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拿眼神示意了一下他身后的洋人,得意道:“别说你是宣国公家的嫡孙,你便是皇上的嫡孙,来这也得受贾大人奚落!来人,给架上去!”
话音刚落,两个手劲极大的小厮便一左一右将韩昼按向秦山芙。秦山芙忙别过脸去,顷刻间泪水就滚落眼眶。韩昼本就被药卸了力气,此刻更是被人按着动弹不得,然而依旧使出浑身的力气拿胳膊死死撑在她两侧,始终不肯就范。
那几个洋人已经各自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好整以暇地看一场大戏,翻译见韩昼骨头这么硬,又一个眼色使过去,一个小厮竟亮出一把长刀,刀尖逼着他的脖颈。
“这位相公,我劝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与这位娘子本就是定了亲的,也算半个夫妻,洋大人们不过是成人之美,提前赠你们一场洞房花烛,你们若让大人们得了趣,自有大礼奉上,可若冥顽不灵非要守着旧礼,可别怪洋大人刀剑相逼,替你们破除旧习了!”
“呵,明明是触犯刑律的恶行,还有脸称是破除旧习。”
秦山芙反唇相讥,可她被药物折磨得几乎神思缭乱,出口的语气也绵软无力,非但无法威胁人,反而让那翻译得了趣。
“姑娘烈性,可惜大宪的刑律管不到洋大人的头上,你便是哭到今上面前,也照样无能为力!”翻译脸色一变,威胁道:“你若再不依,可别怪我们亲自上手了!”
说完床边围拢的人便要伸手去剥她的衣裳,韩昼使出全身力气将来人搡了回去。
“滚开!”
韩昼将她护在身下,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颌淌下,砸在她的颈间雪嫩的皮肤上。他狠狠闭了闭眼,握皱了榻上的布料,忍得极为艰难。
“对不起,连累你了……”
秦山芙看着他难受的样子便一阵心疼,她感到绝望,临到绝境却只想对他说句抱歉。韩昼闻言摇头,稍稍低下头附在她耳边道:“不要多想,我们先想法子拖一拖时间。我的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再忍一忍,等他们找到这里……”
可是这里又是哪呢?
他们不知道,外头的人恐怕也不知道。秦山芙只觉自己身心都像在热油里熬着,深知今夜恐怕无法化险为夷,注定要被屈辱地围观一场了。
“罢了。与其白白给了旁人,不如交付与你……”
这句絮絮耳语,却如响雷震在韩昼嗡嗡作响的耳边。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的泪眼,体内的热意如火一般舔舐着他的理智,险些就击溃了他的自制力。
他重新闭起眼,再也忍不住,俯下身用濡湿的额头抵上她的,恳求似地叹息:“不要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啊……”
秦山芙绝望地闭上眼,他滚烫的手温柔地替她抹去眼角的泪,“这次幸好是我来了,如果是其他人……”
他再也说不下去,而纱幔之外的洋人开始不耐烦地抱怨起来,床边握刀的人二话不说抬手就往韩昼的肩头扎了一刀,韩昼一个闷哼,鲜血顿时浸透了肩上的布料。
“韩公子!”
秦山芙大惊失色,失声叫了出来。许是心急太过,她竟抬起了胳膊,下意识就抱住了他满是冷汗的后背。温热的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流出,鲜血腥甜的气味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吓得浑身发抖,生怕旁边的人起了狂性再刺他一刀,于是试图解自己领口的盘扣,想干脆眼一闭从了这些人,总好过不明不白连累他死在这个地方。
可是她的手却被他死死攥住。韩昼双唇惨白,额间细汗密布,却还是对她摇了摇头。
身旁拿刀的人自然没有放过他的动作,见他挨了一刀还是不从,当即又抬起手准备再扎他一刀。帐子外的女郎看得分明,嬉笑道:“这位郎君怎的如此迂腐?你若死了,岂不是只能让别人疼爱你娘子了?”
韩昼听得此话,眼里瞬间布满杀意。
紧接着帐子背后一个高高大大的洋人嘟囔着起身向他们走来,正当他们绝望之时,忽然屋子的门被人狠狠踹开。
一阵冷风灌进,屋内缱绻暧昧的香气霎时一散而空,只见一众带刀侍卫二话不说就冲进来将在场洋人扭在原地,那几个方才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女郎被吓得花容失色,四处逃窜,屋内一时乱成一锅粥,尖叫怒骂不绝于耳。
立在一边的翻译没想到有人竟敢在洋人的地盘如此放肆,愣了一瞬当机立断拔腿就跑。他原想趁着人多眼杂凑着混乱悄声溜出去,不想刚跨过门槛就被不知哪冒出来的冷剑一刀砍了脚脖子,登时血溅三尺,滚在血泊里惨叫不绝。
第69章 前夕
那晚窦近台的人和韩昼的人在嘉利行附近不期而遇。
韩昼的人在闯进月老庙后发现没了人, 当即四下搜寻,便铺开找人,直到摸进了嘉利行。而窦近台的人则是奉晋王之命捉拿陷害淳记的伙计, 两股人稍一接头便意识到里头还有更要命的事,一阵刨根究底的搜寻之后, 终于在嘉利行后头的一处隐蔽的院子内, 找到了秦山芙和韩昼。
韩昼被自己的人带去包扎伤口, 秦山芙则被窦近台接走。今夜窦近台原打算在抓获嘉利行的伙计后便请秦山芙到府上一叙,没成想竟撞见了嘉利行更大的丑事,于是一刻也不敢耽搁, 便将秦山芙先送到自己府上调整休养。
然而这却害苦了秦山芙。
那股邪药的劲还没过,她身体又虚又躁,压制着自己才不至于当众出丑。窦近台命人将她放在她先前的房间里,她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可依然被体内的燥热磨得翻来覆去。
正当她难受不已的时候,一个人却连门也不敲就进了屋,站在昏暗的灯火之间静默无言。
秦山芙费劲望去,只见高庭衍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定定瞧着她。他眸色深沉,情绪难辨, 她更觉难堪不已,又将锦被裹紧了些。
“殿下恕罪, 眼下我身体不适,待明天缓过劲后再与殿下细说今日之事, 殿下请回吧。”
开口就是逐客令, 秦山芙是真的没有多余的力气与他周旋。可高庭衍闻言却轻笑一声,不仅不退出去,反而上前坐在她的床边, 用手拨开她额前濡湿的一缕头发。
“听说,你中了些邪性的药,是么?”
秦山芙别过头去,不愿多言:“谢殿下关心。”
她试图离他远一些,可不料这番态度却惹得高庭衍极其不悦,一把拉过她将手撑在她两侧,巨大的阴影完完全全笼罩住她。
“方才韩游远对你便是如此么?”
秦山芙骇然,她万万没想到深更半夜,他放着那么多的要事不问,偏偏问了她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事情。
然而秦山芙已是精疲力竭,她也不再遮掩她的不悦,冷声回道:“殿下问这个是何意?难不成也想学那些洋人趁人之危,强迫于人么?”
许是今夜死里逃生,秦山芙在这一刻忽然看淡生死,无所谓了。她知道将他与洋人相提并论绝对是触他逆鳞找死的话,可她还是口无遮拦地说了,果不其然,头顶的男人脸色一变,沉郁的双眼凌厉起来,十足的压迫感。
可秦山芙依然不怕死地直视着他,两人对视许久,却是高庭衍先败下阵来,起身离去了。
“谅你今夜受惊神志不清,本王便饶你一回。”
他沉声警告,行至门边又停下,看着虚弱的她轻笑一声:“本王要什么人,用不着趁人之危。”
说罢便甩袖离去了。
秦山芙闻言只当没听到,翻身向内默默忍受着煎熬,不多时便也睡去了。
月老庙的这一通折腾,让秦山芙元气大伤。前前后后被下了两回药,她足足休养了三两天才勉强缓过劲来。
这天她喝了调理身体的药,刚漱完口,窦近台就叫人请她了。她整顿一下跟着人往前厅去,发现里头坐着高庭衍和窦近台,还有多日不见的韩昼。
韩昼一见她便站了起来。
两人对望一瞬,竟同时感到了一丝不自然。
那日共同涉险,也算是有了过命的交情,只是韩昼事后回想自己还是举动越界,生怕她恼了他。
然而秦山芙压根没那么多想法,只惦记着他的肩伤,忙走到他跟前打量他的右肩,关切道:“伤可好了?”
韩昼没想到她一来就问他,下意识看了眼晋王,又细细打量着她,心里熨帖不已:“伤口缝了针,就等着拆线了。……你呢?”
“我……”
忽然一声突兀的响声打断了秦山芙的话,众人寻声望去,见是高庭衍重重合起茶碗盖,脸色不虞。
窦近台见状笑着打掩护:“今日有要事相商,咱们还是先说正经事,旁的琐事,待空了再叙不迟。”
听窦近台这么说,秦山芙自然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又匆匆觑了一眼脸色沉郁的高庭衍,觉得还是不要再惹他比较好。
虽然那晚她不要命地冒犯他,可等她身体恢复后,理智也跟着回笼。
高庭衍毕竟是皇子,是王爷,她何苦要给自己找不自在?于是当下也乖顺不已,低眉顺眼道:“那便听窦大人的,先说正事吧。”
窦近台一边请她落座,一边道:“上回姑娘来信与我说月老庙有诡异之事,当时窦某被淳记的事情缠住,没太放在心上,这才让姑娘和韩公子深陷险境,窦某这厢先给二位赔个不是。”
说罢便对着秦山芙和韩昼深深一揖,韩昼赶忙回礼:“好在窦大人的人手及时赶到,总归是有惊无险。”
窦近台笑笑。当时他的人并不知道他们在嘉利行里头,还是韩昼的人告诉他的。
只是这些细枝末节也没有深究的必要,窦近台继续道:“二位吉人自有天相,据窦某所知,二位可能是头一回全须全尾地从那魔窟里出来的。”
秦山芙一听这话便知道窦近台查到东西了,忙问:“窦大人都查到了些什么?”
“我顺着姑娘给的线索,将近五年在官府登记的新人摸排了一遍,挑出些家境不太好的着人敲门去问,还真有不少婚前拜了月老庙后出事的夫妇。有些女子自尽了,有些则忍一时继续拜堂成亲了,但我们稍一提及月老庙,那些女子便大惊失色,半点不想提及。”
秦山芙默然。
她亲自经过一遭才能体会,在那种情况下,男人被洋人拿刀逼着行事,女子则浑身动弹不得,只得哀屈受辱,帐子里心如死灰,可帐子外却哄然叫好,甚至那屋子里燃着那种香,到后面那群豺狼会不会耐不住也凑上去……她不敢想。
秦山芙不愿再想,稳了稳心神,道:“所以说……至少长达五年,不断有贫苦人家的男女去了那月老庙,再被里头的道士相中,引至耳室迷晕,拉到嘉利行供洋人寻欢作乐?”
“正是如此。”
韩昼皱眉思索,“可是他们为什么偏偏要挑定了亲的下手?”
秦山芙答道:“我猜,是为了不想将事情闹大吧。”
见三人望着她等她解释,秦山芙继续道:“整个事件,虽然男方也被胁迫,但最终受害最深的还是女子一方,如此一来,女子便是善后的关键。倘若是没有亲事的寻常男女,这么一番下来,女子便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失身于外人,必定无法接受,迟早闹个天翻地覆;而倘若男女已定了亲,任谁都会劝女子想开些,横竖是自己的夫君,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也就是说,定了亲的女子遭了未婚夫强迫,不仅身旁的人会劝她息事宁人,她们自己也能安慰自己,不再闹得鱼死网破。”
秦山芙点头:“正是如此。但毕竟是众目睽睽之下被迫做那些事,也有些自己死活看不开的,因而寻了短见。”
众人一时沉默下来。
窦近台冷嗤一声:“这群洋人到底是什么癖好!真够下作的!”
高庭衍默不作声地听了半晌,虽面上平静,可眼底却压抑着风暴,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这群番夷,占我大宪的地,夺我大宪的财,手中握着数条国之命脉,视王法为无物,肆意妄为,如今却还如此糟蹋我大宪的子民……”
高庭衍是有自己的盘算的。
这次这事洋人被抓现行,倘若能就此定罪,破了刑律不上洋人的旧例,再借此重创太子一系,便是铲除这些祸根的关键一步。
他蓦地抬眼盯住秦山芙:“秦讼师,这起案子持续至今少说五年,受害男女不计其数,恶劣至此,实难饶恕。既然洋人是罪魁祸首,倘若京兆尹府敢审这起大案,你可有办法让洋人认罪伏法?”
秦山芙想了一会,点头道:“有办法。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哪怕是随意调戏良家子都是可杖刑的罪过,遑论这般令人发指的行径。只要殿下将案子捅开了去审,我定当竭尽所能,让首恶认罪伏诛!”
第70章 走过场
洋人的这起大案最终还是落在了高庭衍手里。
人人皆知, 与一贯顺着洋人的太子殿下不同,晋王殿下却恨洋人入骨,是朝中的强硬派。从前几次洋人都是躲在后头惹是生非, 每每到要追责的时候便将自己洗刷干净,如今那淫窟被窦近台捣毁, 洋人自己也被抓了现行, 晋王扣下他们自然没有放他们走的道理, 甚至打听都不让打听。
可是洋人被抓,今年给太后修万寿宫的钱就更没了指望,拿不着钱, 太子比洋人还着急。偏偏晋王那头软硬不吃,以至于一回高明衍无法,试图在某次朝会上当众向高庭衍施压,向他陈明扣押洋人的严重后果,逼着要他放人。
“洋人虽非我族类,可在这里这么多年,发展贸易经济,开办商行,每年也给国库上贡不少税银, 给百姓也减了不少负担。洋人不求一官半职,只求个和气生财, 晋王如此作为,绝不是与洋人打交道的方式, 更失了我们作为主人家的礼数。哪有主人家如此怠慢冒犯客人的道理?”
朝堂之上众人噤声, 谁也不敢掺和到这么敏感的话题里去。
然而太子来势汹汹,高庭衍却不以为意,语气平缓, 但话里也丝毫不让:“俗话说客随主便,洋人既是客,那便要依我朝的规矩行事。我朝的规矩明明白白在大宪律里写着,犯哪一条,定什么罪,清楚得很。”
太子一听这话就沉不住气了。难不成高庭衍这次扣押洋人不止是下马威,而是动真格?!
“晋王可别做下糊涂事。我们有我们的规矩,洋人也有洋人的法子,倘若行事太过,再逼着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