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房门被敲响,孟泽川穿着灰色居家服站在外面,刚洗过的黑发带着些许潮意,软趴趴的,很柔和,无形间让人愿意放下防备,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马克杯的杯柄。
段舒神色不大自然,压着门柄的指腹在冰凉的金属表面反复摩挲着。
孟泽川:“方便我进去吗?”
段舒犹豫了瞬,侧身让开位置。
如前几晚,孟泽川将温牛奶放在梳妆台上。
段舒很客气:“谢谢。”
孟泽川并没有立刻离开,也未因她的疏远改变态度,垂眸看向段舒脚踝处,肿胀已经消退的差不多,但颜色变得可怖,“上药了吗?”
段舒干巴巴:“还没。”
“我就知道。”孟泽川轻笑,语气中的熟稔将气氛缓和,他抬起另只手,晃了晃药膏,“你落在客厅,都没有拿上来。”
段舒尴尬,伸手去接。
孟泽川侧手躲过,示意段舒坐下,他蹲在段舒腿边,微仰着头看她,“我帮你?”
段舒耳尖微红:“我、我自己吧。”
孟泽川把药膏挤在掌心,双手捂热,敷在脚踝处轻轻按揉。温热掌心与微凉肌肤接触,段舒无意识缩了下腿,孟泽川动作顿住,“很疼?”
“还、还好。”
“那我继续?”
“好。”
窗外树影婆娑,夜色深浓暧昧,房间只点了一盏台灯,光线昏暗,黑影被无限放大投映在墙壁之上,段舒手掌压在身侧的床沿,不自在的揪着床具布料,视野中是孟泽川的发旋,他动作格外温柔,腕骨微凸,手臂处青筋隐现。
早晨那次,因为事发突然,段舒无暇思考其他。
此刻风也寂静云也寂静,奇怪的情绪酝酿着,段舒指节微动,心口胀胀的。
许久,孟泽川停下动作,抽了几张纸巾擦拭手掌,叮嘱道,“明天记得涂药。”他顿了下,补充,“如果不会,可以等我帮你。”
“嗯。”
“怎么了?还在生气?”孟泽川察觉出异样,“晚餐时是我不对,不然等你伤好,我再做一次火锅,爆辣的怎么样,可以当做赎罪吗?”
段舒摇摇头,将那丝莫名的情绪压了下去,“我在想刚才那道数学题怎么画辅助线。”
孟泽川注意到几乎覆满整张梳妆台的资料试卷,相信了她蹩脚的理由,低头翻阅着,这次的黑笔字迹比上次多了不少,“哪道?我看看。”
段舒随手指了一道。
试卷中的第二道几何大题,孟泽川很快读完题目,并不算很难解,但想出最佳那条辅助线确实要动一点脑筋,征得段舒同意后在图案中标出。
他知道段舒的能力,很聪明,但懒得动脑子,一般一点就通。
孟泽川只说重点,简单提过几句,留给段舒自己捋通顺。
很快,段舒解出最终答案,比对答案册,是一致的。
她亮晶晶的看着孟泽川,翘了下拇指,毫不保留的夸赞道,“这就是理科状元吗?毕业这么多年都这么厉害!我已经全都还给老师了。”
“我也是。”
孟泽川并未说的是他床边放了几本和这里一模一样的资料习题。
“你不是,我们才不一样呢。”段舒叹口气,感慨道,“我做了这几天高考题,不仅没有找到一点高中在读时的感觉,还开始怀疑我当初是怎么考上大学。”
“嗯?你在找感觉?”孟泽川抓到重点。
段舒点头:“是的,之前不是和你讲过我在准备一个剧本嘛,是一个青春校园恋爱故事,但我一直找不到那种青涩的感觉,写出来的东西不是很满意。”
“嗯,介意和我讲讲吗?”
“故事蛮简单的,一个女生因为阴差阳错认识了一个少年,他们一起学习一起进步,女生暗恋那个少年,一直在思考如何表达心意,但后来发生一些事情,最终没有在一起。”
段舒简单讲述后自嘲道:“是不是有点俗气,还有点文艺复兴,像几年前那种分手堕胎出国的青春疼痛电影?”
“还好。”孟泽川客观分析,“不过现在观众喜欢看甜甜的故事。”
“我知道啊,但我这个故事有……嗯、一点点的原型,是我一直一直想要写的,我想过忘记,但偶尔还会想起来,所以就想以另一种方式将它记录下来。”
如果不能放下,那就和过去好好告别,与记忆中的少年好好告别。
段舒望着窗外,皎月躲在云后,远处是隐隐绰绰的万家灯火。
表情带着几分怅然和怀念,似是透过这弯月亮、这片灯火,想到了某件事、某个人,准确来说是故事中的那个少年。
曾经刺进心底的那根细针已经随着伤口愈合渐渐生长进柔软的心脏之间,时间流逝,外表恢复如初,没有人能发现不同,就连那颗心脏的主人亦是。
但此刻,那根早已被忘却的细针突然发作,伤口阵阵作痛。
孟泽川敛去异样,笑着鼓励,“那就记录下来,我很久没有拍过校园类型的电影了,如果需要男主角,可以给我一个试镜的机会吗?”
他现在已经成为那个少年的模样,就算是作为赝品,谁能比他更合适呢?
从前没有机会参与她的青春,现在在电影中在虚拟的故事中,应该是能得到弥补吧,哪怕是扮演另一个他嫉妒痛恨许多年的人。
而且……
还可以假装拥有那份渴求不来的垂爱。
第25章 25 噢,原来这是喜欢他呀
孟泽川走后不久, 段舒去刷洗泡牛奶的杯子,留在外面的手机震动不停,她匆忙过去接听, 屏幕上显示着温羡名字的来电显示。
段舒略感惊讶,因为结婚之后温羡很少会在这种深夜时分和她联系。
“羡羡, 怎么了?”
“吵醒你了?”
“还没睡呢, 刚才在洗杯子。”段舒解释, “倒是你这么晚找我事是有什么事情吗?郁忱没在你身边?”
“在啊。”
温羡觉得这话挺不对劲儿的,她又紧跟道,“不是, 他在不在身边,跟我找你,这两件事之间有冲突吗?”
“有啊。”段舒调侃,“你翻翻通话记录跟聊天记录,从去年年底开始,你的夜间生活已经没有我可以存在的空间了。”
“……”
“你放心,以后每晚睡前我都会记得给你拨个电话说晚安。”
温羡说。
段舒连忙拒绝:“别别别,我可没打算和郁忱争宠,这话要让他听到, 我怕下次连你家门都进不去。”
温羡:“他就没得宠过,你永远是我的宝贝。”
“嗯?”
电话那端突然响起低低的话外男音。
下一秒, 传来温羡羞恼的声音,“你干嘛, 就不能去旁边自己玩?烦不烦呐。”虽然温羡有刻意挪开听筒, 但手机收音很好,段舒听得一清二楚。
片刻,脚步声响, 应该是温羡拿着手机离开。
段舒再次调侃:“大半夜闹哪样啊?闲得无聊故意冲到狗面前发狗粮呢。”
温羡:“……”
温羡噎了下,无语道,“真有事。”
“你和高中同学还有过联系吗?”
“嗯?”段舒不解,“有啊,这几年班长不是年年组织同学聚会嘛,虽然我就去过一次,但其他人去得次数好像挺多的,班级群都跟着热闹起来,我偶尔会在里面聊几句。”
段舒和温羡认识很早,差不多从小学起,一直到高中毕业,她们都在同学校同班级,还经常性互为彼此的同桌。若不是高三那年温羡和家里闹到决裂的地步,直接被送出国,她们之间可能还会延续到就读同一所大学。
“那你应该还记得辛瑶瑶吧?”
温羡语气试探,其实这个问题就是句废话,段舒这些年的状况如何她历历在目,若是放得下,哪儿还会跟过家家似的换了一个又一个男朋友。
“嗯。”
平淡地应声后,是双双陷入沉默。
片刻,是段舒先开口,“我以前的一个同桌,怎么了。”
这个补充赘述使得她们的关系很生疏,别人可能不清楚,但温羡勉强算是当事人。辛瑶瑶是段舒高三时的第一个同桌,开学不久后她遇到一件麻烦事,段舒向来仗义,毫不犹豫替她出头,之后她便主动黏着段舒。
温羡和段舒性格相似,虽然心思会稍细腻一些,但并不是爱计较的人,她很理解辛瑶瑶,也乐于她加入,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们三个都是一起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今天她通过班长拿到我联系方式,和我说她要结婚了,婚礼时间定在7月21日,她想邀请你参加,邀请函已经邮寄到公司前台。”
“我不去,你问她要个地址,改天我把红包寄过去。”
“我猜就是,我也这么和她说的。不过她一直磨我,意思是让我好好说服你,你要是缺席,那她的婚礼会留下非常大的遗憾。”说到这里,温羡扯着唇角嗤笑了声,“郁忱下班后顺路把邀请函拿回来,我刚才翻开看了眼,新郎是宗城。”
段舒没有说话。
温羡本来就觉得这事儿挺没意思的,但总归应该让段舒知道,她极敷衍的总结,“好像还有三四天时间吧,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但真的要到此为止了。”
……
时间已经很晚,段舒与温羡又简单聊了几句后挂断电话。
梳妆台几乎被乱七八糟的试卷资料覆盖,段舒盯着封面处“高三”两个硕大的字出神,片刻,她烦躁的将这些东西团成一沓,扔进床底。
窗户半开,微凉夜风涌入,却吹不散一丝燥意。
段舒知道温羡那句话什么意思。
这些年,虽然温羡没有明说,但她知道温羡流露出的不理解。
其实就连她也不明白,她自认不是一个长情的人,可不管把心底清理过多少次,再寻找总是能发现不该存在的东西。
如果说是不甘心,那也不正确。对于渴望拥有的人或物,段舒都会尽全力争取,可她一直没有。
在认识ZC之前,如果有人告诉段舒她会对一个没有见过面的男生心动,段舒只会觉得那个人是在胡言乱语。
但在认识ZC之后,段舒突然理解了网恋这个词语。
发现自己喜欢上ZC是在约他去清浅寺后一周,每每想到这个邀约,段舒就无比期待,甚至连那天要穿的衣服要搭配的书包以及包里携带的物品都整理好了,闲暇时间她还会在脑海中构建人物模型,想象ZC可能的样子。
段舒没有任何恋爱经验,她后知后觉——
噢,原来这是喜欢他呀。
他们约定的时间是半个月后,网友突然见面,总要给对方一个心理缓冲以及准备的时间吧,而且那天之后刚好要迎来期末考前的最后一次月考,这叫临时抱佛脚,具体灵不灵验不用等待多久便能见分晓。
但临近约会日期时,ZC突然说他有事情,要往后推迟。
那段时间ZC和她发消息的频率明显降低,段舒相信ZC不是故意不见她,虽然失望,但很能理解。而且约会又不是取消,只是迟一些时间!她可以等待的!
只不过在发现喜欢ZC之后,段舒对他产生无比好奇,那种感觉就像是心里住进了一只小奶猫,时不时挠她两下,抓心难耐极了。
到后来,光是幻想和推测已经不能够满足段舒,她想要真实感。
段舒从来没有想过,最开始是她要求和ZC互相保密身份,只做短信朋友,但后来最先迫切渴望知道对方身份的人也是她。
如果有时光机,她一定要将当初做决定的自己敲昏。
……
烦闷似野火,夜风拂过,熊熊火幕升起。
段舒长呼口气,拿过手机,踱步到二楼尽头的露台透风。
夏季天气总是偏晴朗,夜幕无云,繁星璀璨。露台开阔,几乎可以看到三分之二的别墅楼体,段舒微仰头,注意到五楼那层属于孟泽川的那扇窗子还亮着灯,似一颗坠落在人间的方形星星。
光阴斑驳,窗帘晃动后被重新拉开,透亮玻璃窗也被推开,有人影随意靠在窗边,青灰色烟雾徐徐飘出,夜风过,隐隐携过一丝烟草的苦涩。
[段舒:怎么还没睡?]
似雕塑般许久未动的人影终于动了,他从窗台拿起手机,看了眼,忽然低头,隔着遥遥距离,与露台处的段舒视线对上。
片刻,孟泽川收回视线。
与此同时,段舒手机震动了下。
[孟泽川:还不困,你呢?]
[段舒:我啊,我遇到了一点不是很开心的事情。]
[孟泽川:怎么回事,我离开的时候你心情不还挺好吗?是很糟糕的事情吗,如果方便可以和我聊聊。]
[段舒:孟老师,你这是作为恋爱导师的后遗症吗?这就准备倾听开导了?]
[孟泽川:……]
[段舒: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其实也没有特别不开心啦,是一个以前的同学要结婚了,她邀请我参加婚礼,我不是很想去。]
[孟泽川:那就不去。]
[段舒:但又觉得应该去一下,所以就在纠结。]
[段舒:孟老师可以不用给建议的,不然太为难你了哈哈哈哈]
下一秒,聊天界面多了一个动态的正在转动的骰子,是孟泽川发过来的。
[孟泽川:摇一个?]
[孟泽川:遇到需要选择的问题就交给天意来决定。]
高中时期段舒的分享欲一直保持在顶峰状态,有许多开心的事要与ZC分享,也有更多不开心的事要同ZC抱怨,甚至就连午饭吃米还是粉都要发短信询问。
关于前两项,ZC默默充当着知心树洞的角色,实在不耐烦了会故意问她“作业做完了吗”“数学小测考了几分”“这么晚还不睡明天还准备迟到?”,每到这时候,段舒注意力都会被迅速转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