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豫一会儿,拨通了通讯录第一个联系人号码,忙音嘟嘟响了几声,电话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KTV包厢里。
云悄轻声开口:“林桀。”
林桀结束考试后就被飞回来的房明旭拉走去了君瑞会所,美其名曰给他提前庆祝高考大捷,来人除了房明旭一行人,还要从意大利飞回来的孔西蕤。
今天林桀接到好几个女生的表白电话,他这会被房明旭几人灌了快一箱的啤酒,醉意上头,懒懒的嗯了一声:“有事儿吗?”
“阿桀。”孔西蕤忽然走过来,夺走了他手里的手机丢到茶几上,塞了一瓶才开的啤酒给他:“好不容易聚一聚,你在这跟谁打电话?”
云悄听见孔西蕤的声音,像被人扼住喉咙,无法呼吸。
林桀嘴里含着一根烟,嗓音含糊不清:“没谁。”
孔西蕤余光瞄了眼茶几上亮着屏幕的手机,来电显示:七七,她被刺得有些眼疼,伸手把手机屏幕摁熄。
房明旭走过来,语气醉醺醺的:“林哥,又是个打电话跟你表白的,桃花运挺旺啊。”
林桀手指夹着烟,呼出一口白雾,嗓音吊儿郎当的:“别打电话告白了,我有喜欢的人。”
“你喜欢谁?”孔西蕤问了句。
林桀偏头看着她,挑了下眉,语气是一贯的懒洋洋:“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
房明旭在一旁接了句:“还能是谁啊?”
边上一众男生起哄:“当然是咱们西姐了呗。”
林桀把手里酒瓶丢到桌上,视线扫过起哄的那几个人,笑骂道:“都他妈瞎起什么哄?”
孔西蕤轻笑了声:“别起哄啊。”
她看一眼一亮一暗的屏幕,呼吸有一瞬止住,她是个不择手段的小人,可也想争上一争,哪怕结果不尽人意。
“你喜欢谁?”
“你说呢?”
……
电话那头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落在云悄耳里,她眼眶微红,贝齿咬紧了唇角,轻声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挂断电话后,云悄意外平静的转楼洗了个澡,然后躺在床上玩消消乐,一关又一关,最后抵不住睡意,沉沉睡了过去。
早上九点,云悄换上九中的红黑色夏季校服,把头发扎成马尾,看着镜子里的女生,唇红齿白,很是漂亮。
她拿上钥匙跟沈青葙一起去了学校,拍毕业照是按照班级倒数来拍,高三(1)班排在最后,云悄在一旁跟几个同学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林桀插着兜走过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树影斑驳,细碎的光落在云悄脸颊,眼珠清澈明亮,她弯起唇角,两颗兔子牙若隐若现。
“班长。”林桀叫她。
云悄呼吸一窒,想到昨晚那通电话,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她强按下内心的失落,转头冲林桀笑得灿烂:“怎么了?”
林桀走过来,抬手把云悄肩头的碎叶拿掉,盯着她的眼说:“待会拍完毕业照,咱俩再单独拍一张?”
“好啊。”云悄笑着点头。
轮到高三(1)班拍毕业照时,班上一群同学起哄把鹿澄和秦述拉到一块,嘴上嚷嚷着让他们跟老师一起合拍一张婚纱照。
云悄站在女生第二排,林桀站在她身后,镜头按下那瞬,有一阵风吹过,卷起林桀一侧衣角,云悄下意识伸手去抓,握在了手里。
她偏头用余光去看林桀,少年没有看镜头,而是看着她,一双深邃的黑眸,眼底满满都是她。
云悄心尖颤了一下,想起那句话,喜欢你的人眼底满满都是你,可眼睛也是会骗人的。
拍完毕业照,一班和三班组团去了九中附近的酒店开了个大包一起吃散伙饭,吃饭时,云悄全程安静吃饭,偶尔跟身边人聊上两句。
散伙饭结束时,云悄跟鹿澄几个老师聊了一会天,准备离开回家,李杜白突然叫住她:“云朵。”
云悄停住脚步,疑惑看着他:“怎么了?”
“我…”李杜白在席间喝了好几瓶酒,冷白肤色染上一丝绯红,他看着云悄许久,还是将那句压了三年的话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云悄愣了下,而后露出略带歉意的笑:“你知道我的。”
李杜白眸子暗了暗,勉强扯出一抹笑:“祝你幸福。”
“你也是。”云悄眉眼弯弯。
散伙饭结束后,云悄跟林桀往家走,街道灯火懒散,橘色光影拉长两人身影,走了有一段距离,林桀忽然开口:“你昨晚跟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闻言,云悄垂在身侧的手一紧,她目光望向远处,车影重重,这条街道望不到尽头,她笑了声:“没什么,就想问问你考得怎么样?”
“还行吧。”
“成绩下来后,你打算报哪所学校?”
“看情况吧。”
又是一路沉默走到彩虹巷口,在195号分开前,云悄忽然出声叫林桀:“林桀。”
林桀停了脚步,回头:“怎么了?”
“毕业快乐。”
“毕业快乐。”
云悄看着他身影消失在视野里,眼尾泛着红,弯了弯唇角,轻声说:“还有,再见了。”
外婆的病反反复复,那时候国内医疗技术还不成熟,乔家三兄妹商量后决定让乔然带老人出国治疗,恰好乔然也有这块人脉在,对老人治疗也有帮助。
出成绩前一天,乔然找到云悄谈话:“七七,妈妈想让你和我一起出国。”
意外的是云悄立马答应下来:“好啊。”
乔然愣了一下,看着自高考结束后就心事重重的女儿,她出声问道:“七七,是不是因为我和你爸离婚,对你……”
“没有的,妈妈。”云悄抱了一下乔然,语气轻快,“我想以后陪着妈妈。”
从小到大,父母因为工作忙碌不着家,云悄跟乔然也是聚少离多,这一晚,乔然跟云悄聊了很多,聊云悄高中三年的生活,说自己去乌鲁木齐支援时发生的趣事,在聊到云悄有没有喜欢的人时,云悄神情顿了顿。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有,妈妈,我有一个喜欢了四年的男孩子。”
“哪能和妈妈说说,他是个怎样的男生吗?”乔然问道。
云悄低睫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他很好,只是不喜欢我。”
乔然伸手摸了摸云悄脑袋,动作很轻,像是在安抚她:“我们七七以后一定会遇见对你好的男生,所以没必要太过执着。”
“会吗?”云悄喃喃。
少年时的喜欢,如果那么容易放下,后来在纽卡斯尔的几千个夜晚,她总会梦见他,梦见他在球场上矫健的身姿,梦见他拖腔带调的叫她“云七七”,梦见他们一起走过的每一条路。
乔然笑道:“会的。”
那晚云悄和乔然聊了很久,母女俩像是要把这十几年没要谈的知心话说完,乔然告诉她岁月可以冲淡很多东西,就好比她和云汉舟,在得知他出轨那段时间,她埋怨过,也恨过,到现在的释怀。
或许如今你还是放不下喜欢了很久的人,可在往后的人生里,你会遇见其他的人,有不同的故事,等再回首年少,留下的只有淡淡的怀念。
……
那一年的蜀省理科状元是周枕鸿,文科状元则是德礼的陈放,云悄成绩上了七百,过了京华京大今年的招生分数线,在填志愿时,她没有报这两所学校,而是选择了申报英国的纽卡斯尔大学媒体与新闻专业。
因为雅思和托福考试出成绩比较晚,递资料到校方处已经是六月末,录取通知书从国外寄来时已经是七月初,云悄那时候在港城旅游,接到录取通知书时,她也随之接到来自林桀的电话:“你要出国?”
云悄看了一眼一望无际的大海,刺眼光芒下,海面波光粼粼,她轻嗯了一声:“对。”
林桀在那边沉默了许久,最后说了句:“一路顺风。”
他总不能阻止她奔赴更好的人生。
云悄笑道:“谢谢,你也是。”
那通电话他们聊了许久,谁也没把那句我喜欢你说出口,等到夕阳落入海平线,云悄率先挂断了电话,她望着天际铺开的瑰霞,最后红了眼睛:
“林桀,真的要再见了。”
云悄是八月中旬飞的往纽卡斯尔的,她走的那天,恰好是自己十九岁的生日,临走前,沈青葙还给她开了一个小型生日宴,林桀自然也跟着一起来了。
云悄站在蛋糕前许愿,视线一一从身边众人掠过,去年今日,她有朋友和家人陪伴,还有她喜欢的男孩子,今年她失去了最为敬爱的父亲,最好的朋友,还有…她爱了一整个青春的少年。
蜡烛熄灭那瞬,云悄许了个愿:“愿我的少年前途光明,来日可期。”
那是她对她最后的祝福,也是她仅剩的私心。
林桀走到她面前,送了一束白.粉玫瑰,轻声:“生日快乐,云七七。”
云悄笑着接过:“谢谢。”
相处的时间一晃而过,到了分别时,沈青葙一行人送她去了机场,临过安检时,云悄借着拥抱所有人,抱了林桀一下,轻轻拍了下他的背:
“再见,林桀。”
“再见,云七七。”
转身那瞬,云悄红了眼。
2011年到2014年,他们相遇又别离,都是在夏天。
好像和夏天很有缘,也仅仅是有缘。
乔然陪同外婆在伦敦住下治疗,云悄没有住学校分配的宿舍,而是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小公寓,房东是个英籍华裔,见她独自一人在海外求学,签合同时还给云悄少了一部分房租。
纽卡斯尔的冬天很冷,云悄又最怕冷,等到14年平安夜时,她裹得像只小雪球从教室出来,外面下起洋洋洒洒的小雪,像是飘落的柳絮。
云悄从小就生活在南城,南城冬天不会下雪,她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用掌心接住雪,又看着雪消融在瓷白掌心,噗嗤的笑开,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在国外留学的生活,云悄过得多姿多彩,参加各种联谊活动,认识了不少新朋友,向来滴酒不沾的她,学会了喝酒。
15年春节,外婆病好得差不多,云悄跟乔然陪她一起回国,在西县和舅舅一家吃了团圆饭。
大年初三,云悄被沈青葙从被窝里拉出来坐上去南城的大巴车,说是要去市里的图书馆买复习资料,实际上是她假借着云悄打掩护和周枕鸿约会。
在他们那届毕业那年,周枕鸿放弃了保送京华的名额,留在了南城,大学志愿填了南城大学的金融系。
云悄和沈青葙打电话聊起,沈青葙说:“周枕鸿说要追我,留在了南城,我想…我还是喜欢他,就…给他一个机会啦,看他表现如何,我才考虑要不要跟他在一起。”
“姐,你还喜欢林桀吗?”
她那时正忙着期末考,没有回答,等到后面再回忆时,得到的答案是她还喜欢林桀,本以为时间可以冲淡相思,哪想情思越来越浓,像一瓶封存在地窖的老酒,经久不散。
沈青葙要和周枕鸿约会,云悄一个人闲得无聊,索性去看了15年春节档上映的电影《澳门风云2》,从影院出来后,她在遇·茶买了一杯芝芝桃桃,为了保持身材,云悄要的是无糖的奶茶。
她喝着奶茶,走在洋溢着过节气氛的大街,不知不觉走到了香舍里外面,虽然是过年,花店却还是开着的。
云悄犹豫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前台处响起一道轻柔的女声:“欢迎光临。”
孔西蕤看见忽然出现的云悄愣了一下,下秒露出笑容:“好久不见,小学妹。”
她很想问孔西蕤为什么会在冬青的花店,可话到嘴边又没法说出来,只能微笑打招呼:“学姐好。”
孔西蕤热情的跟云悄聊天,问她在国外发生的事,云悄都一一作答,然后问她:“学姐怎么回国了?”
“我在国外的学校跟南大有个交换生项目,所以就回来了。”孔西蕤说。
云悄点了点头,在花店里挑了一束白.粉玫瑰,付钱去了一旁的公交站台等车。
她走后不久,林桀走进店里,看着坐在前台打游戏的孔西蕤:“刚店里有生意吗?”
孔西蕤答:“有个人来买了束花。”
林桀哦了一声,抬腕看了一眼时间,跟孔西蕤说:“走吧,今晚房明旭做东,一起吃个年夜饭。”
“好。”孔西蕤背上挎包,跟在林桀身后走出了花店。
22路公交车从远处开来,云悄正准备投币上车,一抬眼,看见林桀跟孔西蕤站在不远处,林桀嘴里叼着一根烟,猩红明明灭灭,正侧着身子和孔西蕤说话,姿态是一贯的懒散。
这半年,云悄和林桀还保持着联系,偶尔会在微信上互相吐槽最近的生活,就像很多关系很好的异性朋友,谁也没多说一句其他的话。
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了,云悄发现林桀似乎长高了一点,头发也剪得更短,短短的青茬贴着头皮,眉眼凌厉漆黑,他穿了件黑色大衣,身姿挺拔又冷峭。
脱去了少年青稚的一面,变得越来越成熟了。
一个完全陌生,又熟悉的林桀。
云悄久不上车,司机冲她喊道;“小姑娘,你到底坐不坐车?”
“坐。”云悄投了硬币,走到车厢最后一排位置坐下,余光似不经意看向窗外,最后又收回了视线。
远处开过来一辆出租车,林桀正打算上车,似感觉有一道灼热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下意识抬头望公交车的方向看了眼,只看见远去的车屁股。
孔西蕤率先上了车,见他久不上来,开口说:“你在看什么,上车了。”
“来了。”林桀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子往饭店开的路上,孔西蕤偏头看见林桀的手机页面停在订航班上,她抿紧了唇,似不经意问起:“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