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雪把没吃完的瓜子拿给檀欣,从石凳上轻跳下来,拍了拍手,“好嘞。”
檀欣把瓜子放在石桌上,拉住温雪,宽眉紧眉,“娘娘很奇怪。你可发觉了?”
温雪一下急了,“瓜子放在石桌上,潮了就不好吃了!”她收起瓜子,一蹦三跳地去柴房烧水了。
檀欣决定自己一探究竟。她躬身走到楼梯口,内心犹豫,私探主子生活,不是忠仆所为。可若是娘娘出了什么事,她不能发现且保护主子,也不是合格的仆从。她一脚迈上楼梯,又放下来,正在犹豫的时候,听到娘娘轻柔的略带哀怨的求饶声:“不行不行,不行了。”过了一会儿,又听到细细的断断续续似哭非哭的声音,夹杂着几句,“这简直是酷刑……”“我不会放过你的……”“放过我吧呜呜呜……”
檀欣急忙退回院子里,百感交集,娘娘这是伤心了吗?被关在京郊别院,娘娘每日关在房中低声哭泣,诅咒皇上?檀欣倒吸一口凉气,若是娘娘充满哀怨地诅咒皇上,说不定还在做巫蛊之类的邪事,所以才不许她们靠近。
啊,檀欣接连摇头,她得把其他人拦着,娘娘自己关在房中出气就罢了,可千万不能让别人发现了。
近日无云无雪,天地一片苍茫,檐上的积雪渐渐化了,白日里总听到淅沥的滴水声。
林绿萼躺在床上,歇息了片刻才有力气穿上衣衫,恶狠狠地对着身旁的人说:“我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了。”她红唇微肿,更感觉身上哪里都肿,窗外寒风凛冽,屋里的两人三日里大多数时候皆是香汗淋漓。她想起以前梁珍意在她面前的胡言,“贵妃姐姐与云水都这么年轻,房中那事应该不少”,是的,梁珍意说对了。
初到邀约阁那夜,窗边的七寸长烛燃尽了,铜炉中的香料也焚尽无味了,床板还在咯吱作响。
梁珍意虽不在贵妃身边了,她的影响却还是那么的大。林绿萼离宫时,梁珍意赠送了一盒孤本给她。这几日鸣金收兵的片刻,林绿萼和云水嬉笑着翻看书籍,伴随着“试试这个”“试试那个”的声音,又会击鼓进军。
云水侧身过来搂住她,把脸埋在她充满香汗的青丝中,一呼一吸都带着她的芳香。
林绿萼推搡着他,他燥热的呼吸弄得她脖颈好痒,她喘息道:“说了不行了,今日早些休息。”
“明日去山下走走吧。”京郊别院去京都要两个时辰,但山下不远处就有一个乌镇,他记得少时随母后游览过乌镇,乌镇依山而建,景色秀美,商业繁华,又临近京都,商贩络绎不绝。
“好啊。我曾听说乌镇有两绝,一是花灯,二是教坊。达官贵族家的歌舞乐师,大多出自乌镇的私营教坊。”林绿萼起身端起茶壶,不将茶水倒进杯中,而是将茶壶对着嘴往里倾斜,她太渴了,“再过两日元宵节了,回府的时候我给父亲母亲一人准备一个大花灯,他们一定喜欢。”
“嗯。”云水也心生向往,他记得幼时的元宵节,宫灯华丽,歌舞喜庆。后来在马厩里,元宵也只是伴着一碗汤圆度过,他眼中闪过一丝期待,“我明日,可否穿男子的装束出门?”
“当然可以!”林绿萼放下茶壶,从柜子里掏出一个包裹,拿出里面的衣衫在云水面前晃,“我早替你备好了衣裳。我们一早翻.墙偷溜出去,晚膳之前回来。”
温雪和婢女提着热水桶,敲门,“娘娘,水烧好了。”
林绿萼赶忙用被子把躺在床上的云水遮住,咳咳了两声,“进来吧,放下就可以出去了,本宫自行沐浴。”
温雪将水倒好了,沙哑着说:“娘娘,这几日怎么没见到云水?”
林绿萼脸上的柔红一飞而过,“他有事,回老家了。”
温雪点头退了出去,又回到院中嗑瓜子,等待下次烧水的命令。待她走后,云水掀开被子,笑道:“消失的婢女,被贵妃囚禁在房中,行周公之礼。”
“谁囚谁啊!”林绿萼褪去衣衫踩进浴桶里,挥手,“还不快来!”云水也坐进浴桶中,木桶宽大,两人坐在里面,并不拥挤,只是水却漫了上来,倾泻在地上。
林绿萼看着地上这三日就未干过的水渍,啧啧了两声,“下次让温雪少烧些水,再这样,这地板该坏了。”
第59章 乌镇 去买花灯吗
第二日清晨, 早膳之后,林绿萼吩咐檀欣,“昨夜瓦上的积雪化了, 下雨似的,哗哗啦啦地响了一夜, 吵得本宫不得安枕。白日本宫要补眠,你不要打扰,本宫醒了,自会叫你进来伺候。”
“喏。”檀欣应声退了出去。
云水从屏风后走出来, 穿着雪青色直裰, 束发为髻,容貌俊美, 似雪中雾凇,他把林绿萼未用完的糕点吃了, 转身半蹲下。她揣着一袋银子,兴冲冲地跳到他背上, “出发!”
云水矫健地从窗户溜了出去, 疾行几步跃过砖墙,行到山路上。他昨日夜里打点侍卫备下了马匹, 他将姐姐抱到马上, 然后翻身上马。迎着清冷的山风, 一路疾行下山。
行至乌镇, 他左手牵着缰绳, 右手牵着兴奋地四处张望的姐姐,两人在镇中漫步。
临近元宵节,乌镇热闹非凡,路上张灯结彩, 卖花灯的店铺也早早地开始张罗。葫芦形、莲花形、各类动物的花灯悬在货架上,林绿萼一路走来,心生乱花渐欲迷人眼之感,“早知道让檀欣、温雪一起来了,多买些花灯拿回邀月阁挂着,看着也喜悦。”
“往前走吧,我记得前面的西市更加繁华。”云水拉了拉她的手,见她流连在小摊位前,“这些花灯都太过小巧,姐姐不是想买大的花灯送给林相和林夫人吗?”
“好。”林绿萼的笑容隐在鹅黄色的帏帽中,“你怎会知道西市更繁华?”
“听别人说的。”云水用手将姐姐与路人隔开,街上行人众多,垂髫孩童拿着糖葫芦乱跑,险些撞到了她。
越往西走,楼阁越高,店内的装饰更加精致,店家的招牌布帛都用着华贵的丝绸。林绿萼东看西看,见到一家商铺里,客人虽不多,但来往都穿戴不俗,花灯样式多彩,还点缀珠玉之物,她说:“进去看看。”
她在店里逛了一圈,店中花灯做工精致,胜过方才看过的所有店铺,便如她面前这个绘着八仙过海的花灯,一面一仙,足有八面,正对着她的这面绘着张果老倒骑驴,连驴尾巴的毛都绘得分外仔细,她提起这个有些沉的花灯问云水,“要不就买这个吧。”
云水问:“林相信道教吗?”
林绿萼想了想,笑着放下它,“也是,他只信钱。”
掌柜见这姑娘手上的玉环价值不菲,笑着迎上来,“这位贵客,需要什么样式的花灯?”他又看向姑娘身旁的男子,瘪了瘪嘴,这少年如此俊美,莫不是谁家的娈童,“若一楼没有特别喜欢的样式,不如来这边看看。”
掌柜将林绿萼引到二楼的窗边,窗边木桌上放着一个圆月样式的大花灯,金色的圆月镂空,其中还挂着吴刚折桂,嫦娥抱玉兔,星河灿烂的小花灯。样式精巧别致,所用材料也与普通花灯不同。
林绿萼一眼就相中了它,“这个送给我母亲,她一定喜欢。挂在房间里,又明亮又好看。”她欣喜地问了价钱,二话不说掏钱买下,“掌柜,这个可否派人帮我送到京都,车马费我可以付双倍。”
掌柜脸上的胖肉笑得发抖,这月亮花灯他报的价格,比平日贵了三倍,本以为她会讨价还价,没想到这姑娘竟一口应下,每年元宵节前都有京都的贵人来乌镇挑选花灯,所以他们也会接揽运送的活。没想到这贵客还要给他双倍的车马费,真是天降喜事,“那是当然,贵客写下地址,今日就可送去。”他忙让伙计去取纸笔。
林绿萼透过窗户,看到街对面是一个叫“惜玉斋”的教坊,她听到清泠的琴声和悠扬的笛声,抬头还能看到二楼阁中,舞女曼妙的身影,“掌柜这铺子选得真好,每日一边赚钱,一边听曲。”
掌管笑了笑,问她还想看看别的吗,还有更华贵的花灯,在二楼里间放着。
“送我父亲,就有点考究了。我想,他可能什么都不喜欢,只喜欢钱。”林绿萼突发奇想,“你这里有没有元宝样式的花灯,越大越好,最好上面写着‘发财’二字。”
“会不会太俗。”云水浅笑,姐姐对林相有不小的误会。
林绿萼信誓旦旦地点头,“他若有喜欢的花灯,那便是这种样式。”
掌管垂眸思索,讨好地问:“元宝样式的大花灯,有。但上面没有‘发财’二字,我马上派人用金箔纸做两个字黏上去,贵客稍等片刻,可好?”
“好啊。”林绿萼心满意足地坐在窗边,掌柜让人给二位贵客上茶水和茶点。
街上响起了尖锐的唢呐声,伴随着锣鼓升天,一下吸引了林绿萼的视线,她喜悦地往下看,有人成亲,好热闹。
队列前的男子约莫四十多岁,肥头大耳,穿着红黑相间的长袍,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色的绸缎花,身后跟着二十个穿短打劲装的健硕男子和两列仪仗,仪仗中抬着两顶花轿。
“娶两个吗?”云水也望下看去,一日娶两个,倒是稀奇,但他马上发现了古怪之处,谁迎娶新娘会带二十个打手?街上的百姓看到迎亲的队列后,纷纷绕进了胡同巷子里,或是走进街边店中,并不敢过多地张望。
队列停在了惜玉斋门口,男子挥手,大喊道:“进去抓人!老子今天要把恬知、宝知娶回去,没人反对吧?大家都来我府上吃酒啊!”他张狂地大笑,十几个壮硕的男子冲了进去,一路打砸,直冲到二楼,把方才在教习舞姿的两个舞女师傅抓住,强行给她们盖上红布,反绑着双手拖下了楼。
惜玉斋里乐器、瓷器“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女子的哭嚷声不绝于耳。却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制止,坊中其他的女子四散逃走,害怕惹上祸事。
“他是谁啊,竟然这么恣意妄为?”林绿萼听到那两个舞女的惨叫声,声音撕心裂肺,她们死命地挣扎,抓着她们的男子几巴掌扇在她们脸上,打得她们鼻血横飞。
林绿萼一下站起来,手捏着窗沿,骨节发白,“光天化日,目无王法!”
掌管在一旁淡漠地说:“贵客从京都来,有所不知,这是我们乌镇的谢大爷,他家可不得了,他干爹在林相手下当差,谁敢惹?谁惹得起?”
林绿萼一掌拍在桌上,拉着云水就往楼下冲,“呵,林相,那我就一定要路见不平一声吼了。”
她冲到一半,突然停下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两个舞女被扭打着送进轿子里,她犹豫着半晌迈不出一步,惹得二楼的掌柜笑起来,“贵客,我看还是算了,胳膊拗不过大腿的。”
林绿萼停下来并非胆怯,而是突然想起来,她如今不止是林相独女林绿萼,更是皇上在京郊别院养病的贵妃,她蹙眉问云水,“我要以什么身份制止他?”她打算大声训斥谢大爷,可却没有合适的身份制止他。
“你是宫里来的檀欣姑姑,正在乌镇为贵妃采买。”云水说完,先一步冲了上去,他刚走到店门口,却见旁边客栈里冲出来五个壮汉,他们灰头土面,身形壮硕,穿着厚重的冬衣。当头一人挥着一把流星锤,一锤砸在谢大爷胯.下的马头上。
马痛苦地嘶鸣了一声,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一下没了活气。
谢爷摔在地上,身前的大红花掉在地上,他“呸呸”吐了两口污泥,虽震惊于这人力大无穷,但仗着人多,大声呵斥道:“哪里来的蠢货?给爷打死他们!”他的手下将两个舞女打晕了扔进花轿里,然后一齐冲上来,二十个打手和二十来个吹唢呐、打鼓的手下,将五个壮汉团团围住。
五个壮汉抡起手中的家伙,与拿着短刀、长剑的打手们搏斗起来。
云水取出道旁石墩子上插的布帛招牌,扯开上面的布帛,留下长杆,也扑进人群中,相助五个壮汉。他身手不凡,外加长杆方便挥舞,一套敲、打、挑、点下来,身旁倒下了十来个人。
五个壮汉与穿短打劲装的二十个男子搏斗,也不落下风,特别是挥流星锤的壮汉,粗壮的臂膀下青色的血管凸起,像蜿蜒的怪虫,他力气惊人,一锤便敲死三个手持长刀的武夫,吓得其他人不敢上前。
谢爷看这人提着流星锤向他走来,离他仅五步之遥,他慌张地退到一旁,双腿哆嗦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好汉,好汉饶命。我谢某今日有眼无珠,得罪各位好汉,改日来我府上喝酒!”说着,他带着余下的部众,一溜烟跑进了深巷里。
掌柜在林绿萼身后赞叹道:“没想到你那位娈……少年郎,身手不错。可是我劝贵客一句,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谢大爷此刻逃了,等你们走了,那两个舞女依旧没有好下场。”
林绿萼对他点点头,把银子和地址丢给掌柜,“两个花灯送到京都林府,元宵节前。”
“林府?”掌柜瞪圆了眼,看着纸条上的地址,震惊地说:“不会是林相府吧……贵客是相府的人?”
林绿萼并未搭理他,走上前来欣慰地拍了拍云水的肩膀。
其中一个壮汉受了一点小伤,方才若不是云水用木棍帮他挡下一击刀劈,那这小伤就会伤及性命了。壮汉感激地对云水抱拳。
拿流星锤那位走上前来,哈哈一笑,“少年英雄,在下钱思。”
云水看他们豪气干云,便与他们闲聊了几句。
林绿萼走到花轿旁,其中一个舞女已经醒了过来,她脸庞红紫,鼻下和唇边都挂着血痕,泪眼婆娑。
林绿萼替她解开缠在手上的绳子,扶着她从花轿里钻出来,“我引荐你去京都相府教习吧,留在这里,恐会再生是非。”
“多想姑娘好意。可我和妹妹不能再回相府了。”她抿着唇边的血迹,哽咽地对林绿萼答谢。
“你们是相府出来的?”林绿萼垂眸思索,她看她们容貌清丽,不禁问道,“你们是林相曾赠给已故太子的那两位舞女?”
恬知微愣,震惊地望向帏帽下的俏颜,抽泣着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