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晓。”季扶倾开口叫她的名字。
“嗯?”黎晓像一只无知无畏的小动物,等待他的发言。
在她看来,季扶倾最喜欢一板一眼地念校规。
要是校规里没这条,他准拿她没辙儿。她敢在他雷池边反复横跳,就是吃定了这一点。
她想听听看,这次他会有什么新的理由。
季扶倾的口吻有些冷漠:“再不走,王主任马上来了。”
王主任。
对黎晓来说,这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王主任不像季扶倾,还有闲工夫跟你掰扯校规。他想批评就批评,想扣分就扣分,教训你难不成还要挑日子?
黎晓嚣张的态度收敛了。
好你个季扶倾,搬王主任出来压人,狐假虎威!
正欲离开,黎晓忽地想起什么,又折回来,问季扶倾:“你今天放学后会去音乐教室练钢琴吗?”
季扶倾直视前方,冷道:“不知道。”
问不出是意料之中的情况,这点儿小困难难不倒黎晓。她说:“不管你去不去,我都在音乐教室等你。”
说罢,冲他摆了摆手。
季扶倾垂眸,视线刚好对上她。她立刻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个小爱心的手势,然后故作害羞地转身跑掉。
待她走远,季扶倾抬起握着笔的右手,食指和拇指轻轻搓了一下——是这样吗?
只觉得指尖有点儿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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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捱过周一的课,黎晓放学后并不能直奔音乐教室,她得留下来打扫卫生。
值日小组共有四人,大家分工合作,打扫教室和走廊。
薛南枝也留了下来,她要负责班级最新一期的黑板报。
她指挥值日生用湿抹布将后黑板擦干净,然后挪来几张课桌,铺上废旧报纸,踩着凳子爬上去,开始作画。
黎晓站在走廊上擦着窗户,隔着透明玻璃,饶有兴致地看同桌画画。
薛南枝拿着事先打好草稿的图纸,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大致形状。她用粉笔填色,手法很有技巧。
过了几分钟,一朵栩栩如生的荷花呈现了出来。
黎晓有时候挺羡慕薛南枝。
她的父母很开朗,尊重且支持她的兴趣爱好。她长得算不上出挑,却多才多艺,这些技能赋予她额外的魅力。
反观自己,无才艺傍身,打三角铁都能闹出笑话。
哎,她本意只是想找个机会接近季扶倾,不知为何却迫使自己学习了一项莫名其妙的技能。
值日完毕,黎晓将洒扫工具放回卫生角,问薛南枝:“你今天晚上去音乐教室练小提琴吗?”
薛南枝专心致志地画着画:“我不去,黑板报还没画完呢。”
黎晓说:“那我自己过去了。”
薛南枝扭头看她一眼:“练三角铁不需要特地去音乐教室。”
黎晓:“……”
她又被轻看了。
黎晓出言为自己挽尊:“去音乐教室比较有氛围。”
她收拾好东西,往艺术楼出发。
下午落了一场绵绵的小雨,空气中浮着湿气。
路上熏风阵阵,八重樱灿若晚霞,碗形的艺术楼建筑掩映在花叶之间。
艺术楼上下共有三层,外墙以大面积的玻璃为主,辅以镂空的钢筋混凝土,设计颇具艺术感。
夕阳将它染成酡红色,好似一个满盛红酒的透明容器。
黎晓深呼吸一口气。
听说季扶倾不常来音乐教室练琴,不知道他今天在不在。
万一要是扑了空,她的三角铁岂不是白练了?
踏过长长的阶梯,黎晓走进艺术楼的大门。
一层和二层做了挑空设计,呈环形的天井。一层的美术教室里,美术生对着石膏临摹画像。二层是音乐教室的地盘。
黎晓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二楼走,渐渐听到各色乐器吹拉弹奏的声音。
激越的小提琴声、悠扬的长笛声、磅礴的鼓声……
还有琅琅的钢琴声。
第19章 XVIII 礼物。
Chapter XVIII
今天音乐教室只到了上次三分之一的人, 许多同学平时课后并没有时间来参加练习。
人一少,纪律就显得有些散漫。有人聊八卦,有人吃零食, 认真练琴的没几个——季扶倾是其中之一。
黎晓一进音乐教室,目光便自动锁定季扶倾。他坐在钢琴凳上, 旁若无人地弹着曲子。
夕阳从窗外撒进来,纯黑的钢琴顶盖上落了一朵玫红色的海棠花,兴许是被风吹进来的。
花香沁鼻。
费子阳拿了一袋开了口的奥利奥走过来:“季委,这曲子你都练得这么熟了, 还练呢?”
季扶倾专注于弹奏, 没有拿他的饼干。
“这叫精益求精,”旁边有个拉二胡的男生停了下来, 对费子阳说,“饼干给我一块。”
“自己拿。”费子阳一口一个小饼干, 含含糊糊地说,“他过来很影响氛围。你看, 今天教室才来这么点儿人, 剩下的人肯定被他给吓跑了。”
闲扯之际,费子阳的视线意外扫到音乐教室里出现的黎晓, 一句“卧槽”冒了出来。
他想说什么, 半道却像是改了主意:“你怎么过来了?”
黎晓头一歪, 笑盈盈道:“我为什么不能过来?”
周围几个男生注意到黎晓, 一时之间有些呆滞。
黎晓无视旁人的目光, 大摇大摆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到凳子上。红色小短裙因这个动作又往上跑了几公分,洁白的腿肉像是一块磁铁,吸引众人的眼球。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有个男生感叹了一句:“好白……”
钢琴声蓦地停下,这句“好白”在空旷的音乐教室内显得尤为突出。
他顿觉尴尬,立刻补充说明:“校服……好白。”
说罢,赶忙吹起了圆号。谁知一只小飞虫飞了过来,他毫无防备地一口吸了进去。
“呸呸呸……”他涨红着脖子,场面十分混乱。
费子阳咳嗽一声,敲了敲钢琴盖,对季扶倾说:“季委,不管管么?”
季扶倾是学生会纪检部部长,刚好他又姓“季”,所以大家都管叫他“季委”。
“管什么?”季扶倾瞥了费子阳一眼。
“她这打扮……”费子阳欲言又止。
“管好你自己的眼睛。”季扶倾的声音冷冷清清,不含情绪。
费子阳纳闷:“哎,你不是最爱管这种闲事了么?”
季扶倾没有搭腔,继续弹琴。
费子阳察觉到一丝异常,他凑上前来,小声说:“季委,不会吧?你该不会是……”
钢琴声没停,只是弹错了一个音。可是费子阳听不出,继续说:“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了吧?”
钢琴声再度停下。
季扶倾正欲出言赶他走,费子阳的胳膊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
一回头,发现是黎晓用手指头在戳他。
费子阳立刻换上笑容:“什么事?”
黎晓拿着乐谱,先是瞄了一眼季扶倾,然后对费子阳说:“那个……我想找人帮我讲一下谱子。我刚来交响乐团,不是太懂这个。”
她眨着睫毛,眼神小鹿一样懵懂:“你能帮帮我吗?”
费子阳当即就迷了心智,他说:“当然可以。”
黎晓扬起嘴角:“啊,那真是太好了。”
季扶倾冷不丁地说:“费子阳,有这闲工夫,怎么不去练琴?”
费子阳理直气壮地说:“我刚刚练了啊,这不是要劳逸结合么?”
季扶倾不屑地哼笑,说:“希望你正式演出的时候不会走音走到莫斯科的郊外。”
费子阳:“……”
“你这张嘴啊……”费子阳气得捏紧两个拳头,在季扶倾冰冷的目光中,无实物表演了一番拧毛巾的动作。
然后扭头走了。
季扶倾正打算继续弹琴,琴盖突然被人放了一半下来。
“你把我请的老师给弄走了,”黎晓的语气无辜,“你来帮我讲谱,行不行?”
不等季扶倾开口,黎晓已经把自己的凳子搬过来,坐到他身边:“我就知道你最乐于助人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格外动人。
“带笔了没有?”季扶倾往边上挪开,跟她保持安全距离。
“笔吗?我找找。”黎晓伸手去拿书包,一边翻找一边嘟哝着,“哎,我笔袋呢?”
见她的脑袋快要埋进书包,季扶倾直接从钢琴谱架上拿过一支铅笔:“用这个。”
“哦……谢谢。”黎晓接过,木质铅笔上残留着些许他掌心的温度。
季扶倾把曲谱翻开,嗯,比她的脸还要干净。
他看了她一眼,揶揄道:“这谱子保养得不错。”
黎晓:“……”
为了表明自己是有备而来,黎晓特地强调:“我清楚我要演奏的地方,一共三段。”
“这里、这里……”她指着谱子,又翻了一页,目光搜寻几秒,“还有这里。”
她的手指嫩如青葱,透明的指甲修成漂亮的椭圆形,指尖泛着薄薄的粉红色。
“只要把这几段练好,应该就没问题了吧?”黎晓还挺有自信。
全篇一共只敲十八下,轻轻松松完成任务。
季扶倾:“三角铁上撒几粒米,鸡也可以。”
黎晓:“……”
黎晓:“能不能不要打击我?”
季扶倾不再跟她开玩笑,而是拿出专业的态度:“交响乐团之所以被称为交响乐团,是因为所有的乐器是一个整体。只练自己的部分是不行的,必须跟着大部队走,了解曲子的节奏点在哪儿。”
“不是只用敲几下三角铁就行了吗?”
“你还挺闲。”
“……”
闲是闲,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直白吧?
再说了,交响乐团里也不是没有比她更闲的人,比如那位打镲的仁兄。
季扶倾忽然发问:“你知道之前在你位置上的人负责什么吗?”
黎晓摇了摇头,难道她的前辈能利用三角铁铸就丰功伟业?
“除了三角铁,还要负责木琴、马林巴、沙锤、铃鼓这些乐器。如果缺人,大鼓小鼓也归他演奏。”
黎晓眨了眨眼,原来三角铁手这么厉害?有些乐器的名称,她甚至都没有听说过。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学东西,只学皮毛是不够的。”季扶倾说。
别人几乎掌握了所有打击乐器,所以对三角铁手到擒来。而黎晓对这些一窍不通,仿佛是想在空中筑建一座阁楼。
季扶倾举了一个例子:“比方说,学习绘画的时候,只学勾线和涂色是不行的。应该研究物体的结构和光影的位置,这样才算掌握绘画的技巧。”
“你还会画画?”
“不会,但不难理解。”
黎晓不禁联想到今天薛南枝在教室画的黑板报,的确如此。
为什么对季扶倾而言轻而易举就能触类旁通的道理,她理解起来就如此困难呢?
“对了,”黎晓想到了什么,“校规小册子上面那些奇异发型的示意图,不会是你画的吧?”
“怎么了?”季扶倾冷瞥着她。
“没怎么,”黎晓似笑非笑地说,“想夸你是灵魂画手啊。”
“……专心,看这一段。”
季扶倾指了指乐谱上的某一段,将话题带回来:“这里你不能开小差,一定要看指挥。”
“这不是弦乐组的部分吗?”黎晓不解地问,“为什么我要看指挥?”
“因为半分钟之后是你的部分,你不能进错拍。指挥到时候会给你信号。”
“哦,原来是这样。”她勉勉强强地理解了。
黎晓在这段乐谱旁写了一串神秘数字“0.0”。
“零点零……”季扶倾眉头轻皱,“什么意思?”
“什么零点零?”黎晓说,“这不是张大双眼往前看的表情吗?”
说罢,她模仿了一下这个表情——双眼睁得圆溜溜,直勾勾地盯着季扶倾看。
季扶倾:“……”
三秒钟后,他面无表情地翻了一页,说:“继续。”
新的一页,并没有黎晓演奏的部分。季扶倾却指着其中一段,说:“这里,你要低头。”
“低头?低头做什么?”
“不做什么,等演奏到第五行的时候再把头抬起来。”
黎晓思索一番,愣是没发现这一段跟她有什么关系。她问:“为什么要低头?不低头不行吗?”
“行,”季扶倾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皮,慢条斯理道,“只要你不怕被身后的长号打到你不聪明的小脑瓜。”
黎晓无语。
她不信邪地把乐谱拿来一瞧,这里果然是长号演奏的部分。而吹长号的几个男生,正好就站在她身后。
这要是被戳到,本就不聪明的小脑瓜又要雪上加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