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他低沉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不悦。
“玉黎听外祖母说表哥今日回府,特意来迎接表哥。”井玉黎答。
沈重樾打量着她这身装束,显然是刻意打扮过的,不由得剑眉微蹙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现下天热,晒久了容易中暍,早些回去吧。”
井玉黎正欲说什么,沈重樾已吩咐冯长道:“将表姑娘送回去。”
“表哥……”
井玉黎想跟着进府去,却被冯长一脚拦在了前头。
冯长笑呵呵地问:“表姑娘是坐马车来的?要不要小的派车送您回去?”
看着沈重樾的身影在照壁前拐了个弯消失不见,井玉黎咬了咬下唇,愤愤道:“不必了,我自己回去。”
沈重樾穿过前院,入了一道垂花门,便进了青山苑。
主屋前已有几个婢女围坐在廊下等了,见沈重樾进来,忙起身施礼,打起帘子迎他进去。
沈重樾将姝娘轻轻地放在榻上,给她盖上薄被,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和沉沉的呼吸,便知她是真的累了。
姝娘到底有孕在身,虽说他顾及姝娘,一路走走停停,本只要大半个月的路程整整走了一个半月,可到底路上颠簸,她底子又弱,难免疲累难受。
他理了理姝娘耳畔的碎发,正坐在榻旁静静看着她,便听外间的门被轻轻敲了敲。
有人隔着竹帘低声道:“将军,宫中派人来传话,陛下宣您马上进宫。”
沈重樾沉默了一瞬道:“知道了。”
他深深看了姝娘一眼,才略有些不舍地缓缓站起身。
屋外,候着几个婆子和婢女,沈重樾对为首的一个婆子道:“嬷嬷,劳您费心了。”
汪嬷嬷应声,“将军您放心,老奴一定好好照看夫人。”
沈重樾点点头,余光瞥见站在门边,拘谨不知所措的春桃,吩咐道:“派人带这丫头去住处,再在府里逛逛吧。”
“是。”
目送沈重樾离开后,汪嬷嬷正欲着手安排起来,却见原已走出垂花门的沈重樾又折返回来了。
“将军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汪嬷嬷疑惑地问道。
沈重樾抿唇嗫嚅半晌,“也没什么……”
然顿了顿,还是道:“她才来将军府,尚且不熟悉,你们别都守在里头,让她醒来后吓着。”
汪嬷嬷愣了愣,旋即扯唇笑起来,他家将军原是对夫人放心不下。
“是,老奴知道了,老奴都会安排妥当,将军尽管放心。”
沈重樾低低“嗯”了一声,这才转身离开。
半个时辰后,姝娘幽幽醒来,感受到身下柔软的被褥,她便知自己已到达了将军府。
在马车上时,她困乏不已,本只想靠着车壁小憩一会儿,却不想沉沉睡了过去。
她抬眼打量着四下,透过海棠红的绣花牡丹床幔,依稀看清了屋内的布置。
她缓缓坐起身,正准备下榻,却听见一阵珠玉碰撞声,有人快着步子进来道:“夫人,您醒了。”
入目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她含笑望着姝娘,伸手来扶她。
姝娘张了张嘴,正不知该如何称呼她,那老妇人主动道:“老奴姓汪,跟了将军十余年了,在侯府时便是负责照顾将军的。”
那便是沈重樾身边的老人了。
听到这话,姝娘不由得恭恭敬敬地唤了声“汪嬷嬷”。
汪嬷嬷笑了笑,方才姝娘睡着,她不好来扰,现下细看,不由得心叹姝娘生得真的是俏丽,不仅如此,性子还温温婉婉,待人谦和有礼。
怪不得能将她家将军那颗冷硬的心给融化了。
姝娘抿唇问道:“将军去哪儿了?”
“陛下突然召见,将军入宫去了,想是很快便会回来。”汪嬷嬷解释罢,又道,“夫人饿了吗?可要吃些点心。”
姝娘不由得摸了摸小腹,这阵子饿得快,汪嬷嬷这么一说,确实觉得腹中空得慌,她微微颔首道,“嗯,麻烦您了。”
汪嬷嬷笑起来,“不麻烦,夫人尽管吩咐便是。”
说罢,她向屋外喊道:“都进来吧。”
话音方落,四五个小婢子捧着托盘鱼贯而入,琳琅满目的点心很快就摆了一桌。
姝娘惊诧间,只听汪嬷嬷道:“夫人,这些人都是将军派人伺候您的,您往后尽管差遣便是。”
说着,她指了指其中两人:“这是风荷,这是袭月,都是贴身伺候夫人的。”
风荷和袭月冲姝娘福身施礼,姝娘颇有些不知所措,她从前过得都是苦日子,哪儿经历过这些,更别提被人伺候了。
虽不习惯,可她也清楚,她头一日入府,不能轻易露了怯,教人看轻,便努力将面上的慌乱藏起来,佯作淡然地点了点头。
她侧身问汪嬷嬷:“随我一起来的那个小姑娘去哪儿了?”
“夫人问的是春桃姑娘吧。”风荷答道,“奴婢方才带她在府内逛了逛,许是路上太累了,如今正在屋里睡着呢。”
姝娘怀着孕赶路辛苦,春桃也不容易,路上一直在照顾她,累也是难免。
“夫人赶紧吃吧。”汪嬷嬷道,“老奴也不知您喜欢什么,就让厨房每样都做了一些,您挑着喜欢的吃便是。”
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吃东西,姝娘还是头一遭,可她也不好开口让她们出去,只得硬着头皮挑了一块水晶凉糕放进嘴里。
腹中那个小家伙虽不闹她,可却是个胃口大的,姝娘饿得厉害,糕点一入口,也不在乎被多少人围着了。
此时,皇宫御书房。
大太监苗盛为屋内二人奉了茶,便听明祁帝突然道:“如今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说你身边有女人了?可是真的?”
苗盛一听,瞬间机敏地竖起了耳朵。
这种传闻他最是爱听了。
沈重樾轻啜了一口茶,挑眉淡淡道:“陛下还关心臣的家事?”
明祁帝笑了笑,旁人的家事他可不关心,可他这位大将军的,实在感兴趣得很。
“你是定国将军,又是大骁的镇南侯,你的家事指不定与国事息息相关,朕如何不关心。”他顿了顿道,“所以此事为真?”
见明祁帝铁了心了要问出真相,沈重樾默了默,觉得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臣确实已娶了妻。”
娶妻!
苗盛拿着拂尘的手抖了抖,众所周知,这将军三年的孝期还未满,如何娶的妻!
明祁帝亦是惊了惊,他瞥向苗盛道:“你先出去吧。”
“是。”
苗盛明白接下来的话大抵不方便他听,躬身退下了。
“你私自成亲了?”明祁帝蹙眉道,“此事只怕沈老夫人不会同意。”
“她不同意便不同意吧。”沈重樾丝毫不为所动,“臣都已经写好了婚书,届时送去官府还望陛下通融。”
这自行缔结的婚书一般被称为私约,民间私约盛行,可京城的达官贵族,皇亲国戚间却不认私约,认为那只是男女苟合。
只有将婚书送去官府,得了官府的承认,才算有效。
明祁帝无奈地笑道:“这是要让朕来当这个恶人啊!”
“臣不能不娶她。”
见沈重樾这副坚定的神色,明祁帝便知那个女子对他来说很重要,他不禁好奇起来。
“那姑娘是哪家的闺秀?”
能吸引沈重樾这般淡漠的人,想必是个格外出众的女子,指不定是思原县哪个大户人家娇养在闺中,才貌双全,蕙质兰心的姑娘。
“她并非富贵人家出身。“沈重樾看穿了明祁帝所想,“她父亲是个佃户,她自小在乡野地方长大。”
明祁帝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是个寻常的农女?”
他愈发纳罕了,那这个农女可不是一般的有本事。
“有空,带她进宫来,让朕见见。”
他倒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农女能让他这位大将军不顾一切地娶了她。
然明祁帝方才说完,便见沈重樾站起身,冲他拱手道:“陛下,请恕臣不能答应。”
不过是见一见罢了,怎就不行了!
明祁帝蹙眉佯怒道:“怎的,还怕朕抢了你的夫人不成。”
“臣不是这个意思。”沈重樾风轻云淡道,“内子有孕在身,只怕不太方便。”
“咳,咳,咳……”
恰好啜了一口茶的明祁帝猛地一噎,疯狂咳嗽起来,动静之大惹得苗盛都跑进来查看。
他木愣地看了沈重樾好一会儿,目露惊叹。
“阿重,你可以啊!这才走了多久,就要当爹了。”他激动道,“这可得好好庆祝庆祝。”
“苗盛!”明祁帝往外喊了一声,“吩咐御膳房,备一桌好菜……”
“陛下。”沈重樾打断他,缓缓道,“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可内人头一日进府,想必心中定然不安害怕,臣想早些回去陪她。”
一想到可以回去见到姝娘,沈重樾唇边泛开淡淡的笑意,也不待明祁帝准许,他兀自道:“那臣便告退了。”
明祁帝怔怔地望着沈重樾离开的背影,想起他方才那个笑容,好一会儿,忽然唤道。
“苗盛。”
苗盛忙应声:“陛下有何吩咐?”
明祁帝抬眼望了望窗外。
“今早这日头是从哪儿升起来的?”
第36章 克制 他眸光深邃幽暗,藏着几分克制忍……
点心吃到一半时, 春桃来了。
姝娘冲她招招手道:“坐下来同我一起吃点心?”
春桃站在一旁,忙摇了摇头:“不了,姐姐你吃吧, 我,我站着就好。”
“怎么了?”见她这副拘谨的模样, 姝娘疑惑地问道。
春桃抿了抿唇, 看了看四下候着的几个婢子, 缓步上前,在姝娘耳畔低声道:“我阿娘说了,虽是将军让我来的, 可我不能真把自己当客人。如今都进府了,哪能真的白吃白喝,只当是来侍候你的。”
姝娘愣了一愣,“可……我答应了你娘,会像妹妹一般对待你的。”
“没事儿,能来京城我已经很开心了,我阿娘说人得知足。”春桃笑道,“这样也免得我笨手笨脚惹了麻烦,让旁人尽说道姐姐你的不是。”
听到春桃这一席话, 姝娘不免有些感动:“那你晚间睡哪儿?”
春桃指了指风荷,“就和这个漂亮的姐姐住一屋, 那屋可比我家中那屋大多了,晚上还能同这个姐姐一块儿说说话呢。”
风荷是大丫头, 安排的屋子是两人一间的, 虽比不上青山苑的屋子大,可也是极为宽敞舒服。
春桃活泼又嘴甜,“姐姐”“姐姐”地喊个不停, 惹得风荷喜滋滋的,哪里会不喜欢她。
风荷道:“夫人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春桃的。”
姝娘感激地一笑,又拉了春桃的手:“若有什么缺的,只管同我说,别拘着。”
春桃重重地点了点头。
天色逐渐暗下来,府中的奴婢依次点起了灯,屋内依旧亮如白昼。
沈重樾阔步进了院子,开口便问:“夫人呢?”
袭月含笑看着他答:“夫人在里头沐浴呢。”
沈重樾缓缓步入主屋,婢女们瞧见他,欲出声行礼,他抬手一示意,几人顿时明了,悄悄退下了。
里屋断断续续传来“哗哗”的水声,隔着半透的鸳鸯刺绣屏风,他隐隐瞧见那浸在木桶中婀娜的身影,如瀑的长发遮住了半个背脊,一双纤细的藕臂时不时高举木瓢往身上泼水。
沈重樾眸色暗了几分,却见那身影突然停下擦洗的动作,半侧过身抬手去扯一旁架上的干布巾,然那架子到底离得有些远,她尝试了几次仍是够不着。
无奈之下,姝娘只得站起来,企图跨出浴盆去取布巾,可正欲抬脚,便有一人自屏风后拐进来,扯下布巾递给她。
“将军……”
看清来人,姝娘怔了怔,红晕霎时自脖颈蔓延到了耳根,她又羞又窘,猛然缩起身子重新钻回了水里。
沈重樾将布巾搁在木桶边的小凳上,神色也略有些不自然,“水快凉了,快些出来吧。”
姝娘声若蚊呐地“嗯”了一声,眼见沈重樾出去了,才迅速抓了布巾擦干身子,换好了衣裳。
外屋,沈重樾连喝了半盏茶,都压不住某处泛起来的燥热,闭上眼,脑中尽是白花花的一片。
他稳了稳呼吸,随着珠帘碰撞的琳琅声,抬眼便见姝娘从里头出来。
一身银红的花罗暗纹长衫,底下搭着霜白的桃花刺绣百褶裙,行走间娉婷袅袅,因方才沐浴完,她全身似散发着氤氲的水汽,玉肌更是吹弹可破。
虽说四肢和腰身还是一样细,但因有孕后吃得比从前多了,看起来仍是丰腴了不少。
从前就知道姝娘生得精致秀丽,如今换上合身的好衣裳,便越发衬得她明艳动人。
沈重樾微微失神间,风荷袭月几人端着饭菜进来了,她们利落地布置好晚膳,又在沈重樾的示意下鱼贯而退。
见姝娘几乎没怎么动筷,沈重樾蹙眉道:“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没有,很好吃。”姝娘垂眸道,“只是先前已吃了不少点心,现下还不算太饿。”
沈重樾又问:“这青山苑住着可还习惯?”
“嗯。”姝娘点头,“汪嬷嬷安排得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