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不是无人在外面行走,由于这种示警方式很便捷,几次下来就有村民们大着胆子出去侍候庄稼,示警传得极远,他们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来判断倭寇距离这里有多远,然后在适合的时间选择躲回去。
倭寇们在大晋境内抢掠惯了,还没有碰见过这么难缠的地方。
有些人心生退意,建议田川离开这里,他们既然是倭寇,往哪儿抢不是抢,何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也有人被激起真火,觉得要好好给这地方一点颜色看看。
田川两个建议都没采纳,但他也没走。
他让人先来探路,自然不是没有目的,他是带着任务来的,而他的任务就是搅乱大晋的城县,闹得动静越大,他的功劳越高。
由于他这趟出来慢人一步,很多地方早就被人抢了,他自然不甘为他人作嫁衣裳,就想发掘个新地方,听手下说这定波县素来平静,百姓羸弱——倭寇们也是欺软怕硬的,大晋的百姓只看他们穷凶极恶,一旦出现就死伤遍野,实际上他们也懂得柿子捡软的捏的道理。
有些地方的百姓被倭寇肆掠多了,久而久之当地百姓不光凶悍,还是十分擅长对付倭寇,虽然跟倭寇比不了,但对他们也会造成死伤。有的地方百姓见识少,更甚者就没见过倭寇,只闻过其名,这种地方几个倭寇就能造成极大的骚乱,曾经倭寇还创下四五个倭人在一个县里肆掠,竟无人敢上前应战,以至于损失巨大。
倭寇们就喜欢这种地方,这也是田川为何听闻有定波这么一处‘宝地’,大喜过望的原因。
也因此他带着不到百数之人就来了,还是满怀雄心壮志的来,来之前他就想好这一次要抢多少财宝和女人,最好把这里的县城攻破,他的功劳就大了,回去肯定有奖赏。
如今虽情况超出预期,但田川还不想放弃。
他觉得说不定还能找到机会,大晋不是有个兵法叫什么空城计,田川觉得这地方平时见不到倭寇,当地人却如此难缠,实在奇怪得很,是不是在演空城计,只是他现在还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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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这法子能坚持多久?”
“坚持不了多久,百姓把外面的东西搜刮得太干净了,除了地里没成熟的庄稼,能吃的也就是树上的一些没成熟的果子,和水塘里一些鱼,他们这么多人总要吃饱肚子,等把能找到的东西都吃完,他们就会因为饿肚子而选择铤而走险。”钟山想了想后道。
这伙倭寇进入定波后,倭寇在观察当地形势,其实他们也在观察倭寇,发现这伙倭寇行事谨慎,不同于那些胡乱抢掠的游勇散兵,钟山便生出一计,除了让下面各村镇提高警惕外,还让他们故作人多势众之态,有点演空城计那种意思。
可很显然这种计策用不了太久,因为倭寇总会忍不住试探。
这伙倭寇有百数之众,随便跟哪处的民兵杠上,都能全灭对方。可县里的民兵不能随意出城,即是要守卫县城,也是缺少能带队出去的勇将,一旦倭寇攻破一处村镇,就会发现他们其实是内里空虚。
是时倭寇自然会趁胜追击,他们更会暴露真实实力,不光士气会被破,反而还会让其他人生出惧意,到时候就是土崩瓦解,一切尽毁。
“他离开了多久?”
“半个月了。”
其实熊瑞又怎会不知道薄春山离开了多久,他就是这么一问。
“能拖得一时是一时,当然我们也要做好最坏的准备。”熊瑞站了起来,道,“我这两天就带队出城,既然要唱空城计,那就唱个大的,总要拖到他回来,他既然说会回来,肯定是会回来的。”
第110章
钟山没有再说话, 熊瑞已经下去安排了。
熊瑞的空城计就是——你不是猜我们有多少兵力,会不会在你们攻击其他村镇有人带队出来救援合攻,我就把队伍亮给你看,不光人强马壮, 还兵器锋利, 吓都吓死你。
这个想法是不错, 但出城这队人无疑必须冒着巨大的风险, 因为谁也不知倭寇会不会攻击这队人马, 也就是说是扛着自己的命出城。
熊瑞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可民兵们不是, 他们还年轻, 上有老下有小,训练了这么久, 今日也是检验的时候了。
果然熊瑞说完后, 下面民兵们陷入一片寂静。
熊瑞也没有遮掩什么,将话说得很清楚, 如今县里兵力不够,薄春山又不在, 他们需要吓住这伙倭寇,才能从中找到生机, 他甚至把可能会遇到的危险,都一一说了出来。
依旧是寂静, 大家都在你望我我望你。
有人说话了。
“怎么都不说话?算我一个吧, 老大临走前将小队交给我, 让我听熊教头和钟教头的, 我做不了别人的主, 只能做自己的主, 算我一个。”
说话的人是胡天盛。
此时他早已是大变模样,人晒黑了许多,也壮实了不少,关键是他的气质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从以前的吊儿郎当变得沉稳矫健,用一句俗话说就是看着像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了。
见胡天盛都说话了,他手下小队十个人自然不能沉默。
他们没当民兵还是混子的时候,就讲究义气,薄老大对他们好,胡队长对他们也好,哪能这时候卵软。
十个人有七个人都举了手,还有三个瑟瑟缩缩,似乎想解释什么,却有点没脸,低下了头。
与此同时,其他小队的小队长也说话了,他们所在的小队有人应和,有人沉默,最后所有人数加起来,占了总数的一半。
熊瑞虽面色冷凝,但眼中可见缓和之色。
“你们都是好男儿,都是勇气可嘉之人,人的一生总要面临一些抉择之事,你们的身后是你们的家人亲友,是父老乡亲们,他们都讲会为你们自豪。”
熊瑞终究不是太会说些煽情话语的性格,所以话说得干巴巴的,若是换成薄春山在,大抵又会把这群人说得内心沸腾热血不已。
不过熊瑞不会说,他会做,他很快就把民兵会出城这个消息放了出去。
许多百姓听说后都十分诧异,不是说倭寇来了,从现在起要戒严,连城门都关闭了,每天只有一早一晚会稍微开启一会儿。
民兵们出去做什么?难道是剿倭?他们可真英勇啊!
……
民兵团里,钟山也正在和熊瑞说此事。
“你倒是把他那一套学了个十乘十。”钟山语气嘲讽道。
熊瑞不以为然,甚至还有点感叹:“他的有些法子虽落在我们这样的人眼中,不免有些投机取巧之嫌,但不得不说有时还是有一定用处的。那群民兵们,若单凭我一人,恐怕能叫出来的不足五数,因他临走前有交代,所以今天站出来了一半人,若是他本人在,恐怕没几个人会犹豫,就算心中犹豫,他们也不会表现出来,反而会越加英勇。
“人的魅力就是这么奇怪,这就是为何邵大哥和他这样的人可以为帅,而我们只能为将。他其实说的没错,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说什么家国大义太遥远了,他们也没有这种认识,但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信念,你可以不认可,但不可以去否认它……”
听完对方的话,钟山还是沉默不言。
只是在熊瑞将要离开之际,他出声道:“你真要带兵出城?可你……”
熊瑞看着自己断掉的那一臂,自嘲地笑了笑,又傲然道:“也没有废到全然没有用处!”
……
到了当日,城里的大街上聚集了很多人。
也是难能罕见街上有这么多人,却没有人发出喧哗声,大家都注视着道路上,正骑在马上缓慢行走的那一行人。
这一行人之中,为首的是为身穿破旧甲胄的猛将。
他的铠甲似乎穿了很久很久了,漆都掉完了,能明显看出有破掉后续又修补好的痕迹,那一抹披挂在肩后的红色披风倒还完整,却是颜色暗沉,也不知是时间太久远,还是上面染上的鲜血过多而至。
他头上戴着红翎兜鍪,面目有一半看不清楚,只能看出是一张写满了刚毅的脸庞。最为触目惊心的便是这位猛将断了一臂,还恰恰是常人最常用的右臂,也因此他持着长枪的手是用左手。
本就骑在马上,需用一只手勒住马缰绳,可他却无臂可用,牵着马缰便没手拿兵器,拿起了兵器便没手牵马缰,一种很难堪的窘迫。
可此时,却没有一个人去讥笑,甚至嘲讽议论他。
大家都沉默地看着这个队伍。
……
县城里的人并不傻。
如果不是实在情况危急到一定地步,县太爷不会关闭城门,这些天里形势严峻,百姓私底下也没少议论,说是有大股倭寇已经进入了定波县,县民们在庆幸自己住在城里之余,也不免会想,城外的人又该怎么办?
只是没人敢说,也没人敢议论,不然难免有给人一种人幸灾乐祸之嫌,可不说不议论,不代表这事不存在,他们想县里总是要拿出一个章程。
如今章程出来了,果然民兵们要出城了。
事实上薄春山这些天一直没露面,也引起了不少县民的议论,可民兵团那边说了,薄团长是出去寻求援兵。
再结合此时此刻的情形,难道情况真危机到这种地步了?
所以所有人都带着一种悲壮的心情,以至于明明这么多人,却安静如斯。
“儿啊,娘在家里等着你回来!你是个大英雄,娘为你自豪!”
人群里,有人老妇喊道,她早已是泪流满面,压抑到此刻才出声。
队伍中,有个身穿皮甲的民兵回头看了一眼,就只看了一眼,他眼泪已经快忍不住了,他赶忙转过头去,又趁人不注意抬手抹了脸一下。
心里又是复杂,又是在想可千万莫让那群混人看见,不然肯定要笑话自己。
僵着脸直视前方的他,并没有发现他身边那些人没比他好到哪去,因为随着老妇的呼喊,人群里来送他们的亲人都在陆陆续续给他们鼓气。
“我一直以为我的儿子是个混球,是个歪种,现在我承认自己错了,我的儿子是个大英雄!”
“强子,我和娘在家等你!”
“顺子,你一定要安全回来!”
也有人在嚎嚎大哭,在跟自己丈夫撕扯:“你跟我说什么国家大义,那是你儿子,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是个妇人,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县里这么多人,没道理眼睁睁看着这几个人去送死,我宁愿他还是个混子是个地痞,只要他能安安稳稳的……”
队伍里,一个径自随着队伍前行的民兵,早已是泪流满面。
那个正在嚎嚎大哭的妇人是她娘,他从小在家里受宠,以至于养得不知天高地厚,为家里不止惹了多少祸。父亲看着他就摇头,娘看到他只会骂他不成器,兄弟姐妹也都厌恶他。
他以为他娘是不喜欢他的,却没想到素来最注重颜面的她却在人前这样。
……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呼喊着‘英雄’的声音,渐渐汇集成了一道洪流。
越来越整齐,也越来越响亮。
队伍已经走到尾端了,这时最前方的熊瑞无形中加快了速度,队伍很快就脱离了人群来到了城门前。
熊瑞笑了一声,道:“准备好了没,小子们?你们的家人亲人就在你们身后,一旦你们退缩,等待他们的就是灭顶之灾。
“我既然把你们带出来了,就一定会把你们带回去,但一旦出了这座城门,谁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意外,所以你们要听我的,跟紧了,把要杀尽一切倭寇的气势拿出来!”
一个还有点鼻塞的声音道:“行了,熊教头别废话了,你说这些话没老大说得有感染力。赶紧的,出发吧,我这会儿有一股子劲儿,想杀一百个倭寇!”
众人失笑,熊瑞也失笑摇头。
这时,城门已经打开了一条缝,这一骑三十多人很快就顺着那条缝出去了。等出去后,很快城门再度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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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波城外就是码头,可如今码头上却空无一人。
河道上行船寥寥,隔上好一会儿才能看见一艘。
现在随着各地形势的严峻,运河也受到很大的影响,前些日子运河上的船极多,那是有许多富户感觉当地已经不安全了,或是举家搬迁,或是暂出去躲避一些时日。有能力躲出去的早就已经走了,现在能在河道上走的,多是一些官船商船或者盐船,这些船都有自保能力,倒也不怕被倭寇会袭上船去。
趁着这股劲儿,熊瑞带这一队人马前往最近倭寇频繁出没的那一片区域。
瞭望台除了示警以外,也具备简单的传讯功能,所以这些日子倭寇在哪里出没的多,哪一处瞭望台发出的讯息多。通过这些信息综合和汇总,稍微具备点战略眼光的就能通过这些讯息,推断出一个倭寇大致的藏身范围。
熊瑞既然说唱一出大的空城计,就没有说假话,所以他堂而皇之地带着人马出现在这里。
算是出现在倭寇的眼皮子底下。
这附近有两个村,见到官兵来了,可谓是大喜过望,连忙开了寨门迎了众人进去。
这些日子由于倭寇在他们附近出现的频繁,整个村里人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的,别处村的人还能出去侍弄一二庄稼,他们倒好,全副心神都在警惕倭寇之上,也不敢出去。
一见着官差来了,能给他们做主的人来了,村里人又是高兴又是满腹苦水直往外冒。
安抚村民这事,熊瑞可不擅长,还是胡天盛帮他解了围。
大致就说了些安抚的话,诸如庄稼实在没办法侍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官府会把这事记下,等事情过后上报给朝廷,看能不能减免赋税之类。
总之就是让大家不要担心别的,好好抗倭,至于其他的事都不是什么大事,都能解决。
等从这里离开后,所有人都精疲力尽,感觉打两个倭寇都没安抚村民们累,可又不能不去干,不然没有官府给的定心丸,就怕这些村民第一次见识这种阵势稳不住,是时出了什么大乱子。
“胡子,你小子行啊,现在都会说场面话安抚村民了。”蔡虎打趣道。
同是小队长,胡天盛和蔡虎关系还不错,由于蔡虎以前的‘资历’比他高,所以跟他说话也随便,别看蔡虎一口一个小子,换个别人你试试,怎么也要叫声胡头儿。
“我这都是跟老大学的。”胡天盛挠挠脑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