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开律所——未溪灯
时间:2021-09-28 09:24:44

  韩昼连连点头,“好,我想办法拖住他。”
  韩昼不敢耽搁,马上追了出去。秦山芙分头行动,出了门四处找那个小学徒,发现他正在门口卸货,面上一喜,忙将他拉到一旁给他塞了枚碎银子。
  “小郎君,我且向你打听个事,这是你的酬劳,今日与我说的话,可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明白么?”
  乌伢子毕竟年纪轻,心思浅,一掂量手里的银子,哪还有二话,立刻笑得眉眼弯弯,巴巴道:“姐姐你问,你问什么,我便答什么。”
  秦山芙却敛了笑,微微正了正神色,“不必撒谎,不必隐瞒,如实说就好。哪怕不知道,也不要瞎编一通蒙我骗我。”
  “晓得,晓得。”
  秦山芙盯着他乌溜溜的眼睛,“上个月,也就是六月三十日未时至申时这段时间,这附近可停了一辆洋式的马车?”
  “有!”
  “你确定?”
  “嗐,那车和路上其他灰头土脸的车都不一样,谁见了会没印象?后宫娘娘坐的车恐怕也比不上。”
  秦山芙的心跳开始加速,又问,“那你还记得,这车停了多久?你说的那位女子,可是从这车上下来的?”
  乌伢子望了一会天,“停了多长时间我记不清了……那个好看的姐姐是不是从这车上下来我也不知道,但我看见她上了那辆车。”
  ……真够严谨的。但至少说明他在认真回答问题。
  秦山芙绽开一抹笑,继续问:“那么,那车上还有谁,你可还记得?”
  “有个驾车的灰衣马夫,看起来不比我大多少。车里头有谁那我就不知道了,但里头肯定有人。”
  “怎讲?”
  小学徒忽然脸红起来,支支吾吾道:“那里面踢踢踏踏的,车身都跟着晃了。我还看见一只手忽然扒了一下车窗,但又很快缩回去了。我看得新奇,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回去偷偷问了其他人,其他人都说,那是里头的贵人们在……在……”
  他支吾着说不明白,跺了下脚,“反正你懂的。要不,他们那种人,怎会来我们铺子抓药?不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嘛。而且那个姐姐看起来也不像是来问诊抓药的,那不急不慢的样子,倒是像是给外头留时间一样。噫,贵人的事,说不得,说不得。”
  小学徒摇头晃脑作讳莫如深状,惹得秦山芙的脸先是一热,然后又瞬间没了血色,只觉脑袋一嗡,电光石火之间意识到了什么,一股激凉窜上头顶。
  踢踏的响动,摇晃的车身,想抓什么又抓不到的手指……
  无知少年还当贵人掩耳盗铃当街搞情趣,殊不知那里头可半点旖旎也没有,而是一场始于无动于衷的谋杀,正在慢慢既遂。
 
 
第41章 先例
  这一趟出门, 秦山芙彻底摸清了曹夫人与沈世子的行动轨迹。
  窦近台一听短短两日这案子竟有了这么大的进展,不敢耽搁,趁夜带着秦山芙往晋王府邸去。
  高庭衍一向晚睡, 此时正与几位幕僚议事,但底下的人你来我往总说不到重点, 令他不由起了困意, 昏昏欲睡。小厮前来, 凑在他耳边对他说窦近台来了,还带着那位女讼师。他脑子里忽然又浮现白天她与韩昼当街并行的画面,那二人并肩而行, 身影交错于长街,恰如一对寻常的布衣夫妇。
  然而他很快意识到她这个时间前来,应该是案子上有了进展。于是抬手停下了这面的议事,目送这些幕僚鱼贯而出,才让小厮领着窦近台和秦山芙进来。
  秦山芙今日奔波一天,原本累得连衣服都不想换,但毕竟要见的人身份不凡,于是还是在出发前沐浴更衣,免得冒犯了这尊大神。由于来得急, 她的头发还未完全干透,整个人还隐约透着一丝冒着水汽的鲜嫩, 立于晚间幽微的烛火之中,平添了一抹朦胧的清丽。
  高庭衍多看了她两眼, 复又移开视线, 闲闲拿起手边的一只玉扳指把玩着,等待他们开口道明来意。
  “殿下,秦姑娘说已经查到了曹夫人当日的行踪轨迹, 特来向您禀明。”
  高庭衍又忍不住看她一眼,“嗯。说来听听。”
  秦山芙只觉困得眼皮都想打架,但没办法,只好重新整顿精神,给这两位爷细细复盘这两天探寻到的事实。
  “禀殿下,民女今日亲自走访了曹府西门,与西门边上的摊贩聊了几句,又沿着曹府往沈府的那条官道走了一遍。结合前两日线人提供的情报,可以得知曹夫人大约是在午时赴宴,约未时初刻携沈世子离开曹府,从北边的官道往沈府去,并于未初二刻到沈府门前。然而,曹夫人到了沈府却没有入内,反而以取东西为由,又原路返回曹府。此情节系本案第一个疑点,那便是为何曹夫人非得携着沈世子去取东西,而不是先将沈世子送入沈府休息。”
  高庭衍细细思索一阵,“继续。”
  “曹夫人从沈府又返回曹府之后,便至曹府西门停靠,其贴身丫鬟翠丝进曹府寻东西,而曹夫人和沈世子均未下车。随后翠丝回来,大约在未正一刻左右,车辆便从南边的官道,往沈府方向驶去。”
  高庭衍察觉到了不对劲,“从南边的官道?第二次回沈府,没有沿原路返回?”
  “没错,这便是本案第二个疑点。为什么曹夫人的车不按原路返回,而是走了一条耗时更长的路线?”
  高庭衍的目光一沉,“然后呢?她就这样回去了么?”
  秦山芙摇头,“我特意询问过,从这条路上回沈府,虽不如北边那条路快,但按一般的行车速度,约三刻钟能到,如果是有急事敞开了跑,两刻钟也能到。然而,据线人打探来的消息,曹夫人是在申时初刻左右才到的沈府,也就是说,曹夫人第二次回沈府花了至少半个时辰,说明这期间曹夫人必定是在某处耽搁了片刻。”
  高庭衍低笑一声,“秦讼师想必是查到曹夫人在哪耽搁了吧。”
  “没错。而且无意间,可能还探得了沈世子死亡的真正时间。”
  高庭衍和窦近台脸色一变,“这是何意?”
  秦山芙解释道:“二位不急,且听另一处疑点。在查明曹夫人中途停靠的落脚点时,我沿途多打听了一番,了解到辛仁堂一直熟悉沈世子的旧症,并且提到沈世子身上有救急的药。那么本案的第三个疑点在此:沈世子发病身亡当日,身上可携带了救急的药?曹夫人是否给他用了药?”
  高庭衍对窦近台吩咐道:“交代给沈府的那个探子,让他问问沈束生前用药的情况,出事当天身上有没有带药。如果当日沈世子身上带了药,他嫡母却没给他用药……”
  秦山芙点头道,“没错,这就能说明曹夫人有置沈世子于死地的故意。可是……恕民女直言,只怕就算是线人探得了这个证据,这个情节恐怕是不好直接拿去指责曹夫人。”
  窦近台疑惑道:“为何?”
  “沈世子出事那日身上有没有带药,除了死去的沈世子自己,恐怕只有沈世子身边的丫鬟小厮晓得。且不说沈世子死后这些人都去了哪,就算是有人愿意作证说沈世子身上的药是他们亲自给世子备上的,可曹夫人却大可咬死说世子身上没有药,一个仆婢与一个当家主母,判官要信谁的话?更何况,倘若仆婢称那日世子没药,那么世子身亡便有了可归责的对象,如此一来便自身性命难保,判官也会认为仆婢有说谎的动机而不予采信。”
  窦近台也意识到问题所在,一时沉默下来。
  秦山芙继续道:“不过,该了解的事实还是需要了解,让线人再打听打听,总归没有坏处。”
  高庭衍嗯了一声,又问:“你方才说无意间探寻到了沈世子身亡的真正时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秦山芙道:“我起初以为曹夫人是在辛仁堂消磨时间,但一打听,里头的伙计郎中那日并未见到曹夫人和沈世子。我又沿街打听了不少药铺医馆,最后发现,曹夫人是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徐记药铺逗留了一段时间。”
  窦近台问,“这家药铺可有人看见什么?”
  秦山芙答:“有。这家药铺的学徒曾清楚看见曹夫人的车辆停在巷口,翠丝进铺子抓药,面色却不怎么着急,而沈世子与曹夫人则压根没有露面。据那名小学徒所言,他分明听到了车内有踢踏的响动,车身也跟着有摇晃的迹象,倘若他所言属实,那么民女猜测,那时便是沈世子窒息而亡之前最痛苦的那段时间,沈世子没能挺过去,就活活在医馆门口窒息而亡。”
  屋内的空气瞬间凝滞了。
  门外喧闹的蝉鸣也突然缄默了下来,高庭衍沉默半晌,悠悠接口:“那么,本案第四个疑点出现了:为什么曹夫人宁肯亲眼看着沈束挣扎而死,却不下车向外头的医馆求助。”
  秦山芙垂首:“正是如此。”
  既然话说到这里,秦山芙觉得还是有必要充分披露一下案件风险。律师不是万能的,尤其本案,无论是取证还是定罪都极为困难,她得先将最不利的情形告诉他们,免得最终案子结果不好,累得她跟着掉脑袋。
  秦山芙道:“殿下,窦大人,实不相瞒,要给曹夫人定罪属实不易。目前看来,曹夫人是通过一系列不作为的手段,将发病的沈世子活活耗死的,而这种不作为,除非全程有目击证人一直看在眼里,并且愿意在公堂当众作证,否则,仅凭一两个细节,是扳不倒死不认账的曹夫人的。”
  窦近台皱眉,“一直在场的证人,那不就是曹夫人身边的那个婢女?这……”
  秦山芙摇头,“从她身上下手,难度无异于直接让曹夫人认罪。”
  秦山芙又道:“这件案子要组织证据,要比其他案子难上许多。譬如先前蕊环的那件案子,杀人毙命,那便找凶器、验伤口就好了,而曹夫人的这种不作为,是没有直接的物证去证明的,因此就本案而言,基本的应对思路,是得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相互印证,然后拿着这些证据,逼着曹夫人对方才所说的诸多疑点进行解释才行。”
  “所以,证据还得再办得扎实一些。”高庭衍问道:“秦讼师可有什么想法?”
  秦山芙对他福了福身子,“确实有有求于殿下的事。”
  高庭衍嗯了一声,“什么事。”
  “其一,殿下需着人暗中盯着曹府西门一个卖果子干糖水的妇人,她是本案证人之一,需确保她的安全;其二,还需派人去徐记药铺盯梢,这家药铺的郎中和学徒也是关键证人,不能有闪失,另外,还要想办法拿到徐郎中那日给翠丝开药的方子;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既然曹夫人身边的翠丝不好策反,那么那日替曹夫人驱车的车夫,不知能否从其口中套一些话出来?倘若此人也能当堂作证,那便事半功倍了。”
  高庭衍看一眼窦近台,窦近台忙道:“好,姑娘吩咐的,我都着人去办。”
  秦山芙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事,还请殿下和窦大人认真考量一二。”
  “何事?”
  “民女方才所有的推论和准备,都是在判官不偏不倚,能够秉公办案的前提下做出的。本案不是普通小民的家里长短,此番坐镇断案的判官想必也颇为为难,不知,京兆尹大人能不能顶着住这般重压?”
  这一问便问到高庭衍近来最棘手的关节上了。
  现任的京兆尹康若滨是太子一手提拔起来的,近些年没少给洋人放恩惠,是彻头彻尾的太子党。高庭衍一直试着将这个眼中钉剔除,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由头和时机。
  康若滨来审这起案子,审成什么结果,里头可操作的空间大了去了。太子就是吃定了这一点便屡屡暗示靖成侯,若这案子不予和解而是执意下判,范缙怕是不死也得流徙三千。
  高庭衍也知道,找秦山芙来办案,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这些年朝廷里指鹿为马的事情他见得多了,就算这次她真能组成证据链,但京兆尹若铁了心要袒护曹家,怕也无济于事。
  秦山芙见高庭衍半晌不语,心里大概就有了数。即便他贵为皇子,怕也是有诸多掣肘的地方,实难称得上是为所欲为。
  然而,偏心的法官秦山芙也不是没打过交道。她思考片刻,对高庭衍道:“沈世子的这起案子,搁在哪里,判官的负担都不小。倘若京兆尹畏曹家之势不敢给曹夫人定罪,也是意料之中。此事还有个法子可转圜。我们除了要在证据上办得扎实点被人挑不出错,还得想办法让判官有所忌讳,不敢随心所欲下判。”
  高庭衍没想到她对此竟然还有办法,蓦地抬眼看向她,“什么办法?”
  秦山芙笑一下:“给他设个限制,让判官不好直接自己打自己的脸。”
  高庭衍不语,盯着她细细琢磨着她的意思。
  秦山芙解释道:“京兆尹一年要审不少案子,不如沈世子这个案子我们先放上一放,先找个与本案差不多的其他案子,送到京兆尹面前让他审上一审。诚然,这案子需得是寻常小民的案件,届时由我引导京兆尹做出我们想要的结果,形成一个先例,等有了先头的这个案子,再让京兆尹审沈世子的案子。倘若京兆尹到了沈世子这个案子上执意枉顾先例,偏心袒护,我们便告他个同案不同判的罪过,这么大的纰漏,想必他被上头问起来,也很难解释得清。”
  “此法甚好!”窦近台一听竟然还有这样的法子,惊喜地转头看向高庭衍,“殿下,您意下如何?”
  只见一贯冷峻的晋王眼底闪动着愉悦的光,一瞬不瞬盯着秦山芙,唇角微微扬起:“秦讼师足智多谋,本王果然没有看走眼。就依你所言,本王这两日尽快挑一例类案,送往京兆尹的案头。”
 
 
第42章 小儿溺水案
  窦近台与秦山芙离去后, 高庭衍彻夜未眠。
  他躺在黄花梨木的高广大床上,心中翻覆着许多旧事。他想起八岁那年宸华宫破,他被母后塞进一只箱子, 外头洋枪洋炮的声响与众人声嘶力竭的尖叫声交织成一片,他闷在箱子里头吓得没了意识, 而再醒来后, 宫人们便告诉他, 天变了,母后薨了。
  这场泛着血气的梦魇断断续续持续了很多年,直到许多年前他又有一次半夜梦醒, 他忽然想起了当年那场混乱中一个宫女的歇斯底里的叫喊——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