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襄怅然惋惜,“这个书生,当年还曾做过我二哥的书画先生。”
靳安安脸色苍白,“孙举人如此厉害,我岂不是没有一点胜算?”她唇瓣颤抖,要是她回到赵家,可想而知会是怎么样的狂风骤雨与地狱。
“未必。”宋青婵脸色也不好看,拧着一双柳眉,美人蹙眉,也赏心悦目,“整个岐安府,又不止他一个讼师,赵屠夫能找,我们也能找。”
刘襄拍手附和:“对!我就不信,找不出能打赢孙举人的讼师来!”
说做就做,往后几天,刘襄都一门心思放在了找讼师上面。
宋青婵没法与她在一起,因为周家的聘礼很快就下来了,收到聘礼,两家要开始商定成亲的日子。
送到宋家的聘礼,全都是周朔亲自顾问,除了那些必要的财礼,另外还送了满满一院子的红木箱子过来。打开箱子一看,金银珠宝,瓷器玉器都堆得满满的,放在她这样的普通人家,已经够用上一辈子。
前面的金银珠宝虽然值钱,可最后三个箱子里的更是难得。
一个箱子里装了些古书残籍,都是千金难换的东西。第二个箱子里装了名家画作,第三个箱子里则是名贵的笔墨纸砚。
这么多的东西,看得宋青婵瞠目结舌,脑袋发晕。
周家管家周岩指使着小厮把箱子搬到屋里去,清点过后,将手中的清单递给了宋青婵,“宋姑娘,您点点还有没有错漏。”
“不必了。”宋青婵接过清单,并未再看,那些个红箱子,依旧是晃得人头晕目眩,她低声嘟囔,“怎的送了这般多财礼过来。”
真的是太多了。
“这还不算呢。”周岩得体笑了声,“公子前些天去南江府了,是听说那儿的绮罗纱格外好,特地过去购买,说是要给姑娘您带回来呢。这些金银珠宝不稀罕,但后面那几箱子的书画古籍,都是公子亲自搜罗回来的,对姑娘上心得很。”
说着,周岩露出暧昧的神情瞧她。
宋青婵脸上陡然一红,垂下头来,长睫下的眼眸中看不清楚神色。少女娇羞妩媚,人间盛景在她眼前,也不过如此。
这一下,周岩怕自己眼神冒犯了未来少夫人,忙别开头。
她声音低低软软又温柔,问周岩:“公子去南江府多久了?可有说过何时回来?”她问的突然,尤为急迫,好像言语里全是周朔。
怕被周岩笑话自己不矜持,她动动唇瓣想要苍白辩驳两句,可话到了嘴边,差点说出口的竟然是“我许久没见他了”。
她脸上更红,紧紧闭了嘴。
血色燃在凝脂般的肤色上,像是通透至极的上等红玉。
周岩看着别处没注意,回答道:“公子没去多久,约莫是姑娘替靳氏投了诉状时去的,他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说到这儿,周岩话语一顿,恍然想起,懊恼的拍打自己额头,“哎哟,瞧我这脑子,最近和老爷忙着下财礼的事情,都忘了公子托我给您传的话。”
宋青婵掀起眼皮,“他说什么了?”
“公子让我转告姑娘,说他……说他……”周岩有些难以启齿。他恍惚记起,那日周朔听说南江府绮罗纱只出一百匹后,立马就要动身而去,又放不下宋青婵,就让周岩代为传达。
公子雄赳赳气昂昂,一身强劲刚直,硬邦邦吐着字,让周岩务必转达。
那时周岩还不觉得,现在当着宋青婵的面,话到了嘴边,他才觉得羞耻,憋了半天,也没说出口。
宋青婵疑惑“嗯?”了声。
周岩放弃抵抗,闭着眼,不带情绪地将话说出口:“公子说,他许久不见你,特别想你。等他回岐安府的第一天就来见姑娘。”
呼,终于是说出口了。
听到这些话的宋青婵,红红的脸颊上嘴角勾起温软的弧度,眉眼含情皆化作眼中一汪春水,她低声也不知是在同谁说:“我也想踏。”
心思又乱又甜,手指轻轻绕着袖角。
周岩:“!!!”
他不该做小情侣之间的传话筒!
周岩深深呼了口气,继续说:“公子也知道姑娘正在帮着靳氏和离的事情,他还特地嘱托说,姑娘想要做什么尽管去做,任何事情他都担得起。”
宋青婵笑意全部漾开,温柔又缱绻。
她轻轻“嗯”了声,更是想要见他的很。
她正慢慢的,从孤立无援的过去里剥离而出,前往一个崭新的人生。
从前不觉,现在完全挑明心意要定亲了,宋青婵才发现,她好像每一天都想要见一见他,只要知道他在,就算是再大的风浪迎来,他必然都会展开坚实的臂膀,替她挡在身前。
周朔,他就是这样好的男子。
·
周家送聘礼过来的动静大,红木箱子都进了十多箱,看得人眼红至极。
这件事阵仗大,刚到傍晚,事情就在长溪村上下传开了。作为宋青婵邻居的沈家婶子,今日刚去娘家一趟回来,还没到家,就被村上人拉住了神秘兮兮问:“哎,嫂子,你知不知道给宋青婵下聘的是谁?”
“谁?宋青婵?下聘?”沈家婶子瞪大了眼睛,“不是吧?宋青婵这样的女人也有人敢娶?也不怕头顶上多戴几顶绿帽子?”
“什么?嫂子你不知道?哎哟,今儿宋家的阵仗可大了,大红箱子都抬了十几箱呢,瞧着就是大户人家来下了聘。”
沈家婶子更是震惊:“还是大户人家?”她啐了口,“这宋青婵还真是有本事,我上次还见她把男人带回家了呢,那男人凶巴巴的一脸悍像,见我瞧见了,还想打我呢。没想到这么快,她就攀上高枝儿了呢。”
“谁知道是不是高枝呢。”旁人阴阳怪气说,“说不定是城里哪家老爷被她蛊惑了,想要娶她回去做续弦。”
“我看八成是,就宋青婵这样的,连沈三都不愿意娶,谁敢上赶着摊上她家啊。”
“是啊是啊。”
听了一通闲话的沈家婶子,若有所思回了自己家中,朝着清冷的隔壁院子里看了眼,细细去听了声音,啥也听不见。
她也就去准备晚饭了。
没过多久,沈俊良和沈爹也做工回来,洗手就能上桌吃饭。饭间,沈家婶子又想到宋青婵都和别人结亲了,对方好像还是有钱人家,心头异常不平衡。
她忍不住叭叭问:“俊良,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张姑娘成亲?我们两家也好把事情给定下来。”
沈俊良被饭食噎了下,有些不快地说:“阿娘,我才和张姑娘见过几面,对她暂时还没有好感,婚事不急。”
先前,沈俊良迫于沈家婶子的火气下,不得已去和她中意的张姑娘相看了下,张姑娘哪里都好,可就是比不上宋青婵。
像是白开水一样寡淡无味。
他就想要等熬过这段时日,敷衍下张姑娘,等沈家婶子的气消了,他再提想娶宋青婵的事情。
“不急?!”沈家婶子又开始尖锐吵吵起来,“沈俊良你都十九了!等入秋就二十了!寻常男子在你这个年纪,哪个没成亲?”
沈俊良和沈爹对视一眼,眉头紧皱。
沈家婶子气急:“你是不是还在想着隔壁那个小狐狸精?!呵,你死了你那条心吧!人家宋青婵早就攀上了高枝,今儿别人都把聘礼送到了隔壁,亲事都定下了!你还在这儿想她呢,她根本就看不上你!”
碗碎的声音,忽然穿透沈家婶子尖锐的叫声。
沈俊良整个人都僵硬住不再动,脸上也完全没有血色,他不慎摔下的饭碗,碎成了瓷片,落在脚边,他脑子里却回荡着沈家婶子的话——宋青婵定亲了。
他不敢相信,颤着声音说:“不、不可能。青婵怎么会忽然和别的男人定亲?!”他和她青梅竹马,宋青婵怎么可能不喜欢自己!
沈家婶子看到自己儿子的脸色,声音也放软下来,宽慰说:“怎么不可能?今日长溪村上上下下许多人都看到了,十几箱的聘礼往宋家里塞,肯定是岐安府上的有钱人家,估摸着是好色的老头,看上了宋青婵的美貌,一点都不嫌弃她呢。”
沈俊良依旧不敢相信。
但是沈家婶子没必要拿这种事情骗他,他只要随便一打听,就能晓得事情的真相。
这一瞬间,沈俊良想了很多很多,从长溪村里对宋青婵的谣言,再到那日他亲眼看到宋青婵与凶悍男人独处,再到现在她要嫁给有钱的好色老头。
种种事情,好像都在告诉他——宋青婵不是他印象里的姑娘了。
但是这让沈俊良如何去接受真相……他哽咽了下,猛的站起身来,头也不回朝着屋外走。
沈家婶子在身后喊了两声:“俊良,你去哪儿啊?!”
“我要去问问她!”
她不亲口说,他绝不相信。
第23章 纠缠(一更)
沈家与宋家只一墙之隔,平日里沈家婶子说两句话,宋青婵都能听得明白清楚。
可是今日,沈俊良出门去宋家的那一小段路,却好像是耗费了他莫大的精力,每一步都沉重无比。等他到了宋家院门口时,天色已经昏沉暗淡,远处一线绯红的天光,盘踞在灰暗的夜幕上。
沈俊良回过神,又盯着眼前的一方小小院落看了许久,倒吸一口气。
他将自己外溢的情绪全都藏好之后,才敲了门。没一会儿,身姿袅娜的女子从里将院门打开,她娇艳的脸颊上,在浅淡的夜色里,也显得昳丽漂亮。
尤其是胀鼓鼓的胸前,衣裳都遮挡不住的极好弧度与身段,沈俊良呼吸都顿住,还没来得及说话,宋青婵已经惊讶唤了一声:“沈大哥?”
她和沈俊良已经许久不见,怎么对方来的这样突然?
“嗯。”沈俊良答应了一声,他看着宋青婵也是心思百转,并未直接问她的亲事,而是按捺着问起别的事来:“青婵,我最近在城里做工的时候,听说你和刘三姑娘在帮靳氏和离?”
满城都知道刘襄将靳安安留在了府中,所以靳安安将和离闹上公堂一事,也必然有刘襄掺和在其中。
旁人不知道,但是沈俊良却知道刘襄和宋青婵交好,他估摸着,这件事情宋青婵也有份。
宋青婵站在门内,柳眉不自觉轻轻一挑,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清浅:“嗯,是有这件事。不知沈大哥为何要这样问?”
她抬眼瞥去,逐渐落下的夜色,笼罩在长溪村上下。
也弥漫在沈俊良的肩上,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你为何要这样做?”沈俊良紧紧皱着眉头,手垂在身侧握紧,呼吸起伏,看得出他正硬憋着一口怒气,可又舍不得对她发出,压抑着声音说:“青婵,刘三姑娘家大业大,她想要胡闹随她去就好了,你掺和进去作甚?你都不知道市井间是怎么说闲话的!”
不着痕迹抿了下朱唇,宋青婵将自己的不悦深深敛下,露出让沈俊良看不明白的神情,她“哦?”了声,“他们是怎么说的?”
沈俊良转述他听来的闲话:“别人都说你们可笑,向来是男子休弃女子,何时轮到女子去提出和离了?”
“还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靳氏嫁到赵家,这辈子都是赵家的人,也要为赵家当牛做马洗衣做饭,这是正常的事,就你们几个女人吵吵闹闹,非得要闹这么一出!”
“女子在家中不听丈夫的话,她还想做什么?赵屠夫不过是对她管束过甚,你们这是在大题小做。”
字字句句,清晰入耳。
每一句话,都戳在了宋青婵的心头软肉上。
她和沈俊良从小一起长大,可他还是不够了解她,让她放手。反而是周朔,看着粗糙鲁莽,其实是个透彻无比的人,只跟着自己的心去说话做事。
就像他说,要她放手去做,无论如何,他都会为她撑腰。
她将头垂得低了些,低头看着自己鼓鼓的胸脯,不再去看沈俊良一眼,低声打断他的话,问:“沈大哥也是这样觉得吗?”
“当然是。这天底下哪里会有男子能忍受女人爬到自己的头上?况且赵屠夫怎么会无缘无故管束她?必然是她做错了事情……”说着说着,沈俊良就发觉宋青婵的脸色不太对,应当是对他的话感到反感。
要是在平时,沈俊良肯定会反口,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事后再劝解她别管赵家的事情。但是现在,他听到她结亲的消息,正恼怒着,也没想迁就她。
他无视掉宋青婵的神情,继续说道:“你读过书,肯定知道出嫁从夫,丈夫就是天,你这都不明白?”
沈俊良说完,才发觉面前的女人太过安静,一语不发。
死一样的寂静,自两个人之间滋生而起。
触及到她隐没于夜色里的俏丽脸蛋,脸上冷漠又没有一丝波澜,沈俊良没来由就慌了一瞬,这一刹那,他感觉到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在以肉眼看见的速度拉大。
“我不明白。”宋青婵蓦然出声,打破了平静。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冷淡说:“沈大哥还有没有别的事,若没事,我就关门了。”
“青婵!你是恼了?”沈俊良叫住她,“你怎的就不明白,我这样说你,是为了你好!”他伸手想要拉住宋青婵的衣角,却被她躲开。
察觉到沈俊良的动作,宋青婵一双柳眉,皱得几乎要拧在了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沈俊良隐忍压抑的站在她的身前,“我今日这样凶,是因为担心你。也是因为听到你要结亲的消息,乱了阵脚。”
他朝着她的脸上看了眼,依旧是没什么表情。
若是寻常时候,她的脸上,必然是一直挂着温柔浅淡的笑意,何时像这样过?
听到这话,宋青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来劝解她是幌子,来打听她结亲的消息才是真。
思衬片刻,她淡淡说道:“是,我的确是结亲了,那是我喜欢的男子,是天底下顶好的男人。”
她果真是要结亲了!
好听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无异于一声惊雷,在沈俊良的脑海中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