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开律所——未溪灯
时间:2021-09-28 09:24:44

  秦山芙惊了,“这与死者母亲何干?”
  “如刚才窦大人所言,这场宴席,死者本不愿去,但其母向其施压,最终不得不去。况且,这场宴席本是这位母亲让自己母家组的局,既然本无待客诚意,却非要人出席,岂不古怪?倘若这母亲依从死者心意,不予勉强,哪还会有后头的惨事?”
  “回殿下,民女觉得,宴会一事与本案无关。”
  秦山芙不认同道:“虽说这一系列的祸事均起源于这场宴席,可与死者死亡有直接因果关系的,还是被人推搡这一事实。与这位母亲……怕是关系不大。”
  高庭衍沉沉望着她,既不反驳,也不认同,半晌不说话。
  秦山芙顶着他压迫感的视线越来越觉得不妙,正心悬着,高庭衍却忽然起身,扔下她往门口出去了。
  “秦讼师还是先理一理其中的关系,仔细考虑清楚再回话吧。送客。”
  秦山芙一头雾水,只能浑浑噩噩跟着窦近台出去了。
  只是她再蠢,也不至于看不出甲方爸爸有脾气了,对她的表现不满意。可她却也委屈得紧。
  “窦大人,我知道殿下因我方才的回答不悦了,但讲道理,这个也不能怪我吧?方才的案例,你就给我说了个囫囵,我当故事一听,什么证据和细节都没有,如何给个真切的答复?讼师编故事,也是得讲证据的,眼下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窦近台看她一脸苦瓜相,不由笑道:“姑娘见谅。实在是因这个案子牵涉了几个不可说的人物,朝中局势复杂,殿下谨慎,不可能在姑娘什么想法都没有的情况下透露得一干二净,这样对姑娘来说,也未必是好事。”
  秦山芙听他这么说就好受多了。
  也对,这里是京城,皇亲国戚排排站,那些勾心斗角的阴私她也不想知道,指不定前一天吃瓜,第二天就在河里浮尸了。
  窦近台继续道:“姑娘不如这几日先想想这个事情,看看都有哪些定罪量刑的可能,待有个大致的方略出来,我们再谈下一步的事。”
  “好吧。”秦山芙叹气,又问:“推人那位现在在哪?”
  “自是被看押了起来。只是,这回的案子不比以往,姑娘怕是没法自己找着去问话的。”
  秦山芙一阵气闷,心想这都什么事。
  晋王手里还捏着不少料,只不过就不告诉她,除非她能给这个案件一个清晰的解决思路,他才会一点一点放料给她。
  就算是上辈子司法考试,那些案例题还有个绘声绘色的细节,眼下晋王过于谨慎,涉案人员身份不透露,关系不透露,前因后果不透露,事实细节更是一穷二白。
  这种不跟律师说实话,或是实话只说一半的当事人最令律师头大。这要搁现代律师,早就开门送客了:我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做你出的案例题的。
  然而古代就没辙了,晋王其人,那可是比甲方还甲方的存在。一般的甲方不高兴最多不给钱,晋王不高兴那可就要命了,她一个小乙方还能怎么办?
  秦山芙满腹心事地准备下车,心里盘算着近期怎样多从窦近台嘴里多套点话出来。她想得入神,忽听已经下车了的窦近台在外吃惊:“韩公子,你怎会在这?”
  秦山芙立即回神,掀开车帘望去,只见韩昼依然清雅似竹,可脸上全无平日里明媚和暖的笑意,眉间笼着一股憔悴与疲惫,目光移过来便再也不动分毫,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悄然红了眼角:
  “秦姑娘,近来可好?”
  几日不见,连声音都喑哑了几分。秦山芙连忙下车,到他面前却也忽然忘了该说什么话,良久,才轻声回他,“还好。”
  韩昼垂眸看着她,见她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安心之余却泛起一阵难以名状的委屈。他不再看她,转身对窦近台拱手行礼:“听蕊环姑娘说,那夜是窦大人舍身相救,在下……”
  韩昼说一半说不下去了。他原想谢他,可他又在用什么身份和立场去道谢呢。韩昼不再多言,朝他作揖,就算聊表自己心意。
  窦近台笑道,“应该的。”
  韩昼点头,“秦姑娘被接至京城后,与我们就断了联系。郑氏与蕊环日思夜想,甚是牵挂,于是此番一并来京了。在下也为秦姑娘她们置了住处,如窦大人再无要事,韩某这就带秦姑娘过去安置。”
  秦山芙听见这话不由眼睛亮了一瞬,然而窦近台却结结实实给她泼了盆冷水。
  “韩公子是个周到人,但秦姑娘一时还走不了。”
  秦山芙不依了,“为何?”
  “殿下吩咐过,此案关系重大,秦姑娘需全力协助,在案件审结之前,秦姑娘需先行留在在下府内。”
  韩昼愣了一下,皱眉道:“秦姑娘协助办案系为公,她一孤身女子,寄住在外男之家算什么事?”
  窦近台无奈地笑了一下:“韩公子可能不知,此番在下随殿下贺州巡盐,赶巧就寻到了许久未见的远房表亲,正是秦姑娘。”
  秦山芙:“……”还能如何,晋王定下来的事,她又不能当众否认。
  韩昼大脑空白了好长时间,这才慢慢反应出来窦近台话里的意思。他望向秦山芙,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似乎也没法子。
  他黯然垂眸,“既如此,就听窦大人安排吧。只是,可否让在下与秦姑娘闲叙几句话?郑氏和蕊环也在京城,想亲自看秦姑娘一眼才能安心。”
  这种事还请示什么?她是来办案,又不是卖身。秦山芙一点也不想听窦近台的意思,不等他拦她,就径自往前走去。
  “殿下说让我办案,可没说禁我的足。我也牵挂着蕊环她们想见一面,还望兄长体谅。”
  秦山芙将“兄长”二字咬得极重,满是戏谑的意味。窦近台被她一噎还没愣过神来,就见她拉着韩昼的袖子离开了。
 
 
第33章 庚午祸变
  韩昼被她牵着袖口, 一时五味杂陈,万般心绪起伏翻涌。
  她此刻没心没肺地唤别人兄长,可知他当日连发都来不及束就奔向她家, 望着冲天的大火时,该是何等的绝望?
  那时街上一群人围观, 杯水车薪地提着桶往里头泼水。他仔细找了一圈没看到她的人, 意识到她还在屋子里, 想也没想就往里冲进去,却被围观一人拉住:“公子,火太大啦, 小心伤着!”
  可他哪听得进去,只让拦他的人放手,却被拽得更紧。
  “公子何苦赔上自己,那女子一非人之物,岂能这么容易被烧死?”
  韩昼急红了眼,一听这话就将人狠狠推向一边:“秦姑娘比你们更像个人!既不帮忙,就别来碍事!”
  他当即就要冲进去,这回却是被郑大娘拉住:“韩公子!秦姑娘已经被人救出来了!”
  韩昼这才停了脚步,心头一块大石落下, 整个人却虚脱得站立不住。他勉力强撑着四处寻她,可直到大火熄灭, 也没有她半点人影。郑大娘和蕊环明明看见她被救出来,眼下却凭空消失一般, 也急得团团转。再跟韩昼细细讲了一遍当时的情况, 他才知道她是被窦近台救走了。
  窦近台救走她,自然是往京城方向去。他心知这也是晋王的意思,知道她无碍就放心了。可是……
  “姑娘离家许久, 既无大碍,为何不向韩某去信一封?你可知我……”
  韩昼再也说不下去,寻她的这么多日夜于他而言是苦累,可对她来说,只怕当他自作多情。
  “罢了。”
  秦山芙见他压抑着什么情绪,似是想怪她却又说不出来,一时也愧疚难当。
  “多谢韩公子记挂。我一直惦记着要往白临县捎封信报平安,只是这次的案子晋王殿下瞒得严密,我一直找不到机会……”
  韩昼不言,听她好歹没忘了自己,心里好受了许多。他平复了一会自己的心绪,温言道:“姑娘没事就好。”
  韩昼往四处看了看,稍微凑近两步道:“其实我两日前就到了京城。知道姑娘此番是被晋王召来办案,便打听了一下京中有什么要事发生,结果还真打探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韩某说与姑娘一听,权当做个参考。”
  “什么事?”
  韩昼摇摇头,“此处人多眼杂,姑娘随我先去个僻静地方再详叙。”
  说罢韩昼就领着她往一条街上拐过去了。
  韩昼自幼长在京城,对京城甚是熟悉。而秦山芙就不一样了,一路走马观花,饱足了眼福。
  然而有另一件事让她有些在意。她发现繁华之地多半是洋商洋行,一幢幢楼宇高大敦实,与整条古色古香的街面甚是格格不入,如同庞大的怪物立于街边。京城的洋人比贺州的还要多,衣着打扮也更为华丽考究,看起来非富即贵。
  韩昼带着她避过几个人,穿了几条胡同就将她引至一家酒楼侧门,领着她往最上层的一个房间去了。
  一进门,就是她更为熟悉的香味。
  “这里是韩某自己的产业,姑娘尽可放心。”
  秦山芙没有不放心,反而大吃一惊。这种地段拥有一家酒楼,这人到底有多少家底?可见当纨绔也是有资本的。
  韩昼替她倒了杯茶,请她落座,见她不掩好奇地四处张望,不由露出了些笑意:“秦姑娘怕是没来过京城吧?”
  秦山芙老实地摇头,“没来过。……这座酒楼,是韩公子自己置办的?”
  韩昼不好意思地笑笑,“姑娘说笑了。有幸得先祖荫庇,我自出生手头就比旁人宽裕些,这里原也是我祖父的,是我得了便宜罢了,怎敢舔着脸说是自己置办的。”
  说完他又觉得在她面前提祖上有多风光,多少有点抬不起头。他连忙揭过这茬,问道:“姑娘觉得京城如何?”
  秦山芙道:“自然是繁华无匹了。只是,这京城里的洋大人着实多了些。这些洋人,到底是怎样进来的?”
  韩昼听她问出这个问题,无奈地笑,“看来姑娘果真不知道庚午祸变是什么事……”
  “嗯?竟然跟这场祸乱有关?……这我确实不知道。”
  反正她跟他说过她磕到头后失忆了,对于这种她完全不知道的事情,也懒得蹩脚地掩饰。
  韩昼也没先前那样惊讶了,点点头道,“正巧,这场祸事也与晋王目前的处境有关,我就细细说与姑娘听一听。”
  秦山芙立即凝神,“韩公子请讲。”
  “也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这该从何说起呢……”
  韩昼思索一阵,决定还是从头说起。
  “那场祸变,其实就是洋人闹的乱子。要说大宪先前是没有洋人的,自高祖一代时,沿海的登州陆陆续续就有些洋人从海上过来。最先一批是因为遭了海难上岸歇脚,因官府驱离不及时,这些人便常驻于此,生儿育女,彻底扎根下来。这件事起初并无人在意,只是后来源源不断的洋人上岸安居,人越来越多,官府这才意识到问题,再想驱逐,却为时已晚,于是只得容忍这些外邦人留居。”
  秦山芙困惑,“可我瞧这些人,虽是留居,但仍讲番邦外语,着奇装异服,可见并未归化。……之后呢?不是安安稳稳住了些年,怎会突然乱了起来?”
  “一定要追究根源,洋人作乱,并非没有缘由。这些番邦外族不喜农耕,擅于买卖,自登州被其占为口岸后,便有更多番邦前来贸易,渐渐形成一股势力。洋人想开更多口岸从事海商,但今上……”
  意识到背后议论圣上是大不敬,韩昼一时想不出合适的措辞。秦山芙一听,顺理成章地接口道:“但今上不喜欢洋人,也不喜欢海商,不但不愿开更多的海关,反而还想关了登州的口岸,是不是?”
  韩昼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秦山芙狡黠地笑了下,“瞎猜的。韩公子继续吧。”
  韩昼似是也习惯了她一会无所不知,一会一无所知的样子,不再深根究底,继续道:“姑娘说的不错,正是如此。”
  “今上认为这群外夷始终不愿归化,毫无礼教道德,于是下令不仅闭关,还要将外夷一个不留地赶出去。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这群夷人趁着今上与太后出京避暑,宫内防务空虚之时,竟趁夜集结围了皇宫,甚至破了宫门直闯后宫,烧杀抢掠,戏辱宫妇,彼时惨状,实在令人发指。”
  “怎会如此……”
  “那时今上与太后不在京城,先皇后却并未随驾出京。当日被围困时她亦没有乔装出逃,而是留守宫内,组织一干太监宫女直面外敌,奋勇杀敌。然而外夷的火器了得,先皇后一直顽抗到最后一刻,眼看就要束手就擒,先皇后便在洋人破门之时割喉殉国。由于这一事件发生于十几年前的庚午年间,后人便称之为庚午祸变。只不过……这件事不甚光彩,便只留于众人口耳之中,大多讳莫如深,不敢多提。”
  这就是庚午祸变。
  秦山芙听得心惊,懵了半晌,“然后呢?”
  韩昼抿了口茶,“洋人入宫作乱,与历朝历代的逼宫谋反很不一样。历代逼宫者都是为了篡位改朝,而这些洋人对皇位没兴趣,只是想给今上示威而已。他们原想逼先皇后出来和谈,不想先皇后性子刚烈,竟是软硬不吃。当日逼宫的洋人也没想到竟逼死了一国之后,生怕事情无法收场,便收了手不再作乱,静候皇帝太后回朝。然而没想到的是……呵。”
  韩昼笑着摇了摇头,“先皇后刚烈,可太后不是。许是老人家经不住事,也没见过此等无赖凶残的蛮人,生怕对方一不高兴二次攻入宫门,劝着今上答应了诸多条件。于是,自庚午祸变之后,沿海的口岸越开越多,洋人也越来越多,本朝巨贾一半有余都是番夷人,而平头老百姓的日子……不提也罢。”
  秦山芙皱眉道,“可是今上不是很厌恶洋人?怎会任由他们为所欲为?”
  “圣意难测啊。”韩昼长长叹息一声,“自庚午祸变后,今上的想法也与先前不同了。一方面可能是碍着太后,另一方面……个中原因,外人实难揣度。据说先皇后崩后,今上告天祭祖,国葬万里,彼时心痛悲愤可见一斑。可如今这风向……却与当年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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