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据说顾淮来自首的时候就是掏出来的那几颗眼球,接待他的小警察刚上岗没多久,被吓得当月就辞职了。
这样的行为你说是见义勇为?是正当防卫?”
崔警官去摸衣兜里的烟,吞云吐雾后稍稍缓解因回忆现场而紧绷的神经。
他夹着烟继续道:“即便罪犯主动自首,对案情供认不讳,但现场太特殊了,我们立刻成立专案组,为防止模仿犯的出现,全程勘察都采取保密手段。
在询问动机的时候出现了麻烦,顾淮给出的理由是……哼……他居然说是看那几个人不顺眼。”
左语忍不住插嘴:“他是因为我。”
“无论是不是因为你,虐杀是事实,只不过顾淮的说辞我们没办法提起丨诉讼。
像他这类罪犯都自有一套思维模式,但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一次审讯中我无意间和顾淮提起了你。”
香烟烧到陈警官的指尖,他恍若未觉,一时间他竟然难以找到合适的词去描述当时顾淮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神。
陈警官沉默时,左语焦急地等待。
片刻后陈警官终于回过神,再开口语气变得急促。
“那段时间顾淮的家人找来医生要证明他有精神疾病逃脱责任,第二天,他挟持了医生。”
监控摄像完整如实的记录下行凶过程。
从投案起极为配合的男人会见医生时在桌下悄悄掰脱拇指摘下手铐,又将拇指按回去。
全程没有一丝表情变化。
随后他忽然暴起挟持住医生,却没有逃跑,而是拖着医生来到被一个隐蔽摄像头正对着的墙角。
“罗里吧嗦磨磨唧唧,一个非要问我动机,一个非逼着我承认自己有病。
我好无聊啊,杀个人给你们助兴好不好?”
男人语气跃跃欲试,他从后面拥着医生,双手攥住手铐勒紧医生的脖子渐渐用力。
屋内众人神色各异。
原本坐在医生旁边的律师反应最大,早在男人动手的时候跌倒在地,而坐在医生另一侧的女人则淡定多了,只是看向男人的目光带着愤恨。
值班警察发现异常的瞬间就举枪瞄准男人,眼见医生被勒的脸色胀红,手指勾住扳机等待命令。
就在医生即将窒息的时候,男人忽然松开手,手铐哗啦啦地掉到地上,重新获得空气的医生蜷缩身体剧烈咳嗽。
男人无辜地举起双手,做个投降的手势。
“开玩笑的,我遗嘱还没有立完,被你们打死怎么办。”
医生自然不会再为顾淮做精神疾病的证明,而拥有监控视频能够顺利提起丨诉讼的崔警官也忘了去调查引起顾淮异样的左语。
监控中顾淮的表现让法庭上的所有人都信了那个荒唐的杀人动机,顾淮律师更是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
陈警官回想起整个审判过程只觉得出奇的顺利。
他曾以为顾淮是那种最难缠的罪犯,无论说话做事都滴水不漏,明明什么都告诉你了,却又有种其实在隐瞒什么的感觉。
法官宣判结果,陈警官和一众警察都松了口气。
当时陈警官下意识望向顾淮,只见他坐姿放松,唇角微微勾起,竟然一幅比他们心情都好的样子。
这两年来每次得知哪里又出了穷凶极恶的罪犯,陈警官都不禁想起顾淮,像他那样主动投案还不愿利用精神疾病逃脱刑罚的人再也没见过。
陈警官倾诉似得说完一切,也算彻底挣脱开两年前留给他的噩梦。
“左女士,无论你们之前什么关系,顾淮这么危险的人被枪毙才对社会有益,忘了他吧。”陈警官好心劝告,起身对老板喊道:“老板,打包那份馄饨做好了吗,我的这份馄饨也打包带走。”
左语一个人坐在餐桌前,面前的馄饨已经完全冷透。
她垂头拿勺子盛起一个馄饨放入口中,冰凉的馄饨没有经过咀嚼顺着喉管咽下。
滚烫的泪落入汤碗中。
第203章 最终回忆4
如果能够再坚定一些。
如果能够再勇敢一些。
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左语参加陈慧婷的葬礼, 望向纯黑的棺材沉进地下,湿润的泥土一点点覆盖,她如此的想。
参加葬礼的除了王之美和左语还有许多陈慧婷在医院的病友。
“走吧, 都走吧,尘归尘土归土啊。”
面容苍老的女人是陈慧婷生前最好的朋友,絮絮叨叨间像是凭空老了几岁。
她弯腰为坟墓填上一捧土,费力起身缓了片刻,拄拐杖沿着青石板路离开。
其他人陆陆续续的离开, 只留左语和王之美站在墓碑前。
一场秋雨一场寒, 自早晨起就有些晦暗的天气下起稀稀拉拉的雨,王之美撑起硕大黑伞站到左语身边。
“今天天不好, 我先带你过去。”
左语跟随王之美穿过一排排墓碑,很快停在某个墓碑前。
【顾淮之墓】
熟悉的名字使左语心口一痛, 她望向墓碑上小小的黑白照片,视线凝住。
王之美注意到左语的目光, 扯动嘴角露出勉强的笑容。
“这是我用手机照的, 他自己连个照片都没有。
探视时我要照照片, 他不愿意,还让我把骨灰扬海里就好。
可我妈不放心, 说没人给他烧纸,到地下会吃苦的, 他才同意我给他照相。”
照片中顾淮顶着能看到头皮的寸头,露出从额角延伸到头顶一捺长的伤疤。
许是心知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张照片,黑沉沉的眸子直视镜头不再抗拒,神色中带着淡淡的漫不经心。
当没有发型的修饰, 棱角分明的锋利五官彻底显露出来, 唯有薄唇两侧多出来似得软肉使脸颊弧线柔和, 稍稍弥补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这道疤……”左语喃喃道,印象里的顾淮一直都是短碎发,从未见到过头皮上的疤痕。
她似哭非哭,“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两年间想起顾淮,她最多的心情便是遗憾,曾经那么喜欢过的人竟然变成天各一方,从王之美那里得知顾淮的‘生活’,又不禁生出埋怨。
明明我还在担心你,你却顺利开展新生活。
每当这时,左语就憋着气,努力赚钱,出门旅游,非要把日子过得更好才行。
可本以为生活在世界某个地方的人,原来早已和她天人永隔。
最让左语痛苦的是顾淮在审判前明明有机会逃脱死丨刑,他却放弃了。
“我想不明白……挟持医生……他到底要做什么?就那么不想活吗?”
雨水将灰色的墓碑染成黑色,王之美伸出手指触碰照片上的人,隔着时空去探寻曾经的某段记忆。
“这道疤,是他母亲砸的,他母亲有遗传性精神分裂……而他也是。”
左语猛然抬头,“所以他杀人的时候是发病了对不对,那他为什么不承认有病?”
王之美的手指微微颤抖,许是因为冷的,更像是不忍揭开某人最后的伤疤。
“他说……在认识你之前就已经发病了。”
左语彻底愣住,“发病?我知道他性格有些偏执,但他……很正常啊,甚至比我都要好。”
长期失明下,特别是在猜到顾淮不愿让她恢复视力,她的情绪几近崩溃,一度想拉着顾淮共沉沦。
反而是顾淮始终包容她的情绪,如同海绵一般,默默地帮她消化掉阴暗的想法。
“他能表现得这么正常,也许是因为准备了十多年吧。”王之美苦笑道。
许多事情经过事后回忆,才能一件件串联起来。
“顾家是在顾淮出生前一年搬到我们那条街上的,他妈陈慧婷很有气质,据说是有钱人家的小姐,跟着他爸顾俊明这个穷小子私奔过来。
我妈说啊,当年顾家的小夫妻在街上一走,漂亮的眼前都亮了几分,同样的房子,顾家装饰上花花草草就比别人家的好看。
整条街谁不羡慕这对把生活过成童话的夫妻。
可就是这样的人家,在顾淮两岁时忽然散了,陈慧婷离开家,顾俊明开始酗酒赌博一蹶不振。
从顾俊明喝多后说的醉话,其他人才知道,陈慧婷家里有遗传的精神分裂,是隐瞒着病嫁给他,离开是因为病发了。
两岁的小孩哭着找妈妈,街上的邻居都不忍心告诉他母亲离开的真相。
大概顾淮十三岁那年,他已经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也不知从哪的来消息,暑假时忽然留下纸条不见了,说要去找她亲妈。
我妈怕顾淮出事,那时候监控覆盖不够,报警后警方找了一整个暑假,终于在本市的一个棚户区里找到顾淮和她妈。”
王之美缩回手,举到唇边轻轻呵气,整个人依旧止不住的颤抖。
“那是我……去过最难忘的地方。”
许多违章建筑扩张到本就狭窄的路上,穿过拥挤在一起的各种自建房,找到夹杂在其中可怜的低矮平房。
院门半开着,荒芜的院子连小偷都不愿光顾。
王之美和母亲跟随在警方后面,一同进入那个血气扑鼻的房间。
窗户用报纸封上,隐藏在昏暗房间中的骨瘦女人向警方扑过来。
由于王母早就说明陈慧婷的精神疾病,现场还配备了医生。
警察拿防爆叉控制住陈慧婷,医生小心翼翼的上前打镇定剂。
王之美和母亲第一时间注意到蜷缩在墙边的顾淮,两人急忙过去,发现顾淮被锁链铐住脚,能活动的范围很小。
短短一个暑假不见,顾淮瘦了许多,浓稠的血液糊住头发,顺着额角流下来染红半张脸。
他对靠近的王母和王之美视若罔闻,一眨不眨地盯着陈慧婷。
医生终于成功将镇定剂打到陈慧婷身上,经过最后挣扎陈慧婷栽倒在地,有警察靠近将她拖走。
王母心疼地抱住顾淮,“没事了没事了,小顾,我们回家。”
顾淮有些迟钝地低喃:“她不是人吗?”
一旁的王之美心中不解,以为是在骂陈慧婷。
可随后却注意到顾淮不是在看陈慧婷,而是看向将陈慧婷拖出去的警察。
“那群人……没有把她当人,不然为什么像拖畜生一样拖着她?”
顾淮眸光微闪,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
那一刻,仿佛顾淮看到的不是陈慧婷,而是未来的他。
“暑假那段时间顾淮和陈慧婷生活,没人知道他具体经历什么,回来后他寡言好多,整个人都变了。
他太要强,根本接受不了自己会变成和他母亲一样的病人,恐怕从那时起就开始为发病做准备。”
黑白照片中的男人无法因为王之美揭开他伤疤而动怒,眼中浅浅笑意不变,满是包容的看向两人。
朦胧雨幕渐渐撤去,留下满是湿润的空气,呼吸间带着刺骨的凉。
王之美安慰道:“逝者已矣,我们总要继续走下去,以前联系就很少,有时候我觉得他真在国外生活。
你也可以这样想,当他是在一个我们联系不到的地方。”
左语沉默片刻,抬手解开颈上的项链,举到王之美面前摊开掌心。
“这到底是什么?”左语顿了顿,她掌心是拴在项链上的钥匙,“阿淮说这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王之美疑惑地接过来,钥匙很普通,是那种楼房中很常见的防盗门钥匙。
她凝视一会,忽然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经过对比很快找到其中一样的钥匙。
“我好像知道了。”
王之美开车载左语前往一所小区,她根据手机上的地址走了几次错路,终于找到一个单元楼,乘坐电梯上楼来到一户门口。
钥匙插丨入门锁严丝合缝,王之美轻轻拧动,松了口气。
“是这了,我就来过一次。”
王之美没有开门,而是后退两步。
“顾淮最重要的东西应该是……他的家。
呵,他也没和我说过把钥匙给你了,我差点找中介把房子租出去。
当时中介说要清理房子,我来看到这些为数不多的东西根本……
唉,我不进去了。”
王之美无意细说为顾淮处理后事时的心情,将钥匙交到左语手上后,她头也不回的走向电梯。
面前紧闭的房门对左语来说像是潘多拉魔盒。
细数她与顾淮的相处共计不到一年,那浅显的了解在这几日一再颠覆。
眼前这套房子又会给她带来什么认知,一时间她竟失去了开门的勇气。
电梯再次停下,王之美回来见到左语仍在门口有些诧异。
“给你。”王之美将一个插着耳机的mp3递给左语,“原本顾淮让我把这个陪葬,但那段时间我母亲病了,没顾得上,后来也不好再开棺放进去。”
王之美本人也有些迟疑,这个毕竟不是顾淮的交代,但放她这里无异于烫手山芋。
“我还没听过,不过想来需要陪葬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该给谁。”
王之美拍拍左语的肩膀,这次真的离开了。
左语双手捧着mp3,像是被定住一般。
她垂头沉默良久,终于鼓起勇气转身推开门。
只有几样家具的毛胚房映入眼帘,两年未有人住,比满是夕阳余晖的户外更加阴冷,开门吹进来的清风鼓动起地面厚厚的尘土,格外呛人。
左语咳嗽几声,踏进房门。
她从玄关旁找到电表箱,拨弄几下,居然还有电,亮灯后灰扑扑的屋子才没那么阴暗。
各个房间连通之间都没有装门,左语站在门口几乎将整个房子的格局一览无遗。
入目是长方形的客厅,左侧有一间大卧室,右侧则是简易装修过的卫生间与厨房。
最先引起左语注意的是客厅窗户上褪色的窗花,与她家过年时贴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