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工作人员闻言神色微妙，随即看了眼哭得惨兮兮的姜以珍，就道：“那也要做好孩子的心理辅导工作，这种事情……既然发生了，也不能不管孩子的心理状况。”
“我是建议你们先不要这么着急办理手续换环境，等孩子接受了再换回来。”
工作人员又劝：“到底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就算不是亲生的，以后也还是可以常来往的，没必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而且我们一般情况下，需要尊重当事人的意愿。”而很显然，姜以珍本人根本不愿意被迁走。
听到工作人员这么说，姜母迟疑了下。
好像确实，她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会不会对姜以珍来说，太过残忍了？
张素花见姜以珍这样，哪里还舍得让姜以珍跟她回去受苦，在一旁也小心翼翼道：“我其实也觉得没必要这么急，以珍的情绪明显不太好，我到底没怎么照顾过她，也怕她出什么事情。就是不知道……”
姜母神色微微动容。
但她蹙着眉，依旧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只是工作人员没有继续办手续，姜母也没有再催。
忽地，姜母手机震动了下，显示收到一条消息。
姜母下意识低头一看，没几秒，脸色便沉了下来。
她脸色几度转换，最终灭掉手机屏幕，侧头，深深看向张素花，张口，却是问：“我问你，当年这两个孩子，是不是你故意偷换的？”
张素花一愣。
她有些不太好的预感，随即装傻充愣地挠挠脑袋，露出尴尬的憨笑：“我不知道什么当年，我哪里知道两个孩子会抱错啊，这些年我也是把蓁蓁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的……”
姜母拧着眉头，刚想再问，忽地想起什么，心下倏地就像被某只大手攥紧，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蓁蓁……对，蓁蓁。蓁蓁……
姜母停顿了许久，才颤着音开口，几乎言不成句：“对、对，我差点都忘了，还有个蓁蓁。当年、你当年就对以珍特别爱护……”
她声调偏低，像是自言自语，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逼自己认清什么事实：“当年、之前蓁蓁偶尔养在保姆房的时候，你就经常会忘了要给她喂奶，只顾着逗以珍笑。”
蓁蓁哭起来小声小气，保姆房又往往隔得远，要不是姜母有次路过听到蓁蓁哭，还不知道张素花居然这么不把自己孩子放在心上。
“蓁蓁、蓁蓁喝的奶粉你甚至都不会搅匀……”每次只敷衍地冲一瓶奶粉塞给蓁蓁就匆匆走开。如果忽略掉蓁蓁的存在，倒是个对姜以珍十分敬职敬业的保姆。
当时的姜母隐隐意识到不对，还提醒过张素花不用对姜以珍这么好，自己的孩子也可以适当照顾一下。
可还有个蓁蓁啊！她为什么会忘了之前还有个蓁蓁！！
在知道张素花的孩子也叫蓁蓁的时候，姜母其实有点不高兴。
还是张素花笑着奉承道，“蓁蓁”是草的意思，永远比不上珍宝，姜母才勉强忍下心下那点不虞，也忽略了其中的不对劲。
直到后来张素花看姜以珍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姜母心里也越来越不舒服，又有一种莫名的压抑感，没多久，就干脆把张素花给辞退了。
姜母的手紧紧捏着手机，一手狠狠挥开姜以珍捏着她衣摆的手，咬牙切齿：“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明明都记得的。
明明都记得清清楚楚。
会什么会下意识忽略。为什么就没往这个方面想过！
但凡，但凡她当年产生过一丝疑虑……
忽地，姜母的思绪恍惚了一瞬。
……她刚刚想到了什么？
紧接着，她又晃了晃脑袋，神色显出两分挣扎，最后阴沉下来，一字一顿陈述道：“你就这么骗了我们一家五年！”
张素花终于慌张了。
她到底是农村妇女，姜母也到底长期处于高位，此时带着怒火的气势一放，张素花哪里还敢拿出以往面对蓁蓁的撒泼蛮横模样，下意识地就想畏缩逃避……她强撑着，把姜以珍拉过来护在了身后。
她慌乱之余，还不忘狡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要不是你之前让人找到我，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慌。”姜母的身形晃了晃，伸手扶住办公的台面才勉强站稳，她冷凄一笑，“你两周之前还找过姜以珍。”
当这一层窗户纸被捅破，姜母即使之前再不想面对，所有事实也就摆在了她的眼前。
她的心几乎在滴血。
她痛恨自己之前的软弱和逃避。
“——以你的家境，如果不是早知道姜以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会拿出两年的工资给她买条奢侈品项链？”
在场的工作人员都已经听呆了。
他们有些尴尬。
本来要是平常姜母和张素花这么闹，他们早就劝他们去别处吵了。
偏偏今天似乎没什么人来办事情，现在整个大厅就姜母和张素花姜以珍，之所以吵起来，还是他们劝人家别迁户口……姜母突兀回头，蹙眉，带着浓重的压迫感，语气不虞，“手续还没办好？”
她红唇上扬起一个弧度，“哦，对了，你应该也听到了我们的话，我们两家的关系一点都不和谐……我也根本没必要去在乎一个‘仇人’孩子的心理健康。”
姜母现在哪里还会想养姜以珍？
她不当场把张素花姜以珍母女抽了筋扒了皮都算她克制。
她深吸了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像是突然爆发喷涌出来的情绪。
同时，姜母的眼睛又有些湿润。
看看她之前为了姜以珍、为了姜以珍都对蓁蓁做了些什么……她欠蓁蓁的实在是太多了。
姜母意识再次开始恍惚，思绪却很清晰：她是个不合格的母亲。
她……欠蓁蓁。
工作人员被姜母的表情吓了一跳，她动动唇，下意识想说这种事情跟姜以珍其实没什么关系，孩子还是无辜的。
但，紧接着姜母就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回过神，视线凉凉地跟工作人员对上，皮笑肉不笑道：“就算你们今天不把手续给我办了，你们觉得我回去之后就会对她好了？”
她语调慢条斯理，“为了这个孩子的心理健康，我建议你们不要让她继续落在我的手里。”
工作人员闭了嘴，她又看了看脸色涨红的张素花和愣愣看着姜母的姜以珍，低头迅速办好手续，把相关证件还给了姜母和张素花。
接过证件，姜母没再看张素花和姜以珍，撑着晕眩的大脑，往门外走去。
在经过神色张皇的张素花时，她嗓音低哑着警告，“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
她的蓁蓁，她的蓁蓁……
没走两步，姜母身形一晃，轰然倒地。
在场的工作人员都吓了一跳，就近的赶紧去扶，“姜女士？”
“——姜女士你没事吧？”
第34章 更
姜母被外边的司机送回了姜家。
姜以珍、现在是张以珍, 则是被留下来，跟张素花一起。
临走前，司机看了眼呆呆愣愣的张以珍, 有些不忍，但动了动唇, 终究什么都没说。
张以珍就这么看着司机离开。
她其实想问姜母怎么样, 有没有事情, 可……一想到刚刚姜母在里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都没有给她留有余地，张以珍也就抿着唇, 愣是站在原地，一句话都没问。
她倔强地想，姜母都没再把她当女儿了，她又为什么还要把她当妈妈呢。
张素花看着姜家的车子消失在街角，而后低头，小心翼翼地观察张以珍的表情，踌躇道：“那，妈妈现在带你回家？”
张以珍脸色微变。
张素花当即又改口，“那、那不想回家的话, 我们去逛街？妈妈给你买新衣服，买玩具, 买好吃的好不好？”
张以珍仰起脑袋，木着小脸看向一直对她保持笑容的张素花。
张素花的模样并不好看。
比起保养得当、风韵犹存的姜母, 张素花本身的五官就不出众。如果说她年轻的时候还能说上一句清秀, 现在皮肤这么一粗糙，脸上的斑痕皱纹一多……分明三十几岁的人，却像个四五十岁的。
张以珍是从小被精心护养长大的, 白白嫩嫩的皮肤一衬，本来并没有多好看的五官都水灵了起来，此时站在张素花身边简直不像一个世界里的人。
而在张以珍眼里，张素花确实跟她不是一个层面的，她连姜母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更何况张素花还没法继续给她以往的优越生活。
但，张以珍别无选择。
张以珍咬了咬下唇，道：“我……我确实需要几件新衣服，之前的衣服爸、姜家没给我整理出来。”
换做以前，别说跟张素花这种她压根看不上眼的人求助，张以珍都不屑于多给她几个眼神。
同时，张以珍又有些恼恨。
那些衣服和首饰蓁蓁又穿不了！他们就算给她带出来了又能怎么样？他们留着还能做什么！
想到那几条标价六位数起步的高级定制，和那满屋的娃娃，张以珍眼眶发红。
甚至不只是衣服，他们连学校那边都直接给她办了退学！就因为她跟蓁蓁一个班吗？！
张素花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大，“好、好！妈妈这就带你去买！”
张以珍压下情绪，点点头，低“嗯”了声。
她不是很情愿地瞧了眼张素花那粗粝的大手，犹豫几秒，却还是主动牵了上去。
张素花更高兴了，满满的一腔母爱几乎要倾倒出来。
她想，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会尽力给张以珍最好的物质条件，会对张以珍很好很好，张以珍也还来得及在她身边长大。
以她的孩子的身份在她的身边长大。
张素花对蓁蓁吝啬得很，如果不是不想让自己的手上沾上人命，她连蓁蓁的饭其实都不太愿意去喂，就算有时连着几天不在家，她也只会给个一块两块打发蓁蓁，让她自己想办法过下去。
可张以珍不一样。
张以珍是她亲生的孩子，张素花这些年拼了命的不停换工作赚钱，自己也不怎么花，就是想攒下钱来留给张以珍。
半小时后。
张素花带张以珍来到了市中心的商业街。
这块商业区离张以珍之前读的那所学校不远，她经常来逛。
因此，当张素花问她平常喜欢什么风格的衣服后，张以珍下意识地就说出了这里的几个牌子。
张素花的笑容微微一僵，却没表现出自己的拮据，一声不吭地就带张以珍来了。
她想，虽然她的条件跟姜家远远比不了，但……一两条裙子，咬咬牙，也不是不能买。
大不了、大不了她回头再多找几份工。
张以珍倒是知道现在张素花才是她的衣食父母，逛起店铺来没了以往扫荡的架势，却也连着挑了四五件。
每件衣服两千起步。
张以珍看着怀里的衣服蹙了蹙眉，想着应该勉强够穿，又抬头去望张素花，把衣服一递：“就这几件了，去结账吧。”
张以珍知道张素花条件不怎么好，在挑选时都有刻意注意价格，避开了万元以上的，都是店里的基础款。
张素花在看到衣服标签的时候颤了颤唇，随后努力扯出笑容点头，“诶，好。”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这几片轻薄的布料，去前台询问店员能不能刷银行卡结账。
张素花其实并不能理解这种普通的布料怎么就能卖出几千块的价格——
几千块都够她买几十件了！这不是在坑钱吗！
但，迎着张以珍望来的眼神，张素花却根本没法开口拒绝。
结了账，张素花提着大袋小袋带着张以珍出门，准备找家店让张以珍吃饭，眼角余光却忽地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步子微顿。
那边举着糖葫芦扬着小脸蹦蹦跳跳的，不是蓁蓁又是谁。
哪怕现在蓁蓁身上多了许多肉，也变得白白嫩嫩粉雕玉琢了，张素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自己养了几年的孩子，就跟上次一样。
张以珍见张素花停下来，也便疑惑停下，“怎么了？”
她顺着张素花的视线望过去，在看到蓁蓁和她身边的司从白时一愣，紧接着整张小脸就阴沉了下来。
又是她。
这个罪魁祸首。
张以珍扯了扯张素花的袖子，用可怜巴巴的语气小声道：“你是不是也喜欢蓁蓁？你是不是也觉得蓁蓁比我好？你也会不要我吗？”
张素花立刻低头，心疼得蹲身抱住张以珍，连忙道：“怎么会呢！那个死丫头我巴不得她直接死在荒郊野外！哪里会喜欢她，当然是我们以珍最好了！”
张以珍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哽咽道，“那就好。”
“我不喜欢她，你……妈妈也不许喜欢她。”
第一次听到张以珍叫自己妈妈，张素花的眼睛都亮了，连声应下，“好好好，妈妈都听以珍的。”
张以珍又扭头盯着蓁蓁那边的方向，不说话了。
张素花跟着看过去，试探问：“是不是也想吃糖葫芦了？妈妈给你买？”
张以珍摇了摇脑袋。
她小声说，“我讨厌她，才不要吃她喜欢的东西。”
张素花心焦看着张以珍郁闷低落的小脸，忽地想到什么，“那妈妈帮你报仇？”
张以珍微愣，她神色显出几分高兴，却又问：“你要怎么报仇？”
张素花勾起唇角，“你看着就好了。”
她有些得意：“别的妈妈做不了，但妈妈到底养了她那么久，当街揍一顿教训教训还是可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