬州还要转旱路,如今旱路可比水路危险十倍不止,所以齐永宁肯定还有旁人不知道的底牌。
现在她应该弄清楚的是,他们现在走到了哪里,距离定波有多远,薄春山能否追上来。
也许齐永宁说薄春山不可能追过来,但顾玉汝知道,以薄春山的性格,只要不是被倭寇堵在定波城门前,他就一定会来。
别问她为何知道,以她对薄春山的了解,他肯定做得出这种事。
现在的她心情十分复杂,既希望薄春山下一刻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却又怕他为了‘一己私利’置全城百姓不顾,若是没出事还好,若是出了事,她就是罪人了。
不能再想了!
顾玉汝拍了拍自己额头。
她现在想什么都无济于事,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弄清楚他们现在走到哪儿了,还有这船上到底什么情况,然后就是顾好自己的肚子。
人要有自知之明,暂时她既然什么都做不了,那就什么也不做,看看情况再说。
这么想着,顾玉汝坐了起来。
中间起来时,她还有点晕,但并不是很严重。
“我饿了,要吃东西,最好带汤水软和一点的东西。”
翠萍眼中含着诧异。
别看她问对方要不要吃东西,但其实就是一句话,她并不觉得这位‘顾姨娘’能吃得下,可万万没想到她仿佛没事人一样,竟然主动要吃东西?
可想归想,她还是很快就下去安排了。
翠萍走后,顾玉汝环视整间房。
这就是一间很普通的舱房,但房里很干净。她试着将自己挪到床沿,坐了几息,然后站了起来。
有点晕,但还能忍受。
她围着屋子简略地走了一圈,又走到房门处。
这间房是里外间,里间外面还有个厅,等快走到厅堂门前时,她隐隐听见外面有人的说话声。
她立即退回里间,目光落到一旁的窗子。
她走过去,轻轻地把窗子打了开。
一股夹杂着湿润的冰凉空气侵入她的鼻尖,隐隐听见有水声。
她这间房竟然临着水,所在位置似乎挺高,从她这里看去,离水面大约有两三层楼高的距离。
今晚有月,银色的月辉照耀在不算太平静的水面上。
顾玉汝一愣,愣得不光是这一幕景象迷人,而是船竟然没停一直在行着,且速度不慢,从她这里隐隐能看到船行时激起的阵阵水花。
外面的门响了一下,她赶忙关上窗户又回到床上。
是翠萍回来了。
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面。
“也来不及做别的,您先将就吃一点吧。”
说话的同时,翠萍的目光在窗子处落了一下。
虽然窗子并无异样,但毕竟是在水上,又是晚上,开窗进了冷风,屋里是明显能感觉到的。
顾玉汝在心里暗叹一声自己太不小心,不过她也没说什么,下了床来吃面。
一碗汤面下去,她觉得自己舒服多了。
她就说她身体一直不错,怀上身孕后虽还没有去把脉确认,但也不是一日两日,之前也没见晕过。
让她来想,就是之前被打晕的那一下,然后就是被饿的,她才会又晕了一次。
身体没问题让顾玉汝心情又好了一些,也因此之后翠萍问她可是要歇下,她很愉快地点点头,躺下睡了。
睡到半夜时,顾玉汝迷迷糊糊觉得床前站了个人。
可她实在太困了,睡觉时又一直在做梦,她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便又沉沉地睡去。
昏暗的灯光下,齐永宁立在床前。
他能明显看出她睡得很香。
据说她心情不错,没有恐慌,没有害怕,也没有焦虑,甚至醒了后主动要了碗面吃,才又睡下了。
她真是一点都不急,是天生的没心没肺,还是笃定那个男人一定会追上来?
一时间,齐永宁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甚至有种把她叫起来的冲动。
可他终究还是压抑了这股冲动,又站了一会儿,才走了。
.
花了两天的时间,顾玉汝才把船上的大致情形弄清楚。
这是一艘小型的客船,船楼高两层,她住在第二层。船上大约有二十来人,这是这两天顾玉汝通过目测观察看到的人数,没看到的估计还有,但应该不会超过五十人。
船上守卫森严。
反正她只要出了房门,入目之间都有人看守,这些人精壮干练,训练有素,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家丁,反而像一些世家豪门所圈养的护卫。
齐永宁并没有拘着她,她跟翠萍说要出去走走,翠萍也没有阻拦过。
不过这船上有些地方她是不能去的,她也不太清楚是什么地方,反正遇到不能去的地方,就会有人出面阻拦。
这两天齐永宁一直没露面,顾玉汝观察船上情况的同时,没忘找翠萍套话。
从翠萍口中得知,齐家人并不是跟着他们一起走,而是从明州府出来就分了船。在知道这件事后,顾玉汝的心又往下沉了沉,齐永宁不会做那种无谓的事,所以他是打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用意自然不用说,为了模糊后面可能会追来的人的视线。
……
这一路上船行过来,并不是通行无忌,免不了有过堰过闸的时候,每当这个时候,翠萍就会将她劝回房。
这也是翠萍唯一会忤逆她的时候,平时对方都是比她毕恭毕敬,她提出的要求大部分都会满足,有些她即使做不了主,也会去问过之后再来回她。
至于问谁?
自然不用说,就是齐永宁了,可齐永宁自从那次后,一直没在她面前露脸。
对此,顾玉汝反倒松了口气。
她现在竟然有些会怕齐永宁,这种事是以前哪怕是前世都没有过的。可换念想想,前世齐永宁能做到那个位置,即使有李显耀的提拔,但光靠对方的提拔显然无法达到他前世那种程度。
因为哪怕是李光耀,穷其一生也未能做到首辅的位置。
肃王是需要人才,但北晋也不是无栋梁、无世家豪门,所以齐永宁一个南人能在北晋做到首辅的位置,可想而知他本身并不是全然无害,只是他的另一面未曾在她面前显露过。
如今他只是显露出了一点,就足够顾玉汝心悸的了。
这一日,又到了一处过闸之地,等着过堰闸的船只布满了整个河道。
顾玉汝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当然她也清楚这是无谓之举,可随着时间逐渐过去,她即使想安抚自己也不免焦躁起来。
被翠萍劝回房后,她就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河道上的船只。
等待盘驳的地方有限,所以船与船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能看见对面船上的人和事。
船在运河上行走,碰到过堰过闸的情况属于正常,好的时候一个时辰就能过去,运气不好等上两三天也不是不能等。所以大家似乎也都习惯了,一见外面停了这么多船,就知道一时半会过不去。
有些人见惯了,转头就回房睡觉,还有些人大抵见的少,又或是本身就喜欢凑热闹,便去了甲板上,站在船舷后往外看。
甚至还有些小船贩跑来做生意。
这些船贩大抵是本地人,知道这里有商机,便划着自家的小船通过大船和大船之间的水道,来回往来叫卖东西。
多是一些吃食,有些坐船之人即使不缺吃食,也会叫船贩过来买一份,大抵是见船贩售卖东西时的场景好玩——小船没有大船高,要想把东西递上去需要一定的技巧,这些船贩就是通过用长竹竿勾着竹篮,将客人需要的东西递上去。
客人拿到东西后,把钱放在竹篮里,船贩收回竹竿竹篮,一次交易完成。
许多人就是看这场景稀奇,才会借着买东西时试一次。当然也有那种一次买许多小吃的,这时候竹竿就不够支撑重量了,这时船贩就会用竹竿递上去一根绳子,绳子另一端系着竹篮,通过上面的人往上拉,把东西拉上去。
甚至有些客人住在二楼三楼都不怕,他们会拿出更高更长的竹竿,递上去。
这一场景让围观者的阵阵惊叹,每当这时船贩都会特别得意,一副只要你敢买就没有我送不去的模样。
顾玉汝眼睛一亮。
这时,她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想吃那东西?”
正是齐永宁。
第105章
几日不见, 齐永宁的面庞更显冷峻了些。
他穿一身青色长袍,如松如柏,挺拔而坚毅。
这样的他让顾玉汝有些恍惚, 此时的齐永宁气质应该是温润的, 而不像前世后面那样, 经历了一些事情的磨砺, 气质逐渐成熟。
此时的他似乎一下就越过了那个过程, 气质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这样的齐永宁让顾玉汝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同时也让她神经不由地紧绷。
她看了看窗外,船贩卖的是竹筒饭。
里面有糯米和稻米,配以红豆和红枣, 当地人吃竹筒饭一般都是甜口,所以外面还会滚上一层糖粉。
不过当下这种情况, 显然是不适宜把竹筒饭拿出来,所以船贩在递上竹筒饭的同时, 还会覆上一个小纸包,里面包着糖粉。等到客人拿到东西后, 只用拿着签子把竹筒饭拿出来,滚上糖粉就可以吃了。
这么麻烦下来,自然东西也不会便宜,十文一个。
有人抱怨太贵, 平时在城里,一个顶多也就三五文,现在却翻了两三倍。可这里是什么地方, 船贩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售卖东西, 自然冲着赚钱来的。
所以抱怨归抱怨, 想买的自然会买, 不想买的抱怨也没人听。
“看着挺好玩的。”顾玉汝淡淡道。
“你若是想吃,就买几个上来也无妨。”
似乎为了证明无妨,齐永宁对船贩招了招手。
那船贩刚做完一笔生意——对面那艘船上一下买了二十多个竹筒饭,也就是两三百文进账。
正高兴着,见这边招呼,当即应了一声,一边用清亮的嗓子叫着‘竹筒饭,竹筒饭,花生瓜子茶叶蛋枣豆糕、麦芽糖、梨花酥,应有尽有呐’,一边就灵活的划着船过来了。
“客人,要什么?”船贩站在下面喊。
齐永宁看向顾玉汝。
顾玉汝的脸有些僵,垂目道:“就要竹筒饭吧。”
“来五个竹筒饭。”
船贩响亮地哎了一声,从凉水锅里拿了五个被水浸泡着的竹筒,另又择了五小包糖粉,一并用荷叶包了放进竹篮里,用竹竿撑着递了上来。
那竹竿长且细,上面又吊着竹篮,递上来时不免让人害怕或是竹竿撑不住,或是竹篮滑落。
显然船贩是十分有经验的,东西安稳无误的落入齐永宁手里。
他接过东西,放了一块碎银子进竹篮,船贩很快就把竹篮收了回去,看见竹篮里的银子,他露出一抹笑,响亮地谢了一声道:“谢谢客人的赏呐!”
他们做这门生意,看似卖价高卖得也多,似乎很赚钱,其实赚来的钱有很大一部分要交给驻守在堰闸附近的官差,他们自己只能得到很少一部分。所以每次若有客人给赏,他们都会很高兴,因为赏钱他们是不用分给官差的。
“你现在要吃?我让翠萍去拿盘碗。”
也没等顾玉汝应声,他吩咐了翠萍。
等翠萍拿了盘子回来,将竹筒饭剥离,又在糖粉上滚了一遍,齐永宁亲手拿了一根递给顾玉汝。
齐永宁向来是个体贴性格,至少对顾玉汝来说是如此,从小到大,他对她可以说是无微不至。
犹记得两人还小的时候,市井人家男女大防没有富贵人家严谨,女孩十一二岁后才会避着些同龄的男孩。
那时候,每次县里有庙会,齐永宁都会来找顾玉汝。
或是让顾家大人带着去庙会,有时候是齐彦带他们去,人多的时候,他都会像小大人一样护着自己,碰着有卖小吃的摊贩,她又想吃,他也会亲自去买了,拿给她吃。
甚至是婚后,他面对她时也十分体贴,只是后来越来越忙了,去了北晋后,他忙着读书忙着科举忙着做官,她忙着调试心情忙着让自己当一个合格的母亲妻子,一个合格的主母、大妇。
渐渐属于温馨的记忆越来越少,两人后来的相处更像是相敬如宾。
此时顾玉汝会想到这些事,并不是怀念曾经两人的温馨,而是在她想法里明明应该怒得不轻的齐永宁,此时竟仿若无事人一般对她做出这种举动。
这份诡异这份突兀,让她一瞬间警惕心达到了顶点,可她面上却什么也不能表现。
她接过竹筒饭,默默地吃着。
只吃了一半,她就吃不下了。
他将东西接了过来,放进盘子里,又递给她一块帕子让她擦嘴擦手。
“既然吃不下,就不吃了,我让翠萍拿下去给下人和护卫吃。”
她默默地擦嘴擦手,擦完他把帕子接了过去,放在一旁。
窗外时近时远地传来船贩的叫卖声,甚至临近船上的说话声笑声这边都隐隐能听见。
“时候赶得不巧,这钱清江正处低潮位,须得潮满启闸,方能通过。如今各地盘查森严,船只通过极慢,大概要在这里停留两到三日。”
也就是说他们到钱清南堰了?南堰过去就是北堰,等过了钱清北堰,再往前就是龛山和萧山,等再往前过了西兴堰,就到临安了。
想到龛山和萧山,顾玉汝心中又一阵阵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