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令瑶一愣:【你没睡?】
这都快三点了呀。
沈司衡:【在等医院的消息。】
温令瑶目光微颤,半晌,无奈地舒了口气。
她明白这种感觉。
夏天在老家的小山村里,外面洪水吞噬,同胞在失去家园甚至生命,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通过电视和网络得知所有滞后消息的时候,也是这么焦灼又焦虑。
她敲下两个字,觉得手疼,于是换成发语音:“死亡三个,还有二十几个没脱离危险,你们神外今天好像也收了几个,不过你别担心啦,有乔萧他们在,没问题的。你再担心也不可能从酒店飞出来啊。”
沈司衡:【嗯,你现在休息么?】
温令瑶边走边说:“我去急诊问问具体情况,看一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都熬到这个点了,休不休息都一样。”
话音刚落,她手机突然响起来。
是科室来的电话:“温医生,有人在走廊里晕倒了!林主任他们都在忙,你快过来!”
“好。”她赶紧转头去找电梯。
微信里沈司衡的消息亮了一下:【还是休息一下吧。】
【如果没事。】
“休息不了啦。”她摁下电梯上行,遗憾地说,“科室有情况,我现在得回去。”
沈司衡:【好吧。】
【加油。】
温令瑶靠在电梯里给他回复:【我会加油的!】
【代替师兄去拯救地球啦!】
【你别担心,早点睡。】
沈司衡:【嗯,交给师妹了。】
【微笑.jpg】
温令瑶:【下次能不能换个表情?】
发完这句电梯门打开,她便收了手机冲出去。
抢救室里,几名护士焦急地围着个年轻男人,看见温令瑶过来,立马让出一个口:“温医生!”
“怎么回事?”温令瑶接过有人递来的听诊器。
“患者突然晕倒休克,我们检查过了,除了头部没有别的外伤。”
“可是一早就做了CT,确定只是普通淤青啊。”
温令瑶把听诊器放在他胸口,蹙了蹙眉:“是28床家属?”
“是的,他妻子还在手术室呢,他硬说自己没事儿要在外面等,结果就……”
温令瑶突然想起来什么,把听诊器拿开:“赶紧再去做个腹腔B超,叫秦宇放下手里的活过来。”
护士被她严肃的脸色吓到,连连点头:“好的。”
人刚被推走,秦宇就赶过来了。
温令瑶劈头盖脸问:“之前是你下的诊断吗?”
秦宇拿过单子一看,点头:“对,是我。”
“你怎么就——”温令瑶一脸痛心疾首,想到最坏的可能,有些语无伦次,“他老婆现在人还在手术室,你让他做完CT就到处乱跑,你脑子是不是也坏掉了?”
“是他自己说他哪儿都没撞到,就脑袋磕了一下,当时那么多患者,我哪想那么多?”秦宇眉心紧蹙,“难不成你怀疑是——”
“结果没出,但我确定99%是腹腔内出血。”温令瑶严肃道,“初期病灶CT里看不出来,就算片子正常,他自己说没事,你也应该让他在急诊室留观的,秦医生,你太大意了,他们坐的是同一辆车,他说哪儿都没撞到你信吗?”
“对不起都怪我,忙晕了。”秦宇懊恼地拍了下额头,“去准备手术,你跟我来。”
电梯里一片寂静,只有上行时轻微的机器噪音,温令瑶靠着墙壁舒了口气,说:“如果是大出血,我们就做好心理准备吧。”
“我不希望这个死亡人数加一,是从咱们科传出去的。”秦宇摇了摇头,拍她肩膀,“加油。”
“你就别盲目乐观了。”温令瑶烦躁地拽开他手,一点都没被安慰到。
**
万幸的是手术室还空一间,他们准备得差不多时也接到影像科电话,的确是腹腔内出血,并且出血量已经很大。
“尽力吧秦医生。”温令瑶站在手术床旁边闭了闭眼,“我也不希望再有死亡人数加一。”
情况比他们想象中要可怕得多,即便温令瑶早有心理准备,开腹时洪水般涌出来的血还是让她心口猛一下揪起来。
“不行,我什么都看不清,根本找不到出血点。”秦宇明显有点急了。
被血染透的纱布一块又一块地被扔出来,患者腹腔依旧血流如注,秦宇紧拧的眉心一秒都没有舒开过,护士不停地给他擦汗。
“秦医生,别慌。”温令瑶嗓音淡淡地安抚他,“我压迫腹主动脉,你继续探查。”
“好。”
比起肉眼能看见的伤口,这种无形中在人体内爆发的出血死亡率高,死亡速度也更快,常常令人措手不及。
这种情况每年都会死很多人,发现得早还有希望,救不救得活看造化,也有人还没等上手术台,就已经死了。
这名男士还算是幸运。
在秦宇和温令瑶的不懈努力下,惊险地捡回一条命,暂时留在ICU观察。
外面天已经亮了,接近七点,有同事在准备查房。
经历了一整夜的抢救和手术,元气大伤的温令瑶躺在值班室硬邦邦的单人床上,脑子里晃来晃去的,全都是那些血淋淋的人类脏器,手指几乎没有了感觉。
虽然幸运存活的居多,但那几名抢救无效的伤者还是让人心情沉重。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医生都这样,本以为早就看惯了生死,也不停地给自己心理暗示,但当真正无法救活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会挫败和悲伤。
当紧绷了一整夜的弹簧终于松懈,这种悲伤就如潮水般侵袭大脑,超出可以承受的极限,仿佛要从眼眶里涌出来。
温令瑶闭上眼,试图放空大脑,没多久便有了困意。直到模糊中听见手机铃响。
她连看都没看,凭感觉按下接听,开了免提放在旁边。
空气里传来一道磁沉悦耳的男声:“还好吗?”
“嗯。”她把手机又拿过来,放在胸口,继续闭眼躺着。
沈司衡静默两秒:“我听说——”
“目前死亡人数六,比昨晚多三个。”温令瑶淡淡地打断他,“希望不要再有了。”
“你别太难过。”男人语气低沉柔和,手机在她胸口发颤。
温令瑶感受着胸口颤动的频率,像有一双温暖的手,在她头顶安抚地轻拍,心情奇迹般轻松了一些:“嗯。”
但还是有点不开心。
沈司衡也感觉到她不开心,沉默片刻,才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温令瑶惊诧地睁开眼:“你还会讲笑话?”
“讲得不好。”沈司衡淡淡道,“你不想听也可以不听。”
当然要听。
温令瑶翻了个身,关掉免提,把手机枕到耳朵下面:“你讲吧。”
这样他的声音便离她更近,也没有一丝泄露地钻入她耳膜:“跟我一起隔离的英国留学生,其实本来有六个人一起,回来就只剩了四个。”
温令瑶及时反馈发问:“为什么呀?”
“因为他们在芬兰转机的时候,发现有两个学生出发时的核酸检测结果填错了,选的是阳性。”男人依旧是那副低沉严肃的嗓音,“所以被连夜遣送回英国。”
温令瑶“噗嗤”了一声:“沈教授。”
男人尾音懒懒地扬起来:“嗯?”
“为什么这么好笑的事情,被你讲出来就一点儿都不好笑了呢?”
男人嗓音微顿,然后道:“我说了,讲得不好,是你自己要听的。”
“明明是你非要给我讲。”温令瑶这会儿反而笑起来,“我以为沈教授自己拿得出手的东西,差也差不到哪儿去,看来人无完人嘛。”
“我看你现在心情不错。”沈司衡轻笑了一声,“虽然讲得不好,应该还有点用。”
“一点点吧。”温令瑶忍不住唇角上扬的弧度。
其实当他打电话来的那刻,她就知道自己的小情绪能被治好了。
“一点点也好。”沈司衡似乎很满意。
耳朵里都是男人低沉的气声,惹得她心口痒痒的,却只有一把小刷子在心房的外面隔靴搔痒,半点用都没有。
只想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温令瑶用手指捏着枕头边缘,嗓音软软地对他说:“要是能有个爱的抱抱,那我一定就全好了。”
对面呼吸一顿。
“如果是沈教授这样的帅哥,那我还能继续大战八百回合。”
“温令瑶。”他低声唤她名字。
温令瑶发出一声笑:“嗯?”
“去吃早饭吧。”男人郑重而严肃地说,“你低血糖,产生幻觉了。”
“……”
**
这段时间,医院里变得很忙很忙,正常收治的病人加上那晚连环车祸的伤者,住院部实在没处可收,连走廊都加了床。
温令瑶也被单独排了班,和正式医生一样,顶着压力独立上岗,接近两周没休息过一个整天。
又一次在傍晚被临时通知夜班同事进了手术室,要她帮忙替一个夜班,温令瑶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告诉向薇自己不得不第五次鸽她晚餐的事实。
趁现在白班的同事还没走,她提早去食堂吃了个饭,回来时,看见陈姐和两个护士在护士站解决晚餐,人手一个馒头。
陈姐翻着墙上的日历卡:“哎呀我的妈,12床那个总算要出院了。”
“今天有几个出院的?”
“三个吧,有一个好像还没写出院病历。”陈姐往值班室里叫了一声,“魏医生,在吗?”
小护士边洗手边看了她一眼:“魏医生刚走了呀,说今天老婆不在,要去接孩子。”
“哪个?我写一下呗。”温令瑶手插在兜里走过去,敲了敲吧台。
小护士把病历找出来给她:“温医生你不回去?”
“不回去啊,陪你们夜班。”温令瑶边看病历边耸了耸肩。
“你又被抓壮丁啦?”陈姐望着她笑了一声,“赶紧让院里给你办正式手续,加班加绩效的啊,现在这样累死累活一个月也才那点儿钱,多不值当。”
“这不还没饿死吗。”温令瑶毫不在意道,“现在这么忙,也不是谈待遇的时候。”
陈姐:“不忙你就更没法儿谈了。”
温令瑶叹了一声:“等等再说吧。”
写完病历递给护士小姐姐,正好听见有人摁了呼唤铃。她把笔一扔,快步朝病房走去。
**
又是一整夜的兵荒马乱,三台急诊手术,早上九点才从手术室出来。
温令瑶换了衣服,打算去门口面馆吃碗面再回家,结果刚到门诊楼下,就接到沈司衡打来的电话。
满身疲惫在看见他名字时得到短暂的纾解,她把手机放到耳朵边,嗓音都亮了一些:“喂?”
“在干嘛呢?”他问。
温令瑶转了转眼睛,说:“刚下班,要去吃早饭,你呢?”
最近忙得都没有每天联系他,说好的去看他,也实在没抽出空闲,温令瑶莫名有点心虚,绝口不提这事。
好在沈司衡似乎也选择性失忆,并没有提起:“值夜班了?”
温令瑶没精打采地从阶梯上走下来,边走边打哈欠:“嗯。”
“那可怎么办。”男人携着浅浅无奈的嗓音飘过来,“本来想叫上苏锦和乔萧他们几个,出去聚聚……”
温令瑶心底猛一跳,脚步也瞬间停下。
出去聚聚?
冥冥之中仿佛感觉到什么,她下意识一抬眼,目光尽头是一辆熟悉的黑色奔驰大G,干净而霸气的车身旁边,男人穿着白衬衫和卡其色裤子,外面罩一件墨蓝色风衣,款式随意,是她很少见到他穿的色系和搭配,整个人看上去很显年轻。
加上他出差的时间,如果不算那次在酒店门口遥遥相见,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他了。
能站在他面前,欣赏他近在咫尺的容貌,能看见他眼中自己的影子,能闻到,能感受,能触碰那样的见到他,而不是隔着手机屏幕,或者冷冰冰的警戒线。
那一瞬间她什么都管不了了。积累了长达一个月的思念,在看到那人毫无阻隔地与她置身同一片阳光下的那刻,如洪水般淹没大脑,将所有理智都狠狠地摧毁。
在眼泪奔涌而出的前一秒,她拔腿狂奔向他。
沈司衡看着女孩像一只小鸟那样飞进怀里,撞得他胸口一疼,唇角却不自觉弯起来,手搭上她的肩,力道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好了,没事了。”他低声安抚道。
这段时间被关着的是他,最难熬的其实是外面的人。
妹妹每天好几通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爸妈也从不停止关心他的身体状况,甚至想花点钱把他弄出去,换个好点的地方。就连沈司澜那个逼王弟弟,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频繁地过问他死了没。
温令瑶听见他声音的时候,才猛地头脑清醒,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触了电似的从他怀里跳出来。
她无比做作地摸着头发,看起来笨拙又牵强:“那个,我是代表大家欢迎你。”
男人唇角衔着浅淡的弧度,笑而不语。
温令瑶始终能感觉到他落在脸上的视线,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陈姐说了,你是我们的大英雄,等你回来,每个人都要抱你一下。”
“是吗?”沈司衡轻飘飘的嗓音落下来,带着令人心慌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