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有了水雾。
姜行舟的确是病了, 高热一直不退,人也烧的迷迷糊糊了, 他的大掌在女人纤细的腰肢上摩挲了几下, 脖颈处落下几滴冰凉, 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宝鸢哭了。
他愈发的心疼起来。
“本王又没怎么着?你怎么却哭了?”
宝鸢强忍着泪意,想要翻身下床, 奈何男人的臂弯犹如铁钳一般箍住了她的腰身, “王爷既然无恙,奴婢先告退了。”
姜行舟高热体虚,这两日也没怎么进食, 被宝鸢这么一挣扎, 只觉眼前一阵发黑。
他咳了两声,松了手。
“你要走即刻就走, 无事不必来烦本王了。”这话里满含着怒气,只这怒气里头又参杂着些许撒娇的意味一般。
男人这般说了,宝鸢却不敢动了,只虚虚的趴在他的身侧,定定的望着他。
男人的唇角紧抿着,唇色也浅浅的, 故意别开眼睛不瞧她。
宝鸢莫名就有些想笑。
这人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
她又想起从前在家时,弟弟聂忱每每生病了也总爱闹脾气,怎么哄都不肯吃药,回回她都仔细的哄着,这才哄得他吃了药。
屋中长久没有声音。
“你怎么还不走?本王病与不病同你有什么关系?”
淡淡的馨香一直萦绕在鼻端,连带着也冲散了屋中的苦药味,姜行舟睨了一眼正在抿嘴偷笑的宝鸢,心中愈发的生气了。
他都病成这样了,这女人竟然还能笑的出来。
他伸手再次将人勾进了怀里,这一回女人倒是学乖了没有再挣扎,他将脸埋在女人的颈项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胡须有些扎人。
宝鸢忍不住乱动了起来。
“别动!”
男人的声音嘶哑的厉害,可警告的意味甚浓。宝鸢也察觉出了男人身体上的变化,只乖乖的任由他抱着,半晌才低声道:“王爷就算一心想要赈灾救民,可好歹也要顾念自己个的身子,你若是病倒了,江南的百姓可就真的没指望了。”
姜行舟抬眸看了她一眼。
“你这是在夸本王?”
女人的眼尾泛着红,小脸瞧着似乎比先前还清瘦些。
他圈着女人腰肢的臂弯用了些力,又道:“本王才不管他们有没有指望,本王只问你,本王病了,你可也心疼?”
宝鸢被他灼灼的目光瞧得双颊滚烫,末了只红着脸轻轻的“嗯”了一声。
许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男人的手臂又松了些,再说话时声音里透着满满的疲累。
“既来了便在这儿多留几日......”
话刚说完,又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宝鸢在他身旁躺了一会儿,直到听到男人均匀的呼吸声,才试探着喊了一句。
“王爷?”
见男人没有应答,宝鸢这才蹑手蹑脚的下了床,又吩咐人打了热水来,于剃须这件事上前世她虽也学过,可到底多年未用过了,手有些生疏。
且姜行舟如今昏睡着,她若是手上一时不稳,伤着了他可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后最终还是让人把聂忱给叫了来。
先练练手。
聂忱同周栋过了两招,心里头很是佩服周栋的功夫,正缠着他教他功夫呢,被宝鸢三催四请的这才嘟囔着回来了。
“姐姐不是照顾王爷吗?怎的这时候找我过来?”
他嘴上虽抱怨着,可朝着内室看了一眼,猛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就要往里冲。
“可是那个王八犊子欺负你了?既病了还不老实,看我进去怎么收拾他?”
宝鸢好容易将人给拦下了,按坐在椅子上。
“你就给我消停些吧,王爷将将睡下,你这样大吼大叫的吵醒了王爷,我看你有几个脑袋可以够人家砍的?”
聂忱闷闷的坐在那儿。
“姐姐莫不是喜欢上他了?怎的句句都向着他?”
这话让宝鸢拿着剃刀的手抖了抖,险些掉在了地上,她略稳了稳心神,在聂忱的脑门上轻敲了一下。
“越大越口无遮拦了,我们是什么样的身份,哪里......”
她的眸中有淡淡的失望一闪而过,连声音都低了几分。
聂忱一心都惦记在跟周栋学功夫上头,倒也没太在意这些细节,只催促道:“姐姐找我来到底有何事啊?赶紧说了我还外头还有要紧事呢。”
宝鸢细细的瞧了瞧他,她比聂忱大三岁,从前总觉得年纪还小,尚且还是孩童,时隔大半年再看,倒是长成了大人模样,可性子却和从前一样,总毛毛躁躁的。
“喊你来自然有喊你来的用处,你且坐着不要乱动,一会儿就好。”
宝鸢将浸在热水里的巾帕拧干后敷在聂忱的脸上,继而又小心翼翼的替他刮了胡子。
事后聂忱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冲着她嘻嘻一笑。
“多谢姐姐。”
话音刚落,人就跑没影了。
宝鸢暗自摇了摇头,想着也不知何时他这个弟弟才能稳重些?
她又让人重新打了热水来,仔细的替昏睡中的姜行舟刮了胡子,胡子刮完以后露出了男人清隽的容貌来,总不似胡子拉碴时看的格外的邋遢,跟个野人似的。
......
姜行舟这一觉睡的格外的沉,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
屋中昏黄的光笼罩在女人的身上,似是给女人的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宝鸢支颐在床边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跟小鸡啄米似的。
姜行舟精神好了些,只细细的打量着女人精致的面容。
外头有啾啾的虫鸣声传来,姜行舟正瞧的入神,正想要凑过去亲了亲那饱满莹润的唇,谁知外头却传来了脚步声。
他像是做贼似被抓似的,心下猛地一跳,忙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姑娘,药熬好了。”
声音传进来的时候,宝鸢睁开了眼睛,她看了一眼床上的男人,男人似乎还在睡着,只呼吸像是有些乱,盖在身上的被子起伏的似乎也格外的快。
她忙起身接过了药,褐色的药汁泛着苦味。
送药之人才将下去,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将人喊醒了,待喝完药再睡,谁知一转身就看到姜行舟已经醒了,正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看。
宝鸢在男人的目光里,心下快跳了几分。
“王爷何时醒的?”
姜行舟皱着眉头,“闻着苦药味便醒了。”
“俗话说良药苦口,喝了药才能好的快些。”宝鸢柔声劝道,舀了一勺子药送到嘴边吹了吹,“奴婢伺候王爷喝药吧。”
勺子递到了嘴边,可姜行舟的薄唇却紧抿着。
两人就这般对视着,宝鸢手举的都有些酸了,末了败阵下来,在男人直直的目光中,软声问道:“王爷要如何才肯喝药?”
姜行舟的唇角高高扬起。
“自然是要有些甜头本王才会喝的。”
男人眼中灼热的光芒丝毫不加掩饰,宝鸢的心跳的如同擂鼓一般,她垂着眸子低声道。
“王爷可不许骗人。”
姜行舟郑重的点了点头。
“本王向来一言九鼎。”
话音刚落,唇便被一抹柔软所覆盖,有温热的液体渡了过来。
姜行舟愣了一下,继而眼底晕开了浓浓的笑意。
今儿的药,似乎也没那么苦了。
不光不苦,反而还带着丝丝的甜。
一小碗药汁喂下之后,宝鸢的脸红的都能滴下血来,口中还残留着药的苦味,一旁的矮几上放着蜜饯,她拿了一颗放进口中。
还未等她开口说话,只觉脚下一空,便被人抱上了床。
男人的吻来的急而热烈,就在宝鸢快要呼吸不过来的时候,有声音远远的传了来。
“姐姐,吃晚饭了......”
宝鸢猛地惊醒,慌忙的下了床,正理着衣裳和头发,聂忱就闯了进来。
“姐姐,你都守了他一日了,也该歇歇了。”
宝鸢正欲同他说王爷已经醒了,不可造次。谁知聂忱倒是先一步看到了姜行舟。
好事被打断,姜行舟眸中隐隐有着怒意,看向罪魁祸首聂忱时,眼中带着几分森冷的寒意。
聂忱倒是不怕他,拱手行礼道。
“草民聂忱给王爷请安。王爷既然已经大愈,那草民和家姐明儿一早就回去了。”
宝鸢:“???”
姜行舟:“!!!”
好一个“忱儿”啊,他堂堂一个王爷都没发火,他却先来了个下马威。姜行舟沉着脸,并未开口应下。
宝鸢觉着屋中的气氛不大对,忙推着聂忱出去。
“你先去吃饭,我一会儿就来。”
聂忱出了门,宝鸢的心头一松,忙进了内室请罪。
“家小弟性子欢脱了些,还请王爷切勿怪罪。”
姜行舟冷哼了一声。
“你倒是疼他!”说完便卧下了。
宝鸢:“???”
她就这么一个弟弟,不疼他,那疼谁去?
......
苏州城。
姜郁晃晃悠悠的到了这里的时候,发现苏州城内的水患已然解决了,现下正在慢慢恢复,他倒是乐得清闲自在,着人私下打听了才知道宝鸢去了松江府。
而他那个十六叔病了。
姜郁心情不错,晚间多喝了几杯,正醉意朦胧的时候,有属下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启禀王爷,嘉兴府出现瘟疫了!”
姜郁坐直了身子,双眸微微眯起。
“消息可准确?”
那人忙回了千真万确。
姜郁仰头喝下了杯中酒,唇角扬起一抹嗜血的笑来。
“蒋文忠也躲了些日子了,如今十六叔主理赈灾一事,让他去十六叔跟前磕头谢罪去吧。”
第41章 送她回苏州去。
秋高气爽。
京中处处弥漫着馥郁的桂子香气, 与江南地区的一片哀苦相比,京城中依旧歌舞升平,繁华富庶, 好似那些困苦只存在于戏文里, 话本里一般。
姜郁不在京中, 秦婉难得过了几日悠闲的日子。可昨儿宰相府派人送了信过来, 说老夫人身子不大爽快了。
所以今儿一大早秦婉便回了宰相府。
先是去了后院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子话,等秦守正下了朝, 她又被叫去了书房。
“孙女给祖父请安。”
秦婉恭敬的行了礼。
秦守正上了年纪,须发皆都发白, 可却精神矍铄, 一双浑浊的老眼里不时露着精光, 说起话来也是一板一眼,严肃而板正。
“按道理这话儿原也不该我这个当祖父的来问, 只咱们这样的人家与别家不同, 一举一动都被外头的人盯着。你与太孙殿下成亲已久,为何迟迟一直未有身孕?”
秦婉红了脸,福身回道。
“祖父让人送去的助孕方子, 孙女日日都喝着, 只是......”
秦守正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太孙赈灾江南, 你刚好也得空调理调理身子,我瞧着你现在的身子愈发单薄了,想来也是体质的缘故,才一直未能有孕。”
秦婉垂眸而立,轻咬红唇。
半晌才道:“孙女自幼所学皆是祖父手把手教的,今儿斗胆问上一句, 若是事情到了不可转圜的地步,祖父觉得是婉儿一辈子的幸福重要些,还是家族的命运更重要些?”
女子的神情有些激动,双眸里透着希冀的光。
秦守正走到她身旁站定,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自小聪慧,怎会不明白生在我们这样的家族里,人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我们秦家乃是传承上百年的大族,秦家这百年的荣华,皆都建立在无数先人无私的奉献上,如今到了你这一辈,自该也是如此。”
秦婉嘴角有着一抹苦笑,她心里明白,只是没亲口听见到底也不死心。
“孙女明白了。”
跟着又道:“孙女还有一事不明白,此次江南水患一事,祖父觉得太子可是最适宜承继大统之人?”
秦守正面容严肃了起来。
“先皇后早逝,太子乃是继皇后亲生,就是我大渝名正言顺的储君。”
秦婉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若不是祖父坚定的站在太子这边,她也不会嫁给姜郁,做了这个劳什子的太孙妃,如今再要辩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秦守正又交代了些话,便让秦婉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秦婉坐在马车上,神情默然。晚凉瞧出了自家主子的心思,心疼的握着她的手道:“真是苦着小姐了。”
秦婉偏头对着她笑了笑。
“无事。”
晚凉红了眼圈,又道:“太孙殿下离京已有月余,那药可要断了?”
秦婉没有丝毫的犹豫,摇了摇头,坚定道。
“不用。”
她三岁启蒙识字,然后识字明理。虽身为女子不似男人一样可以在外建功立业,但是与旁的闺阁女子到底不同,她宁可一生无子,也不愿怀了姜郁的孩子。
这是她唯一能为自己做的。
......
西市,小院。
冯芷仪同苏诗沁在院子的桂花树下铺了一块干净的布,想要收集一些桂花回头做桂花糕或是桂花蜜糖。
秋日里的气候宜人,连带着人的精神都好了些。
尤其是冯芷仪,自打前些日子外头传来消息说余则成在怡红院马上风死了之后,她呆呆的坐在院子里一整晚,心里头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余则成逛青楼的事,她不是不知道,她只是装不知道。每回从他衣裳上发现的口脂印,脂粉味,她都只当没瞧见,从未质问过他。
男人才死的那会儿,她还经常做噩梦,梦到男人又活了过来,将她捉了回去。
可时间一长,她慢慢的就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