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闵天澈气结。
赵长翎又沉下脸来训他,“还有,谁让你吃生肉的?不知道野狼最脏了,肉不熟了吃下,会闹肚子的!”
闵天澈不语,也开始拒绝吃她喂来的肉。
赵长翎把他扯了一把,想将他拉扯起来,没拉动,便直接卯足了劲朝他吼:“自己手没残,坐起来!”
不知怎地,闵天澈听到她吼他,明明不情愿,可身子还是自动地听从她,撑着身子支撑起来靠着石壁坐。
“来,慢慢吃!一定要好好吃东西...腿才能好起来。”赵长翎又撕了一小块肉丝,喂到他嘴边。
见他不吃,也不动,又扯着嗓对他吼了声:“好好吃!听见了吗?!”
“听...”闵天澈很奇怪自己竟然会听从她,“听见了...”
·
暮色四合,赵长翎靠在洞壁,把自己蜷缩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出滚烫的气,唇边干涸破裂,微微泛白起来。
她有些难受地痉挛着,看着外面暮色渐浓,倘若这么睡了过去,也不知道明天是否也能无恙地睁开双眼醒来。
这种体验让她想起了幼时在宋家,阿爹阿娘总是轮流抱着患病难受的她,她总是浑身滚烫,听见阿娘泪眼婆娑地哄着她:“宝,阿娘的宝,你别睡,睁开眼睛好吗?阿娘很爱很爱你...你不要离开阿娘,好不好?”
小时候她听不懂流水一般更换的大夫开出的药名,但还是知道,每一夜她只要带着高热昏睡过去,便代表着阿娘会抱着她哭着喊得更大声,代表着明天的太阳不一定如常出现在她眼里。
宋家阿爹阿娘为了幼时的自己操碎了多少心啊!
她好怕完成不了阿爹阿娘的报恩,好怕完成不了她自己的报恩啊。
她不能...不能把闵六一个人留在这里。
昏昏沉沉间,尽管她竭力掐着自己的手,逼令自己别合上眼睛,最终还是捺不住眼皮发沉。
睡熟前,她还记得唇瓣干涸的燥裂感,身子像火炉一般的焚烧感,然后就一脚踩空,世界顿时沉寂了下来。
第45章 ···
再次醒来的时候, 身子里的那股灼烧的感觉不见了,唇瓣也滋润了起来。
她抖了抖眼皮,舔了舔唇, 发现嘴唇不裂开了,却充斥着一种腥甜的气息。
有光从洞穴里透进,她挣扎着扶墙起来, 发现闵天澈就靠在距离她不远处的洞壁上,头低低地垂下来,墨发在下方投影出一方阴影,有些细微的光亮投影在他脸颊。
尔后, 她就发现有簇微弱的光,似乎从洞穴深处的方向延展而来。
“洞穴的尽头,凿开了可能就找到路出去了!”赵长翎顿时喜悦起来。
她提起腿往洞内走,走到尽头的时候, 果不其然发现洞壁有个透光的小孔, 她伸手敲了敲, 发现墙壁并不厚。
太好了!他们能找到路出去了!
她提裙,像一只翅膀被啃咬得参参差差的蝴蝶一样, 高兴地飞回洞穴口找闵天澈。
她满脸都是泥巴,用手摇着闵天澈, 笑得酒窝忽闪,想要传达这一好消息。
“殿下!我们有救了!可以出去了!”
她摇着他的臂, 他却极其不耐地, 只是安静地靠坐洞壁,微微睁开眼皮睨她,眉心有淡淡的折痕。
她抓他的手摇着摇着,目光下移发现了什么似的, 突然“咦”了一声,好奇地捧起他的手研究了起来。
“昨天没有这口子伤的呀,您是怎么弄的?”她怪叫出了声。
闵天澈慌忙将自己的手扯了回来,不让她看。
长翎突然都明白了。
难怪说,她怎么一早起来就感觉燥意消失了,嘴唇也不开裂,还有一股浓重的腥甜。
再看闵六苍白得完全没有血色的脸就找到答案了。
“你...”长翎突然一哽,话还没说出口,闵天澈突然躁狂了起来。
“别代入你自以为是的猜想!!赵长翎!你是个替代品!替代品!!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你别想当然了!!”
赵长翎被他跳起来唬了一顿,惊讶地跌坐在地瞪大了眼睛看他。
“您...这么着急着要解释什么?我...我什么也还没说呀...”
闵天澈自知理亏,也惊觉自己过分冲动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眼神不知道往哪瞄,干脆凶巴巴地瞪紧了长翎,推了她一下:“替代品,你赶紧滚吧,本宫不想再看见你!不管你为本宫做多少事,都不能替代月娴!”
说着,他又抄起旁边那把赤翎剑,想要支撑着身体,学昨日一样不厌其烦地尝试站起。
“噗通”一声摔得惨厉,长翎昨日帮他重新包扎的伤口又裂开了,他又气又恼,整个人像头被耍得团团转的雄狮,恶哮了一声嫌弃双腿的绑带碍事似的,抬手执剑,想要一剑往下劈斩似的。
长翎慌忙吼住了他:“住手!!”
闵天澈被她唬得手边动作停了一下,可只一瞬,就又要往下劈。
长翎突然凑过来,扬手“啪!!”无比响亮的一声,那个巴掌直接砸在了闵天澈左边脸颊,顿时火辣辣地燃烧。
闵六傻了眼看着她,手里的赤翎剑已经被赵长翎夺去了。
等意识过来后,他又恼红了眼朝她吼:“赵长翎!!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赵长翎扬手,“啪!!”地又一掌砸到了他的右边脸颊。
闵六左右两边脸都高高地肿了起来。
长翎将赤翎剑扔远了些,揉着自己揍得发烫发疼的手掌,朝他大呼道:“是我找到了你,救了你!你就给我好好地活!从此就要听我的话!!”
吼完了,她又喘着大气,没好气地补了一句:“明白了吗?”
不知道是被赵长翎打懵了,还是打傻了,闵天澈这一刻安静了下来听她的。
“说了一定会陪你...”长翎眼睛都红了,鼻子红彤彤的,“就一定会陪着你,就一定...一定会陪你,直到让你重新再站起。”
闵天澈低了眼眸,看向摆在地上形态都扭曲了的腿,安静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长翎忍住了眼眶的酸胀,没有去找辣糖吃,而是抓紧时间操起地上的剑,头也不回往洞穴尽头去。
她企图用剑从洞壁的小孔开始撬,企图撬松墙面。
但很可惜,撬了一会她心都凉了。
因为壁孔下方的位置,把洞壁的灰土撬落,能摸出一整块完整的、巨大的矿石,呈血红晶莹状。
宋家茶庄明面上做茶,暗地里还会在万顺四下寻摸矿石采卖,小时候她体弱,阿爹阿娘做什么事都喜欢带她在身边,方便照顾。
所以这种殷红的矿石她见过,这便是据说用火药都不能炸裂的“鸽血红”,是一种相当坚硬,但却名贵的宝石矿。
可赵长翎此时此际却对这块价值不菲的矿石完全提不起兴致。
因为弄不碎它,他们马上就会因缺粮缺水而死在这里。
再没有水喝,夜里陷入昏沉发起高热,她还得忧虑明日醒来是否还能睁得开眼睛。
她总不能...把闵六的血都喝光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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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翎沮丧得不得的时候,突然就从小孔处听见了外头的人声。
听声音,似乎是...李公公派皇子府的人来寻她,终于找到这个地方来了。
“来人啊!!我们在这!我们在里面!!殿下也在里面啊!!”长翎高兴又心酸地呼救起来,不停地用剑柄锤敲洞壁,企图能让人听见。
本来李公公和陆凛等人已经带手下经过了,是李公公率先听到某处似乎有声响,忙叫停了众人。
李公公揉了揉泪眼道:“好像...好像听见皇子妃的声音了...”
他让所有人屏息,没过多久,果真听见了求救声从不远处传来。
他惊喜地抹眼道:“是皇子妃!是皇子妃啊!!”
李公公和陆凛等人急忙率众领折返,边往回小心翼翼探查,边问询:“皇子妃!殿下!是你们吗?”
长翎在洞穴里听见了回复,欣喜若狂,忙凑近孔洞喊话:“我们在这,我们被困在这洞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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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凛和李公公研究了皇子妃和六殿下所处的山洞,找到了崖边那条通往蹊径的路。
陆凛比对了一下当时皇子妃是怎么进入山洞的情势,不禁大吃了一惊:“那样险要的位置,哪怕稍不留神,就会摔下去骨头都不剩了,皇子妃她...看起来这么柔弱,她到底是怎么过去的?”
陆凛觉得除掉半山蹊道的那块落岩,显然不理智,稍有不慎可能就要白白赔上无辜的性命,于是,他又提议用绳索从半山把二人吊上来。
“那...能一次性将我和殿下一块捆绑吗?”长翎凑近孔洞,小心翼翼地问,“殿下的腿...似乎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那悬崖边怪石嶙峋,殿下的腿不能动了,光靠一双臂,我担心吊上来的时候会来不及避开那些怪石...”
陆凛摇了摇头:“可是这样会比较冒险...两人的重量,我们现有能充当绳索的,不够支撑起两人重量的。而且,皇子妃您确定您带上殿下,一边躲避崖上的尖石一边还得看顾殿下,您...真的可以吗?”
长翎默了默,叹息了一声。
确实...不大可以。
“那只能...试图劈开这矿石岩了。”她哀叹道。
但是,这可是“鸽血红”,用火药也炸不开的“鸽血红”!
外边的人铿铿锵锵砸了一会都纹丝不动,赵长翎嗟叹一声委顿在地,差点就丧气得想放弃了。
时辰差不多,等赵长翎想起来,问了孔外的李公公大概什么时辰,李公公着急地回应她:“皇子妃!快到申时二刻了...您...里头有绳子吗?”
长翎就一边往外头跑,一边往腰间解带子,等她看见洞穴口依旧靠坐在洞壁,垂着头一声不吭的闵六,顿时松了口气。
“殿下,来,我要绑了喔。”长翎蹲下来,准备要帮他绑紧,自疯六双腿被碎以后,长翎能明显感觉到他申时二刻的疯劲要加剧了,所以,不得不绑得紧一些。
可当她手碰触到他手背时,他垂着头突然沉声来了一句,吓了长翎一跳。
“不要绑。”他哑沉道,又长又浓的黑睫像蒲扇似的,掩盖了他眸里的情绪。
“怎么可以不...你可记得昨天...”长翎皱着眉正要与他争论,他突又重复了一句:
“不要绑,你不是...要劈开那里吗?”
长翎愣了愣,望着他,这时候他鸦黑的瞳子对上了她,那两个黑森森的瞳子里从此便有了两个小小的赵长翎。
“你不是想劈开那里吗?只要你对我说,我就去。”他笃定地这么道。
赵长翎看着他双颊被她揍得肿起的地方,顿时纳闷了起来。
“...好...你,给我劈开那块...矿岩。”她愣愣地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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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二刻应该到了,因为她又看见疯六眼里迸射出一股极狠的狠劲。
他用手支撑着身子,拖着双腿往洞穴深处去,速度之快,让赵长翎有些措手不及,只能跟在后方惊叹。
来到矿岩前,他已经一把撑着身子扑过来,夺掉了长翎手里的剑,挥着剑刃在岩壁前赤着双眸将疯劲耍到了极致。
赵长翎已经好久没见过这样“疯狂”的疯六了,吓得捂紧了嘴频频后退,以避开岩壁被他劈砍砸碎飞散的石块。
不知怎地,她突然就想起入冬时的那次雪崩,醒来后就听李公公说起,六殿下仅凭一股疯劲连大树都拔掉,独自扛着棵树硬生将雪挡下的情形。
看着眼前疯六嘶吼着像头锐不可挡的猛兽,她突然就理解了,那雪崩到底是怎么被他挡下的了。
火药也难以炸开的“鸽血红”,终究还是“咵啦”一声,在疯子的宝剑下,碎成一颗颗耀眼的宝石,山壁被劈开。
第46章 一更
洞壁被打开后, 赵长翎忙着扶疯六,又忙着去接李公公递来给她捆绑疯六的绳索,竟然生生忽略掉满地铺平的“鸽血红”宝石。
“赵长翎...你...你抱我一下, 绳子...绳子就可以不用绑了。”闵天澈凑在她耳旁,沙沉着嗓音道。
长翎犹豫了一下,李公公他们回想起那一日殿下未将自己绑起, 结果不堪设想的情景,都皱着眉看向她。
“皇子妃...”李公公朝她投来为难的眼神。
长翎知道,现在这个处于不理智情况下六殿下,她不能真的听他的, 不能纵容他,即便她纵容了,等他过了这段时候,理智回来以后, 也未必能感激她, 可能反倒还会怪她脑子进水了听一个疯子发疯时说的话。
但赵长翎突然想起七皇子, 也就是疯六孪生弟弟,闵天络的一句话:
“我哥他...极度脆弱敏感的时候, 无意识地就会不经意提出自己的渴求,可能有些孩子气, 可能想法刚起来就被他自己掐灭掉,然后, 就再也不会跟任何人提起了。”
那时赵长翎会经常笑着怪他老开口闭口说的都是他哥, 怎么他好像比他哥更了解他自己呢。
可是现在,她却开始怜悯起这个疯子来。
“好...”赵长翎轻叹一声,尔后弯腰,伏蹲在轮椅前, 缓缓地,极温柔地拥紧了他。
疯子满目腥红,眸里竟溢出了泪,声音颤栗着,双臂圈锢起她,蠕唇在她耳边轻颤着又道:“赵长翎...你没看到满地都是银子吗?你怎么就只选择了看着我?”
“你怎么...怎么不命我帮你把银子捎回去呀?”他的声音分外哑沉,带着轻微的哭腔。
赵长翎拍了拍他宽阔坚实的背,微笑道:“你看我,都忙晕了,差点就忘了。去吧,把地上的宝石都命人打包扛走,那都是我的财产,你不能跟我争喔。”
“好。”闵天澈闭了闭眼,无条件地答应道:“都给带走,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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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劲过去,赵长翎接过李公公递来的袍服,盖在了轮椅上已经累得昏睡过去的闵天澈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