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滴雨水从空中落下,就像是一个前奏,也是一声枪响。瞬间,倾盆大雨哗然落下, 在现在的季节很少会有这么大的雨,现在正是深秋快要入冬, 这样的雨大部分都只存在于夏天。
拍打在叶子枝干上发出嘈杂的呓语声,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彻底与世隔绝, 进入了永久的异世界的黑暗。
雨水落在身上尤其寒冷, 夹杂着雪花,每一滴都像是在针扎一般狠狠刺入骨髓,让浑身都散发着凉意。
“白镜净!”顾染尘低喝一声, 速度又提了上去。
白镜净已经完全没有了理智,他难以想象白镜净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要白镜净清醒过来的时候后悔。
就在他已经终于想要将手中的折扇打出去强行将白镜净停下的时候,白镜净突然停了下来。
一个急刹车没有任何预兆,让顾染尘险些撞到白镜净的身上,伸手带了一下旁边的树才停了下来。
白镜净浑身的气息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就像是导火索已经烧到尽头的炸弹,下一秒就要爆炸了一样。
顾染尘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任何的用处,她已经被戾气与怨气干扰了思维,听不到外界的任何信息。
雨水打在白镜净的身上,不知道她的颤抖是因为冰冷还是因为愤怒,但这都不是一件好事。
顾染尘双手结印,速度飞快,折扇在空中不断地画出白色的符箓,一张一张地贴到周围的树干上,他的鬼力正在和白镜净的做抗衡,争取将所有的损失降到最低。
“闭、嘴……”突然,顾染尘听到白镜净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她依旧没有抬头,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体上显得尤为脆弱。
“闭嘴!!!”
并没有人说话,周围都是一片寂静,白镜净却猛然又叫了一声,好像是怒极了,长发飞舞,整个人身后的鬼气几乎形成一朵火焰,她一拳轰出,她身边的一棵两个成年人才能够环抱的大树发出一声哀嚎,从她出拳的地方缓缓折断,轰然倒塌。
她的小臂带着青紫,手背血管膨出,脖子边的血管一鼓一鼓的,显然是忍耐到了极限。
白镜净大脑中的系统不停地发出警告。
【嘟——高级警告,宿主已到危险红线边缘,请尽快回复理智。】
【嘟——高级警告,宿主已到危险红线边缘,请尽快回复理智。】
系统童稚的声音带着一点焦急的色彩,听起来还比较通人性。重复几遍之后,却突然变换了一种腔调。
【特级警告,如宿主持续目前状态,将会有不可承担的后果。】
这个声音好像是许多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老人、小孩、青年、女人、男人。带着一种玄妙的感觉,直接像是将一盆冰水强制性地泼到了白镜净的大脑,带来一种比身体还要寒冷的疼痛感,让白镜净不可抑制地捂住了头,踉跄了一步。
“天道……天道!你是逼我的,你们逼我的!!”
白镜净近乎于崩溃地喊出了一声,她好像已经完全承担不住了现在的状态,犹如杜鹃啼血一般发出来自于一个少女所能够发出的最痛苦的呐喊,她抬起头脸上被雨水冲刷,但是还是能够看到她的眼睛依旧通红,从泪腺不断地涌出泪水。
她握紧了拳头,鬼力甚至来不及汇聚,猛然朝自己的太阳穴挥出。
这一拳被顾染尘接了个严严实实。
可随即那拳头就直冲顾染尘所去,不留任何情面,带着无尽的杀意。
顾染尘不避不让,他所构建出来的领域已经将两人都困了进来,保证不会有任何人进入。
在大雨中,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两个人的身影在树丛间横飞,树叶伴随着树枝飞出,百年老树拦腰折断,雨水几乎都被两人所截断,碎裂在半空中犹如玻璃一般折射出七彩的光。
泥土纷飞,树叶,杂草,土腥以及血液的味道横飞,周围的一切都仿佛世界末日了一般,鬼气冲天,树木枯死。
“他们……打起来了?!”
在远处的一座容易观测的山头,特管局在持续监控着情况,这两个人一旦出事那么整个龙国都将产生动荡,但是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内部互殴了?
“唉……继续观察,调查部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两人之间究竟怎么认识的了。”长发女人放下望远镜,她看起来有些低落,与她一贯的跋扈风格不同。
“对了……彭……外勤组那里怎么样了?”她咬咬牙,终于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现在外勤组所有精锐都覆没,特管局的其他部门强行顶上,现在全局都开始了忙碌的工作。
她身后的员工愣了一下,垂下眼睛犹豫了一下,喉头滚动,才小声地说:
“彭组长……和其他员工,已经送往了处理的地方,局里计划明天将现场调查完之后……在玄学界进行宣布……”
她的眼圈红了一圈,带着一点哽咽。
调查部部长将手无力地垂下,她站在伞的边缘,狂风暴雨让她的鬓角也湿了几分,在脸上蜿蜒就像是流下的泪水。
“确定了吗?没有希望了?汪家呢?”好像垂死挣扎一般,她又追问了两句,一句比一句弱,最后只留一声深深的叹息。
他们特管局的,这种事情其实并不稀缺,尤其是外勤组,每天在外面奔波,接触的都是邪修,所有的手段防不胜防。
特管局也对这些因公殉职的人报以最高的尊敬,他们是为了守卫龙国而牺牲,他们是英雄,是值得人们默哀与缅怀的人。
女人将望远镜扔到一边,伸手捂住脸狠狠地擦了两下,最后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继续进行调查任务!与信息部进行实时沟通,务必要调查清楚白镜净的所有信息!明白了吗!”
“是!”
那边森林中依旧在打着,拳风交互,愈演愈烈。
地面上无论是倒下的还是生长着的植物全部枯死,方圆百米一片废墟,只有顾染尘贴了符纸的几棵树依旧□□着,但是在风雨中依旧看起来岌岌可危。
顾染尘心里叫苦不迭,白镜净已经是走火入魔的状态,所爆发出的鬼力远超平时的状态。
她已经完全不顾忌任何东西,包括环境,包括其他人,包括他,甚至包括她自己的生命。
所有的攻击都是最原始的暴力,不掺杂任何花里胡哨的。这并非是大家,而是发泄,是一种对鬼力的最原始的宣泄。
因此顾染尘只能陪她一直打,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够救白镜净,不然的话,她恐怕要跟自己所见过的其他所有鬼物一般,永久地陷入暴戾与恶意。
那样,迎接白镜净的只有毁灭一条道路。
尽管两人的鬼力都已经到了临界点,几乎要撑不住了。
顾染尘自认为也是一个横的,但是白镜净已经是不要命的级别了。所有攻击都朝着死穴来,就连他都有些招架不住。
他打架其实并不算是顶好的,一直以来也都是凭借法术解决事情,要么是符,要么是阵,论起对战并没有白镜净这样直接干脆。
况且……白镜净一直在流泪。
这是顾染尘从认识白镜净以来,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大幅度的情绪波动,好像这么长时间所经历的一切,所有的情绪都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带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痛苦。
这种状态让所有看到的人都会想要流泪,让人看着……觉得心都好像被掏空了一块出来。
顾染尘有些茫然,他一直揪在一起的心乱了,手下失力,没等反应,硬生生用脸受了一拳。
尽管他是魂体没有实体,但还是一声脆响,脸颊连带着眼眶带来一阵钻骨的疼痛。
却见白镜净自己也好像愣了一下,往后撤了小步,啪嗒一声,在雨中几乎听不到的声音传入两人的耳朵。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去,是白镜净刚才在打起来的时候随手放在一边的牌位,此刻正躺在混乱的土地中,不小心被她踩成了两半。
那本就是放了近千年的木头,还在那么潮湿的洞穴中一直摆着,其实早已软化,脆弱不堪。
白镜净将脚缓缓挪开,看了许久,顾染尘看不到她的脸,但还是能够感受到沉重的气氛。
她在泥泞不堪的土地里跪了下来,还压着折了腰的草。
带着鲜血的双手将牌位捡起来,那是重击之下的挫伤。
……
寂静,尽管周遭喧闹,但是还是有一种孤独,死寂,在这一片区域内弥散。
“爹……娘……”从她的口中颤抖着叫出两个字,仿佛是用尽了所有的生命。
腰弯的像是折断了一般,长发在贴着脸颊,她浑身都在颤抖。
但是眼中的红色正在逐渐褪去,突然,白镜净跌向一旁,倒在了泥泞的泥水中,甚至带不起任何声响。
头顶是大雨,身下是泥土,一片脏污,带着鲜血的味道。
正如她记忆中的那样。
但是这次,她并没有被泥土埋葬。
一双手轻轻将她扶了起来,从地上捞起,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
这个夜晚,格外黑暗,漫长。
第93章 欺骗 道可道也,非常道也
窗外的太阳在今天依旧没有出来。
鸟鸣也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尽管经历了一夜的灌溉,深秋的枯枝依旧绽放不出新芽。
医院嘈杂,正是换季的时候, 天气转凉,很多人都感染了风寒, 不甚愉快的气息不管什么时候都笼罩着医院。
苍白病床上的女孩的脸几乎要和床单被罩融为一体,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 好像这辈子都不会醒来了一样,如尸体一般没有任何生机。
那并不单单是身体上所传达出来的阴郁感觉,更有来自于灵魂的无力与残烛般马上要被吹灭的虚弱, 让人很想帮她把病房的窗户给关上,怕来一阵风就把她给吹走了。
纤长浓密的睫毛像是娃娃一般,覆盖着安静极了。突然像是被风吹动,颤抖了两下。
白镜净缓缓睁开眼睛,她深色的眸子古井般沉寂,没有任何感情。比之娃娃还少两点高光,比夜空都要黑。
“醒了?要喝水吗?”顾染尘靠在一旁的椅子上,像是在发呆,也没有看向白镜净, 径直问了一句,打破了满屋的宁静。
另一旁的沙发上靠着的穿着特管局制服的人马上起身, 外面的人也都进来,严阵以待地看着白镜净。
白镜净撑着床靠起, 她已经被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贴身衣物没有被动过。
她面无表情,冷的就像一块冰。
在这一两年所被融化的部分已经全部冻上,她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但是眸子深处多了许多比以前还要重的深沉,因此看起来更为阴冷,就像是从地狱而来索命的女鬼。
“请你们先出去。”顾染尘看向特管局的一众,挂着微笑,看起来彬彬有礼,但是笑不及眼底。
他的面子是给足了,这也是看在特管局放任两人来了医院没有进行阻止的份上,才让顾染尘好声好气地跟他们说话。
为首的是安保部的成员们,他们看看屋内两个危险分子,尽管上头吩咐了很多东西要套话,但是沉吟了一下,还是退了出去,严防死守在病房门口。
顾染尘这么多年都没有出来,本身就是一个不可控因素。
但是白镜净毕竟在人类中生活了这么久,尽管之前特管局有怀疑过她与发生的事情都有关,但她毕竟解决了那么多事情,所表现出来的并不仇视人类。
况且……她是最早发现外勤组出事的人,也是将尤家进行歼灭的人,为此也算是替特管局许多人救回了一条命。
上头所说的就是在稳定白镜净情绪的情况下尽量问出来一些东西,要保证和平与安稳,他们也不好违抗命令。
病房中顾染尘和白镜净对视了一眼,但是依旧是长久的安静。
“唉……”顾染尘叹一口气,他并不是什么善类,也不会安慰人,更不会说什么话。
“你的执念是什么?”白镜净竟然主动轻轻开口,跟着风一起问道。
顾染尘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认真地说:“我的执念早就在星朝覆灭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了,如果硬要说的话……可能是……没能亲手复仇吧。”
“那你为什么还没有被超度?”白镜净的声音很淡,轻飘飘的。
“我……不知道啊。”顾染尘向后靠在椅背上。
“基本厉鬼以上很难自我消散,天道已经认定你是一个物种,那可就不是说死就死的事情了。”
这是他这么多年自己悟出来的。
“天道……”白镜净垂眸,冷哼了一声。
“你呢?”顾染尘问道。
“我……是被天道耍了。”白镜净声音带着冷意。
“非也,古人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又曰:道可道也,非常道也。天道不会戏耍人,只有人才会。”顾染尘看着白镜净,白镜净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他多少能够猜到。
八百年的灵魂,现代人的身体,并非夺舍也不是害人,还有……与尤家的恩怨,那块奇怪的牌位。
这一切足以让人联想出很多故事,但顾染尘不多做猜测,他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自己的心。
“不管你经历过什么,有怎样的以前,其实,想那么多干什么。”顾染尘说出来一句不是让人很舒服的话,但是随即话锋一转:“敌人是谁就去打,仇人就去灭,一切都有答案,一切都会因果循环。”
“不要作茧自缚,白镜净。”顾染尘难得叫了一声白镜净的全名,白镜净抬眼,对上顾染尘的眸子。
里面是洒脱,是疯狂,是淡然,是许多看似矛盾却又奇妙融合的,一个惊人的灵魂。
白镜净合上眼睛。
“嗯。”
顾染尘松了一口气,还没等起身给白镜净倒杯水,就听到她说:“你能出去一下吗?”
“什、什么?”顾染尘哽住,没想到天道好轮回,到了自己身上。
看着白镜净闭眼的样子,他将水杯放到白镜净旁边的桌子上,双手环胸,十分自然地开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