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王现在六万人,就直接一路高呼自己十五万大军,所谓吹牛不打草稿,也就是这样了。
姜小圆瞠目结舌,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那是汴京啊……”
一个国家的首都,十万守军难道都没有?
一直到了青年娓娓道来,姜小圆才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因当然只有一个——贪污。
大庆重文轻武,要是不打仗,武官是很难捞油水的,那怎么赚钱呢?谎报人数。
只要往多了报,就能够拿到朝廷更多的钱。所以汴京的所谓十万守军,把这些水抖一抖,大概就只有七万人。
再想想看,上一次招兵还是十年前,汴京已经足足有五六十年没有打仗了,军营顶的蜘蛛网都快成盘丝洞了……守军里面自然有很多老弱病残,把这些再抖一抖,能打的估计只有五万了。
这五万又不练兵,年年吃空晌……
陈秋有了上一世的记忆,当过皇帝,整顿过汴京的军备,大刀阔斧地改革过,对此更是了如指掌。
这个道理,身为皇室中人,曾经也负责过汴京守卫的镇南王也懂。所以他才敢三五万人就这么莽地冲上上来了,因为只要萧将军不驰援,汴京真的非常脆。
别看镇南王莽,其实这些人里面压根就没有傻的。反倒是永嘉帝统治下的大庆,已经贪污横行、民不聊生,处处都是一副日薄西山的暮景了。
陈秋耐心帮她擦干净了嘴角,笑了,
“最多半个月,镇南王就能打到汴京了。等到那个时候……”
这未尽之语,杀气凌然。
因为那个时候,陈秋就要收拾兵马,准备行动了。
姜小圆听明白了,也不瞎操心了——不得不说,跟在食人花身边就有种强大的安全感,因为永远只有他坑别人的份儿,论心黑,食人花就是个顶个的高手。
圆圆吃饱喝足,又想溜了,找了个遛旺财的借口刚刚想要走,就被勾住了领子,提溜了回来。
都说了,这位就是个精力充沛的工作狂,闲下来的时候最大的兴趣就剩下了料理圆圆。不管是婚后的第一周,还是梦里的御驾亲征,姜小圆都深刻地体会了这一点。
但是幸好,两封急报,拯救了被扛着回营帐、即将被吃的圆圆。
急报来自于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皇陵。
第一封信里面说得清清楚楚,这一次,永嘉帝竟然派人去皇陵接“三皇子”了!
这个截然与前世不同的走向,当然不是永嘉帝良心发现了,只能是一个理由——太子身死的消息传到了汴京。
姜小圆当然清楚这个道理。皇帝的儿子们剩下的一个快病死了,一个是疯子,皇帝就算是不想立陈秋,大臣们也不会同意。
眼瞅着皇帝的身体也不是很康健了,大臣们死谏之下,永嘉帝再挣扎也没有用了,只能迫于无奈,去把皇陵里的陈秋接回来。
奇怪的是,容妃这一次仿佛是心灰意冷,前段时间一天三次都是容妃派人去皇陵刺杀的,但是这一次,她似乎再也没有阻拦人去接陈秋。
姜小圆也培养出来了一点儿政治敏锐度,看到这里就皱眉,“他们又想打什么坏主意?”
青年修长的手指弹了弹那封信,“前几天探子来报,后宫的余贵人有孕。”
姜小圆瞪圆了眼睛,要知道永嘉帝都四十多岁快五十岁了,近年来还缠绵病榻……还能让人怀孕?
陈秋的笑里,却是刻骨的薄凉。
“容妃只需要将余贵人去母留子,把小皇子养大,就可以扶持他登基,自己垂帘听政了。”
容妃哪里有什么好心?
只不过是因为太子死了,大臣们逼迫太甚,让陈秋回来应付一下大臣们,等到小皇子生下来养大几岁,就可以杀了陈秋,扶持这个小孩登基。
容妃反常的举动,只不过是有了新的算盘,实在是心思歹毒到了极致!
姜小圆听得背后发寒,如果皇陵的真是陈秋,如果不是秋秋聪明,此时被接回了汴京当太子,恐怕一般人都会被迷惑,以为未来就是等着当皇帝了。可是谁料得到,容妃在这儿等着呢!废过一次太子,容妃可不会怕再废第二次!
见到姜小圆捏紧了拳头,陈秋顺着她的长发,在她的耳边,告诉了她一个秘密——
“乖乖,猜猜看,这个孩子究竟是怎么来的?”
姜小圆瞪大了眼睛,“孩子不是永嘉帝的??”
其实刚刚她就已经有点猜测了,此时听到了这个消息,还是觉得十分震惊。
永嘉帝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以前就不见他生出孩子来,这么大岁数难道还能突然间生一个出来?
其实是因为,容妃自从太子被抓了之后,就已经在做打算了。她早早就准备了余贵人这一步棋,反正孩子也不是皇帝的,要是太子平安回来,那就自然杀了余贵人了事;要是太子死了,这就是绝处逢生的唯一方法。
当噩耗传来的时候,对容妃的打击非常之大。但是到底容妃还是个顶顶聪明的,浑然和她的废物儿子们是两个样,在这样的绝境里,还能兵行险着,用了自己的备案。
所以才有了皇帝松口接陈秋,容妃也不再阻拦的事。
但是姜小圆更加震惊的是,这厢都兵临城下了,汴京还斗得不可开交,实在是……
永嘉帝可能不知道孩子不是他的,但是怎么可能不知道容妃同意把陈秋叫回来的原因?但是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同意了。
实在是想不到,这样的一个烂人,竟然是秋秋的亲生父亲。
姜小圆抓住了他的手。
然而……拆到了第二封信的时候,姜小圆才知道,人的无耻是没有限度的。
因为第二封信,是永嘉帝颁布的圣旨——正式召陈秋回宫,而且还高高在上地表示,同意将秦皇后葬入他的皇陵。
这是用秦皇后的陵墓来拉拢陈秋,但是最羞辱人的是……永嘉帝没有提给秦皇后复位的事,不给秦皇后复位,那就是以妃嫔的身份葬入皇陵!
秦皇后怎么能受到这样的羞辱?
偏偏,秦皇后是陈秋的逆鳞,永嘉帝竟然还要在她死后这样地侮辱她,还要把这样侮辱当成恩赐,高高在上地给予。
要是说,此前的那些事,不管是姜小圆还是陈秋,都是用一种看跳梁小丑的目光看着这对帝妃,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却是彻底激怒了陈秋。
才刚刚拆开信没有多久,姜小圆敏感地察觉到他周身的气场都冷了下来,几乎是杀气四溢,忍得手上的青筋都暴起了。
本来,或许陈秋还会给这对帝妃最后蹦跶的一点时间,但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不管是容妃,还是皇帝,都不配提秦皇后。
姜小圆只能上去安慰地亲亲他的嘴角,“不气了,不气了。”
他微微一顿,却也从善如流地低下头去,抬起了她的下巴吻了上去,他吻得用力又动情,恨不得将她拆吃下腹。
修长的手指也来到了她的腿,微微一用力,就将她托起放在了案几上,让她靠着墙壁仰着头承受着他的吻。
一直到了亲得她气喘吁吁了,他才松开了她。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来的自厌,“我有时候想,我的身体里,为什么要流着他的血?”
这样的烂人、这样痛恨的仇人,竟然是他的生身之父。
小时候的陈秋,甚至无数次地幻想过,要是容妃的诬陷是真的,那他就可以纵情地去恨那个人,不至于连自己的存在都恨上。
姜小圆闻言,心脏微微一缩,忍不住去安慰地亲亲他的鼻梁,
“有我爱你呀,别恨你自己。”
第96章 攻城
*
她把他的手掌, 按在了自己的心脏上,让他去听里面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人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的,这是一件悲哀又无力的事, 要因为这样的事去恨自己,从而无法解脱,却也太可怜了。
他的手掌下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像是在诉说着她多么地爱他,他终于忍不住, 哑然失笑。
她果然是他的小神明,叫他如何不爱, 怎能不爱?
他虔诚地吻她,像是一个小心翼翼的信徒。
她有些吃力地安慰着他, 却被强硬地分开了腿。
但是这一次, 他仿佛是失去了长期以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和耐心,动作又重又狠。她忍不住想要往后缩, 却被大手控着往前。
一张小小的案几上, 因为动作,精致的玉盏不停地往前移动,茶水也飞溅了出来,如果不是因为背后就是墙壁, 恐怕早就要被撞碎了。
他开始问她小时候的事,她含着他的手指, 猫儿眼勾人得要命, 说话含含糊糊, 带着一点儿的泣音, 哪里还有功夫回忆起来?
她从前都坚称自己是个小神仙, 也不和他说那些事情, 后来和他摊牌了,却也不记得和他说了。
此时也开始勉强地和他说了起来。
其实姜小圆才上大学那年就出了车祸,此后百年里都在管理局摸鱼,比起漫长的百年,现世人生的记忆,都慢慢地模糊了。
只是说着说着,就还真的渐渐地都想起来了,爸爸的祖传绝学还有糖醋排骨、担心成绩热衷于给她买各种补脑产品的妈妈……
只是说着说着,她竟然哭了。
这还是第一次在床上不是被弄哭的,她的抽泣声让他心脏也跟着抽疼,他摸着她的长发,像是哄一只猫,“乖乖,是我不好。”
因为英年早逝,在管理局百年已过,前尘往事都是上辈子了,就算是她选择转世回现代,那也过去很多很多年了。父母早已转世,都是安稳顺遂的人生,百年的时间姜小圆已经调整得很好了,只是回头想想,其实也是孤零零的。
她趴在他的肩膀上吸了吸鼻子,问他,“以后你也会做个好爹爹的,是不是?”
陈秋一顿,却是哑然失笑,万分郑重道,
“好。”
夜是那样的漫长,案几上的玉盏,也终于不负众望地被撞碎了。
*
永嘉十五年,秋末,函越关破。
镇南王带领着据说的十五万大军挥师直上,朝着汴京扑过去!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函越关是汴京的咽喉,函越关都被攻破了,汴京再无险可依,整个朝廷都陷入了恐慌当中。
偏偏萧将军的兵马迟迟不来,唯一的希望就是指望汴京的守卫军了——汴京号称十万守卫军,如果对上镇南王,说不定还有几分胜算。
当然了,这是那些心存侥幸之人的想法。深知汴京守卫军底细的大臣们,都直接上书,纷纷建议皇帝往北迁都。说是迁都,其实就是逃跑了,说出去不好听,也有辱国格,有骨气
的大臣们认为迁都太懦弱,应当拼死抵抗。
两方人马一直来回吵架,一直吵到了镇南王的大军来到了汴京城外,兵临城下了,才终于消停了。
宫里都是兵荒马乱,宫外的大臣早就有人提前把家眷送出了汴京城……
也是直到了这个时候,一直以来只关心余贵人肚子里的孩子的容妃,这才终于意识到了,镇南王真的打过来了——这个杀了她儿子的仇人,真的要杀进汴京城里了!他不仅仅要杀了她的儿子,恐怕连她和永嘉帝,都要一起杀了。
也只有这个时候,容妃的心思,才会终于从这些蝇营狗苟的算计里面拔出来,她听着太监汇报今天上朝时的乱象,才恍惚间想起来——都到这个时候了,余贵人、皇陵里的三皇子,还派得上用处么?
永嘉帝此前在迁都和不迁都之间犹豫,却错过了最佳的选择时机,此时此刻,除了战,似乎也没有什么选择了。
于是这个日薄西山的皇帝,终于爆发出来了一点点年轻时候的意气,咬咬牙,选择拼一把,下了死命令——
守住汴京城!退者杀无赦!
汴京的所有官员都接到了这个命令,皇帝这是来真的了,要和镇南王拼死一战了!
守城卫布防、神机营调兵!这个时候,大臣们都爆发出来了空前的士气,斗志昂扬,企图挡住镇南王的锐气之师。
但是他们都忽略了,多年没有战事,汴京的守卫军能用的真的不多了;神机营数十年没有调用,炮台进水、兵器都生锈了;多年的重文轻武,留在汴京的将领更是尸位素餐,得用的没几个了……
就这样,和镇南王一路杀气凌然的大军如何比?
偏偏萧将军是秦家的老部下,忠心耿耿,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驰援汴京。汴京只能靠着自己的人和镇南王死磕。
永嘉帝恐怕这辈子都想不到,号称十万守军的汴京,和镇南王的人打,这一场战事,竟然只打了五天!
第一天的时候,听到了奏报的时候,永嘉帝还会勃然大怒,会惩治守卫不力的官员;第二天的时候,永嘉帝还会怒斥,还会召集大臣商讨对策……
但是第三天、第四天……
每一天早上,皇帝都能够听到某某门失守、某某大将被俘虏的消息,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后来,全都渐渐麻木了。
这里守不住!那里也守不住!
按理说,汴京的守卫军虽然不行,拖个十天半个月却也不难。永嘉帝如何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和每个亡国之君一样,他开始无比悔恨、无比痛苦,如果他早一点注意到这些变化、及时治理,何至于此啊!
一直到了第四天,百般焦急的容妃才终于见到了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的永嘉帝。
这个高高在上了一辈子的男人,第一次露出了疲惫又无力的样子来,此时此刻,他不像是个帝王,像是每个中年失意的男人。
容妃都惊了,她颤抖着嘴唇问永嘉帝,“陛下,还能守多久?”
永嘉帝怒吼了一声,把这个自己宠了半辈子的女人,用一个茶杯砸了出去。
容妃用手帕捂住自己流血的额头,无言的恐慌包围了她,这个战无不胜的女人,当最擅长的蝇营狗苟都派不上用处之后,她陷入了无比的茫然当中。
当她的儿子陈端死的时候,容妃大哭、歇斯底里,悲痛欲绝,但是她那个时候,都从不迷茫,因为她知道,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和后招,她可以活得很好。
但是她生平第一次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