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
小姑娘长身玉立,眉眼渐渐长开,越发明艳,和过去丁点儿大的小团子显然不同了。聂鹤也有些感慨,浅笑道:“他们家长辈还在世的时候,跟外公是至交好友。那会儿你刚出生不久,我俩开玩笑,说让你和他们家娃娃结个亲。”
似乎是想到了以前的事,聂鹤也的脸上带了些怀念的表情:“本就是个玩笑话,但我来这儿之前,他们家的人找到我提了这件事,我没问过你意见,也怕影响人家,就没应。没想到你俩倒是有缘。”
他知道那娃娃姓路名昉,也知道他是个军人,路家这时候提起来其实是好意。
聂鹤也反应过来,饶有兴致地问:“你俩是怎么认识的?喜欢他?关系到哪一步了?”
谢芸锦被这一连串的消息打得措手不及,呆愣地应道:“您、您问这么多做什么……”
聂鹤也冷哼一声,对她的反应有点不高兴:“要娶我们家的姑娘,还不许我问?”
……
谢芸锦到底还是没拿血竭。
她躺在床上,望着房顶的横梁发呆。
对书里的剧情,她所了解到的内容都是以她的视角出发的,对于一些边边角角的细枝末节,几乎没有印象。
原来他们有这一层关系,怪不得自己碰上他的反应会那么大。谢芸锦双手攥着被角,抿着唇笑了笑,下一秒,嘴角又忽然僵住。
那上一世,他为什么从没出现过?
军民联欢会安排在傍晚。这天江渡村的村民们早早就下了工,从大队部和家里搬来一张张小板凳。晒谷场上拉了一方荧幕,联欢会结束后,还给他们放电影看。
这时候看电影可是个稀奇的活动,总要等公社开会,或者部队下乡宣传,才有这个机会。十里八乡的乡亲要是得空,赶路也要来凑个热闹。
因此村民们各个热情高涨,抢着吃了晚饭就来占位置,有的人甚至端了饭碗就过来了,咯吱窝下还不忘夹着一张板凳。
谢芸锦一行人来得晚,只听晒谷场上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方红星,你给我跑慢点儿,摔着了又得哭!”
“二胖你先帮我占个座儿,我去放个水就回来!”
“谢知青,我帮你占了个座,前排,包管你看得清楚!”
“诶!这是我们家的位置,没看这一排板凳都是我家铁根打的么!”
谢芸锦哭笑不得,没理那些献殷勤的小伙子,和知青们找了个边角的地方。
这时,不远处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村民们寻声看去,精神大振:“解放军同志来了!”
“是解放军同志!”
军绿色的皮卡在土路上颠簸着驶来,一辆辆整齐地停在村民们面前。车门打开,英姿飒爽的军人们齐刷刷地下车,动作有序,整齐划一,仿佛像是在看他们操练一般,给人以兴奋和肃穆感。
真帅啊!
谢芸锦踮着脚小跳几下,穿过黑压压的脑袋找到熟悉的身影。
那人和自己平时看见的模样有所不同,号令队伍的时候雷厉风行,眉目如同出鞘的利刃,挺括的军装穿在身上,宽肩窄腰,严肃冷峻,叫人移不开眼。
很快,队伍齐整地列在晒谷场上,一个中年男子握住方中华的手寒暄几句,又冲着村民们亲切地打招呼。
谢芸锦琢磨着这人一定是做思想工作的,短短几句话就拉近了关系,气氛一下就又热闹起来。
诗朗诵的节目安排在第一个。
没有搭台,观众们簇拥在一起,越后排的人就站的越高,甚至有人爬到了小道旁的大树上,占据着绝对视野。
谢芸锦今天也穿了身军绿色的衣裳,乌黑的长发梳成一股麻花辫,雪肤红唇,一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哇,这个姑娘可真漂亮!”
“是知青吧,一看就是城里人家养出来的孩子!”
“谢知青,加油啊!给咱们江渡村长长脸!”
突然一声喊叫引发了众人的哄笑,谢芸锦看着底下灼灼的目光,突然就有些紧张。她微红着脸,胸腔里的心跳也有了强烈的存在感,手心冒出一点细汗。
忽然视线一错,高挑的男人站在并不显眼的位置,冲她做了个嘴型。
谢芸锦心中微定。角落里的张彩花也朝她比了个手势。
谢芸锦长舒一口气,已经烂熟于心的台词脱口而出。
这首诗是为这个国家最重要的日子写的。慷慨激昂,一字一句都倾注了对“她”的热爱、对伟大之人的称颂以及对每一个抛热血并为之奋斗的人民的赞扬与感念。
观众们霎时间安静了下来,听着知青们抑扬顿挫、充满情感的朗诵,许多人都想起了往事岁月,一时间心中激荡难平,谁都没有说话。
等谢芸锦念完最后一个字,话音好似还在她耳边环绕,久久未散。
人群静默了几秒,不知道是谁鼓起了掌,然后接二连三的,掌声连绵不绝,如雷震耳。
“好!”
“娘的!给老子眼泪都念出来了!”
谢芸锦看着底下激动的人群,和男人撞上了眼神。她眉眼一弯,笑容如同春日里盛放的娇贵花,明艳动人。
“诶,这就是你看中的姑娘吧?”周团长站在路昉身边,注意到他分外腻歪的眼神,调侃地撞了下对方的肩膀。
路昉收回视线,压下心头的惊艳,故作镇定地以手作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嗯。”
“可以啊,你小子,眼光够毒的!”
路昉相貌不凡,刚调来军营的时候有不少女兵跑来打听过他,但都被他的不留情面给吓退了。
那时候周团长就在想,这小子的眼光得有多高啊。没想到人家一选就选了个最打眼的,小姑娘光是往那一站,就如同天上皎月,惑人心弦。
……
接下来的节目都进行得很顺利,谢芸锦专心致志地看着叫好,掌心都拍红了。
直到天色全暗开始放电影,她才特意绕了一圈,悄咪咪地跑到男人身后,用手指挠了挠他放在背后的手心。
路昉回头,就见小姑娘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漂亮的桃花眼像是含了秋水,闪着碎光。
周团长余光看见,故作严肃地咳了一声。
谢芸锦连忙站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来找好位置看电影的。
路昉忍俊不禁,冲周团长递了个眼神。周团长不耐烦地摆手:“去吧去吧,别隔这儿碍眼!”
两人避开人群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谢芸锦拉住他的袖口讨乖:“怎么样!我刚才表现得好不好?”
小脸红扑扑的,声音带着不自觉的娇气,甜得人心头发颤。
路昉忍住上手捏脸的冲动,低低应了一句:“嗯,很好。”
谢芸锦立刻笑开了,眼睛似天边的弯月,整个人灵动娇俏。
路昉想到父亲说的话,微微低下头,问她:“你先前说,想去县城给你父亲打电话,过两日我带你去?”
谢芸锦点头如捣蒜:“好呀!你开车来接我么?我不想再坐牛车了,颠得我想吐!”
“好。”路昉无奈地笑了,又似不经意地道,“你家里除了父亲,还有旁的长辈么?”
“有呀!”谢芸锦没有多想,开口道,“还有一个外公。”
“他是做什么的。”
“是个医生,怎么了?”这话要是别人问,谢芸锦不会说,饶是路昉来问,也模糊了才回答。
路昉心中一定,低下头直视她的眼睛,冷肃的眉眼闪过一丝笑意:“没什么,有件事情我想要告诉你。”
谢芸锦歪头,面露询问。
“其实……我有个未婚妻。”
金石般的嗓音压抑着笑意,带着点恶作剧的坏,像在心上挠了一下,勾得人心痒。
谢芸锦瞪大了眼,反应过来,顿时笑了。她勾起唇角,也故作神秘地凑上去,笑容狡黠,拉长声音道:“好巧,我也有个未婚夫呢。”
第31章 031 她可太聪明了
过两天正好轮到谢芸锦烧饭。因为想着要出门, 她便打算做三餐份的馒头,配上百合绿豆粥,放在离知青点不远处的井里湃着, 不用担心馊了。
百合是上山采药时发现的, 绿豆只有一小把,谢芸锦从自己的藤编箱里翻出来时也觉得惊奇, 都忘了是什么时候买的了, 居然还没有生虫!
因为量比较大,她和柳荷天不亮就起床了。
惯性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这才过去没多久, 她就已经从睡觉时刻警惕晚睡早起,变成了到头就着早睡还要赖床。
一定是因为每天的劳动量太大了!
谢芸锦打着瞌睡洗漱完, 往自己和柳荷嘴里都送了颗奶糖。
“提提神。”
奶糖味道醇厚却不齁甜,奶香气包裹在唇齿间, 莫名就点亮了谢芸锦困顿的双眼。
没有人能抗拒甜食!
柳荷懵了一下, 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说三颗奶糖顶一杯牛奶呢。”
“是吗?”谢芸锦左半边的腮帮子鼓出来, 还能隐约看见里头奶糖的形状。
管他顶不顶的,好吃就行了。
经过上次的揉面事件之后, 谢芸锦对做馒头敬谢不敏, 转去选了还比较好上手的百合绿豆粥。
自从她不贴补以后, 知青点的粮食消耗渐渐趋于正常。可能也是怕月末饿肚子,大家不敢再像以前一样, 月初放开了肚子吃,因此粮袋里还剩下不少细粮。
谢芸锦抓取一小把米和粗粮, 和绿豆放在一起浸泡。
百合洗净,玉白的花瓣上挂着透明的水珠,纯净又柔软。谢芸锦剩了一朵完好的簪在头上, 明艳的长相顿时多了几分内敛的美好。柳荷夸了句:“好看!”
灶间火光亮起,学会了熬药的谢芸锦终于有了个可以在厨房算得上有用的技能。
大火煮沸,才将混合成的米和绿豆全部放进去,闷上锅盖煮上十分钟左右。
“你等会儿换小火的时候,在里面点一遍水,这样容易出沙。”
绿豆粥要绵软着才好吃,尤其是被逼出沙之后的口感,和为数不多的细粮同在一个碗里,看起来又多又稠。
谢芸锦没有手表,只得百无聊赖地数着拍子,数着数着,不知怎么就念到了药材习性上。
柳荷努力忍住笑:“看来你去药房真的学到了很多。”
“那当然。”谢大小姐禁不起夸奖,一夸她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
柳荷将醒好的面团分成数十个小剂子,开始整理形状。
这时,大铁锅周边开始冒起浓白的雾气,噗噗作响,顶起了木质的锅盖。谢芸锦垫着抹布小心翼翼地打开,成团的蒸汽立刻四散开来,迷得人看不清。
“搅动一下,不然要粘锅的。”
厨艺小白谢芸锦一一照做,点完冷水,她抽出几个粗壮的树枝减小火力,盖上锅盖,又煮了约莫二十分钟。
柳荷的馒头已经可以上蒸笼了。掺了玉米面的馒头黄澄澄的,虽然个头不大,但个顶个的结实。
夜幕被缓缓拉开,天光落满大地。灶房外已经有了动静,是早起的知青。
谢芸锦将早饭摆在桌上,那位知青受宠若惊,急忙接过来道:“我来我来!芸锦你放着!”
由于百合和绿豆都是谢芸锦个人出的,其他人对她三餐只做一顿没什么看法。连惯爱出头的郑敏敏都沉默地吃饭,王水秀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没说。
刚煮好的绿豆粥还很烫,谢芸锦用勺子搅动几下,吹了好一阵才往嘴里送。
没有放糖,绿豆粥是最简单的米香和绿豆青涩的味道,百合微苦,谢芸锦吃的分外满意。
这不是就能做好吗?她可太聪明了!
……
军绿色的军用车停在村头,坐在牛车上的村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直到谢芸锦踩着她的小皮鞋过来,有人才大着胆子问:“谢知青,你知道坐在上头的同志这时候来咱们村干啥咧?难道又有联欢会咧?”
谢芸锦看了眼坐在副驾驶的男人。他俊脸板着,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冷硬的侧脸线条,自带生人勿进的气场,怪不得没人敢靠近。谢芸锦心里好笑,对那个问话的村民说:“是我对象来接我去县城啦!”
语气娇俏,带着一点点炫耀和得意,在村民之中像是落下了一枚惊雷。
“谢知青有对象啦?!”
“什么时候的事?!我家那小子听了肯定要跳起来!”
“那小子做啥美梦咧?就算没有解放军同志,人谢知青也看不上他啊!”
谢芸锦不管他们对自己的讨论,小步跑到军用车前。
路昉早就看见了她,拉开车门跳下车,就听到她脆生生的一句话。笑意自唇角蔓延开来,他还故作镇定地轻咳了两下,才道:“走吧。”
驾驶座上的是钱大虎,他看到谢芸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然后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谢知青,又见面了。”
他们今儿是去战友家里慰问的,本来他还纳闷呢,副营来这儿干啥,没成想就看见那么一幕。
他可想不到短短一段时间,副营就把人家姑娘纳入自己的地盘了,这快的啊,平日里他们去食堂抢饭都没这速度!
谢芸锦冲他笑了笑,这才发现面前的座椅上绑了一个小垫子。灰黑色的,不太美观,但一摸就觉得很舒服,她坐上去,柔软的触感令她忍不住喟叹一声。
终于不用坐屁股被颠得开花的牛车啦!
四轮的速度自然要快上许多,到达县城的时候,粮站都还排着长长的队伍。
她和两人暂时告别,一个人先去了趟邮电局。
怕她在乡下过不惯,谢父每个月都会给她寄不少东西,算算时间,这个月的应该早就到了。
看过她的介绍信,营业员果然从里头搬来一个不小的包裹,还有一封信。
谢芸锦向营业员借了裁纸刀,仔细地划开信封一边,倒出里面厚厚一叠钱票——粮票、点心票、奶粉票,甚至还有几张月事带票,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