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即便东昭国地大人多有怎么样?万顺一样能拿得下来。
只是这招数未免过于阴损,连万顺帝也被蒙在鼓里。
这一路的冲锋陷阱之下,疯六也显得格外不惜命,变得比之前还勇猛了不少,甚至好几次他是亲自骑战马带头上阵的,令万顺的士气增加不少。
此时心如死灰的闵六眼里,只看得见仇恨,只看得见复仇。
如果原来赵长翎的存在让他稍微看见了些许复仇以外的光,那么现在,就等同于把他的窗户全部封死了,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他只得终日杀戮、肆意地践踏一切生命,才能使他得以存活下去。
他本来活着就注定了另外一些人的大灾难,不是吗?
现在他只是,来实现这一场老早就计划好了的灾难而已。
战地得来的战俘,周显宏承诺过归降后饶过他们的命,结果归降后,却被疯子从背后利索的一刀毙命了。
嗜鸦壳栗成瘾的男人,要把自己的妻子、年幼漂亮的女儿都抵给万顺军队当军.妓,换取一些鸦壳来服,结果也被疯六举着大刀从后方挥砍,砍掉了头颅。
看着他刀下淋漓的鲜血,脚边滚落的头颅,妇人和幼女吓得抱在一块瑟瑟发抖。
“殿下他疯了!!战俘怎么能随便杀?他这样做,还有人肯诚心归降吗?”
得到消息的周显宏恼怒起来。
他一掀帐出来,就看见疯子脚边滚着一颗头颅,刀下淌着未干的血,正一步一步走向无辜的妇孺。
就在他狠戾着眼神,大刀高高举起即将砍下那妇人和幼女时,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长翎的面容,刀顿在半空久久未曾劈下。
周显宏慌忙冲过去,一把将妇人和幼女抱过了一边。
“殿下!您理智点!不能再这么杀人了!”周显宏怒道。
疯六眼神空洞,手里的大刀已经垂了下来,眼神怔怔地看着一个方向,少倾,桀桀大笑起来,笑得眼角溢出了血泪,甚是可怖。
“孤杀什么人了?他们不是人!他们是东昭狗!是畜生!他们都该死!”疯六大声疯狂道。
“孤当年落难的时候,他们都干什么去了?不是说好了心里是拥戴我万顺先`皇的么?为什么...为什么孤当年代表万顺来求和,被人当狗一样按在地上摩挲,被那些猥.琐的男人当娈.童欺负,他们就能默默在背后嘲笑?”
“他们该死,他们都该死的...”
无尘和尚肩膀挑起一把大戟,轻飘飘地从周显宏身边过,趁着他不防备,一把将他护在身旁的妇人和幼女推到闵六面前。
他扬了扬脸上的刀疤,对周显宏一笑道:“周大人,你护不了这么多的。美人殿下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替你们合并两国,让两国百姓和好相处,他只是要替自己复仇而已。”
“只是...”他接下来的话让人后背渗凉的同时,也让人感觉到无奈:“只是你们倘若不依靠美人殿下,你们就没办法实现你们宏图大志,不是吗?”
周显宏“锵”一声手里的戟掉落到地上,刀疤和尚说得一点也没有错,他说对了。
东昭泱泱大国,倘若疯子不是要复仇,他们不是依靠疯子的手段,压根连东昭的一根手指头都掰不动。
虽然无奈,看着疯子胡乱杀人,但是如若不顺遂他的话,他们压根什么都做不到。
周显宏掐了掐拳头,看了一眼地上无辜的母女后,还是选择转身离开。
无尘则倚着长戟,一边逗弄着头顶上方盘旋的灰翎鸽子,给它投食,一边好整以暇地观摩美人殿下杀人。
“呜呜...娘...我们要死了吗?会像那畜生一样被他砍掉脑袋吗?”小姑娘哭得眼泪婆娑拉着她娘道。
疯六空洞的眼神看见小姑娘滴滴答答的眼泪后也不为所动,只是手里的大刀始终没有再举起。
“畜生是...在叫这男人吗?”疯六突然踢了一下脚边的头颅,把它踢到小姑娘身边。
小姑娘吓得“啊”一声尖叫躲开了。
疯六眼里噙着疯狂,把手里的刀扔到了妇人面前,妇人吓得下意识一缩。
“你们每人把这畜生的头颅砍十几下,孤就饶你们命。”
然后,疯子便冷漠地看着哭泣的母女相互搀扶着站起,流着泪轮流往自己的丈夫、父亲头颅上砍,眼里始终冰冷如霜。
·
赵长翎这一路追逐着白瑾瑜往西北战线靠近,越往北面靠近,看到的境况就越是凄凉。
等快要到达战线的时候,喆管家怎么都不肯让她再靠前一步了。
“姑娘!不能再往前了!那地儿不安全,奴才都打听过,万顺军可不是善良的军队,他们连战俘都杀。”
长翎愣了愣,“可是...我知道宋家的织造料的大工场也设在赵堡关,不是吗?”
喆管家为难了下,叹息道:“是在赵堡关没错。”
“阿爹阿娘以前对我说过,在他们年轻的时候,赵堡关的织造工场里的人曾经与他们同食同住,共同抵抗过风浪,闯过不少难关,当年上枣京都是工场的人饿着肚子掏银子出来,宋家才能恢复老太爷时期的风光的。当年阿爹阿娘要回去,也是在东昭的这一群大家族遭受东昭皇拿捏着,阿爹阿娘不忍看着有人流血,才费尽心思要回来东昭,那现在...”
长翎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
喆管家痛惋点头道:“老爷夫人自然知道,在得到战事消息的时候,立马就找人来搬迁工场,接人过去,但是...”
“但是工场里的宋家人这段时日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个像服了大麻、五石散一样,工场开不下去,让他们迁到枣京去,他们也见鬼了似的不愿意离开。”
“不止是赵堡关这里的宋家人是这样,但凡西北方向这边的,都差不多这个样子。”
“乱战时期,老爷夫人要顾全着大局,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也...只能是这样了。”
喆管家的意思是,打仗打到这里来了,他们见鬼似的不愿离开,也就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赵长翎想起儿时阿娘抱着她,哄她喝药时给她讲过许多在东昭赵堡关工场织布时的趣事,那里有许多有趣的人。
带着阿娘一同织经纬的一个叫花花的婶子会唱很多山歌,还教阿娘编好看的蚱蜢。
那时候叫杏菊的小姑娘比阿娘年纪小,可是很勤劳能干,会漂亮的双面绣,长翎一直以来都很想看看双面绣是什么样的。
还有闲暇时会弄皮影戏的春喜,做糯米糕很好吃的绣绣...
那些阿娘口中的人物,幼时起就栩栩如生地长在长翎脑海里,就像也是同她很亲近的人一般。
“不,我要亲自去一趟,我要见万顺的太子殿下一面。”
第94章 ···
赵堡关这一役到最后, 东昭皇把楼王派来了。
疯六眼睛都杀红了,本来不管闵宴北把什么人派来,在他眼里都是权当泄愤的对象而已, 没有理智可言。
可无尘把手里的大戟一挥,晃得脖子前的念珠啷当作响,单手立掌, 眯了眯刀疤眼道:
“美人殿下,谢谢你替贫僧把他那玩意儿割了下来。只是,要报仇,倘若不亲自动手, 终究是觉得人生有憾。这回你在后头歇着,贫僧来——”
话说着,刀疤和尚一身伽蓝衣连战甲都没披,就跃上了一匹马, 执戟往前冲锋陷阵了。后头浩浩荡荡的兵马奔腾追踊在后, 黄雾迅速在身后笼罩, 远远看去像是起伏的山峦。
楼王这次上阵,带了病态的杀意。
上回闵天澈闯入他的大帐, 杀了他的兵,毁他...的事, 他处理得相当完美,只要被杀掉的那群兵马一日没被发现, 他楼王丢的只是命根不是命, 那么东昭皇就不会也没有理由明打旗鼓去杀他。
相反,东昭皇和楼王暗里利益冲突已久,有人来替他挫一挫楼王的锐气,只要是不弄得太过, 他还是乐于接受的,甚至偷着暗乐。所以那会楼王刚被伤,东昭皇表面哄着楼王,实际也没有对万顺采取什么措施。
是东昭皇太大意了吧,如今万顺欺压入境,只能想到派楼王出动,楼王被废的那口怨气,他总得找地方发泄,正好罪魁祸首踩上门来了,派他出去正好。
眼见着万顺兵已经被楼王砍杀了不少。
楼王的队伍里,有名骁勇的小兵,连日来跟着楼王也立了不少大功,杀了敌军不少死士,这个人就是追随踪迹来找人的白瑾瑜。
白瑾瑜隔着黄雾在厮杀间就远远地看见对面的主将中,高高地坐在战马上方的男人。
他的五官精致如雕刻,眼神锋利深邃,让人过目难忘,像一头杀人无数的雄狮,容貌绝伦而霸气的男人。
眉目间隐约有些像他...应该说,他更像是他的一个伪劣的影子,他的绝色他的神韵他都没有,他有的,他却全都有。
白瑾瑜一眼就认定了,那个男人,就是宋姑娘的男人。
是他害死了他的宋姐姐!
白瑾瑜握紧了手里的武器,厮杀得更加凶猛了。
“孙良愈?你是本王那个小良子吗?”楼王看见无尘的时候,微微愣了一愣,表情诧异了一下就恢复如常,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当年本王还以为你死了,想不到是追随小白脸去了。怎么?万顺的小崽子比本王弄得你更舒服?”
楼王口出秽言,无尘没有理他,只是单手立掌闭着眼睛默默念经。
“念经?哈...念什么经,你当自己是观世音菩萨还是如来佛?想让本王放下屠刀?哈哈哈...太好笑了...”
楼王脸上满是万顺士兵的血,这一路斩杀他一边杀一边让后方的人收集尸体,把尸体的命根挖掉,送进疯六帐中,他已经丧心病狂,一点不比疯六差。
“和尚的装扮是别有一番趣味,只是...你容貌毁了,穿什么本王都只感觉到恶心,就别再浪费心思了,本王早点送你下去投胎,下辈子换了新容貌后,记得爱惜别再如此想不开了!”
楼王污言侮`辱间,就举起了还淌着血、剑刃铮亮的刀,直直往和尚的脑袋劈下去 。
就在这时候,无尘突然睁开眼,围在脖子上的念珠不知何时套在了楼王身上。
从闵六的方向看只看得见一道刺眼的白光,继而是争先恐后不停上涌的白烟,楼王被炸得身体都蒸发了。
无尘立掌一鞠躬,“阿弥陀佛”了一下,冷笑道:“贫僧没那么闲劝你放下屠刀,贫僧那念的是往生咒,恭祝楼王殿下地狱一程走得顺遂,可别为难了小鬼,又逃回人间了。”
东昭兵被大批大批地围捕了起来。
闵天澈麻木不仁地命令道:“挖过命根的人自觉点站出来的,留他一个全尸,不承认的一律严刑,直到他肯亲自挖自己的去喂野兽。”
疯六口中的严刑,可不是寻常的鞭刑、杖刑一类,是要比这些程度更可怕的。
那些束于高阁中他用以悠闲休憩看的残忍至极的书籍里有记载,曾经让长翎以及屋外光是偷听的人听了语言描述就能呕吐个三天三夜的刑罚。
·
白瑾瑜也无可避免被绑了起来,一支铮亮的长枪对准了他。
“说吧,参与了多少?可曾参与?”盘问他的士兵刚刚痛失了兄弟,嗓音颤抖,有些不受控,尖锐的长枪划破他的颈项,溢出了血。
白瑾瑜倔强地不看他,遥远地望着那位坐在木轮椅上在营地巡察的玄甲男子。
他已经看见了,他不时摩挲胸前绑着的那串湘妃色琉璃珠。
白瑾瑜用恶狠的眼神瞪着他,直到他走近。
男人压根没注意到这里的小少年。
随着“啪!!”地一声抽响他脸皮,白瑾瑜回过神来。
“还看什么看!那是我们的太子殿下,你多看他一眼,说不定会比现在死得更惨!劝你还是赶紧召!”
白瑾瑜企图挣扎,结果又遭了将士狠揍。
闵天澈麻木的目光不经意瞟了过来,在看清楚白瑾瑜的容貌后登时眯起了眼。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告说,外面抓进来几个战俘,其中一个是个年轻姑娘,那姑娘说自己的太子妃,说一定要见太子殿下一面。
可太子殿下已经抓了个少年单独关起来盘问,任何人不得进内。
“怎么办?那个姑娘要把她绑起来吗?”来人问。
守在牢外的将领是为数不多得知殿下那十天失踪,是因为痛失太子妃悲恸导致的,听见这个消息,勃然大怒了起来:“消息是什么时候走漏出去的?赶紧给本将把人员集起来盘问!!真的是,都把什么人给引来冒充太子妃了!!”
“那...那人该怎么处置呢?”那人惶恐道。
“胆敢冒充太子妃,自然当斩!”
·
牢笼里,白瑾瑜负伤趴在地上,死死地瞪着轮椅上俯瞰着他的男人。
闵天澈看着他的眼神,流露出了绝望又哀恸之色。
他声音嘶哑道:“孤和你比...当真是...比不及你像吗?怎么可能?”
白瑾瑜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瞪着他,一字一句地直扎进他心窝:
“倘若不是你!她也不会死!是你!是你害死她的!”
“是孤吗?”疯子睁大了眼睛,惊讶的眼神看着他,口中喃喃着抡动轮子后退。
“我恨不得一刀杀了你!替她报仇!”白瑾瑜一抹嘴角的血,狠狠地瞪着他。
他本来只是追随着踪迹,想来看一看那个男人长成什么模样,但来到这儿附近后,突然就收到了来自枣京那人的发来的命令。
让他入编楼王的队伍,倘若能杀万顺太子,他父兄的罪一笔勾销。
如今既然杀不了,还落入敌人手里,他倒也不需要惜命了。
“姐姐她受了那么多的苦,都是你害的她!我不过是你的一个影子而已,每每我装成你的模样,在她面前晃,她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哀落,足以证明你伤害她有多深!姐姐她那么地爱你!可是最后却因为你而死!!闵天络!!”
白瑾瑜咬牙切齿,像个炸毛的小兽。
闵天澈笑了,笑得甚是空落,心脏里窒息得让人难受。
“小子,谁告诉你,孤是闵天络?”
疯六握着木扶手,支撑着自己站起来,身形摇摇摆摆的,像是随时都要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