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是打不过周朔。
周围也因为邵峰的倒下,而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此刻,周朔负手身后,睥睨着垂眼看手下败将,才说话:“我的刀,所向之处永远是敌人。”
邵峰手里的刀颓然落地,他终于是松了手。
是他输了。
输的彻彻底底,也服了周朔这个头。
不到一日光景,整个府衙里就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听说周朔竟然徒手打败了持刀的邵峰,无一不心服口服。
也没有人再敢小瞧周朔了。
周朔这边的差事渐入佳境,宋青婵那边也开始好了起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刘襄奔波十多日之下,终于是寻到了一处房租便宜的院子,且格局极好,正好是适用于书院。
当天,宋青婵就随着刘襄去看了地方。
岐安府偏居最北的地儿,叫做安乐街,因为地段偏僻所以房租便宜,也聚集着许多在底层讨生活的百姓。
所见之处,都是残损院落和荒凉,偶尔才能得见一两个穿的寒酸的妇人经过。
“三姑娘,宋姑娘,你们别看这儿荒凉偏僻,十七年前这儿也热闹得很呢,寸土寸金。”刘家的小丫鬟樱桃率先走在前面,替两个姑娘介绍下安乐街。
这是和刘家签了卖身契的小丫鬟,因为年纪小又精灵,所以刘德福就把她给了刘襄使。
在刘襄正为书院选址而发愁时,樱桃站了出来,说是她先前住的地方,房租极为便宜,就是偏僻没什么人。
刘襄看着附近还保留着十七年前风味的落寞长街,砸吧砸吧嘴,“十七年前我都还没出生呢。”
宋青婵沉吟片刻,脑子里有记忆涌了上来,“难道这里变成这模样,是因为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
她也无法确定,只是听宋老爹提起过这件事罢了。
樱桃眼神变了变,点头说:“宋姑娘说得对,正是因为十七年前那场大火。”樱桃曾住在安乐街上,家庭原本也算富裕,但是因为那一场大火,父亲惨死于那一场火中,母亲抱着刚出生的她逃出生天,没过几年也病倒了。樱桃卖身葬母,最后被刘家看上,这才进了刘家成了刘襄的丫鬟。
她对那场大火的事情,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在没有那场大火之前,安乐街比今日的朝阳街还要繁华,当时的不少富人都在这一片建了宅院,就等着安乐街彻底成为岐安府的商业中心后,宅子的价格也能翻上天去。”
樱桃说着。
宋青婵也慢慢记起来安乐街大火之事。
听说,当年的安乐街还是岐安府的中心之地,连府衙都是建在此地,但前一任的府尹纵情声乐玩乐,竟然还为了讨自己小妾的喜欢,仿效幽王点燃烽火台。
岐安府没有烽火台,他就去了最高的楼阁上大肆燃放烟花。
那时天干物燥,未曾燃尽的烟花落地,点燃草垛,火星燃起燎原之势,将整个安乐街的繁华热闹付之一炬,甚至死了不少的人。
前任府尹因此获罪,百死难赎其咎。东都听闻此事,勃然大怒,才将肖远遣派至此,接任岐安府府尹一职。
但安乐街损毁严重,半刻间想要恢复如初,显然不可能。
正好此时朝阳街兴起,肖远就下定主意,将府衙迁走,也将朝阳街打造成了第二个安乐街。于是,安乐街这边也就一直放着,渐渐的,人越来越少,位置也就越来越偏。
从寸土寸金之地到如今的破败之处,不过是朝夕之间。
“到了到了,就是这儿。”想着前尘之时,樱桃的声音打断了宋青婵,她抬眸看去,眼前是一座青砖宅院,青砖上火烧的痕迹历经十七年而不褪。
许是因为宅子里本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大门口晃晃悠悠破烂着也没人管,任由它这样了。
门口,更是杂草丛生,真真是把“荒凉”二字写在了门上。
刘襄禁不住吐槽:“……这么大个宅院,也怪不得如此便宜了。”
她乍然听樱桃说起这里的房租,便宜到了极致,竟然比不到两条街之远的永春巷还要便宜,她都惊讶了。
现在看安乐街的败落模样,也不震惊了。
“三姑娘,这个宅子也是十七年前建的,原本是个在安乐街经商的富人修建,还没完工呢,大火就烧了过来,将他所有的东西都烧了个精光,只留下这个宅子一副空壳在。”樱桃唏嘘不已,从富人到穷困,也是在一夜之间,“那人想要把这个宅子卖了,但是安乐街都成这样了,谁会来买?于是就拖啊拖,到了今日。前不久奴婢听说他急着用钱,就同他说了租房租地一事,这就带着姑娘来看了。”
樱桃走在前面,拨弄开屋前的杂草。
从外面进去,里面风一阵阵吹,吹得空荡荡的宅子呜呜作响。
刘襄往宋青婵背后躲了下,“姐姐,这儿不会闹鬼吧?”
宋青婵笑:“别自个儿吓自己,那是风声。”
她继续往里面走,发现院子里是真的极大,容纳百余个学子定然是没有问题。再往里面走,格局布置都极好,只是院子里年久失修,需要修缮一番才能住上人。
前面院子里可以充作藏书阁、先生休息之处。
后面点就是课堂,修缮一番之后,估摸着能整顿出十几个教室来。
宅院远不止于此,穿过回风长廊往后,竟然还有闲情雅致的小院,离主家一盏茶的距离,想必是当初想要建来清净所用。
看到这里,刘襄几乎已经敲定了:“青婵姐姐,咱们就定这儿吧,我看这里挺好的。”
“刚刚在外面不还觉得此处荒凉无人?怎的一下就变了主意?”
刘襄嘿嘿笑了两声,指着闲情小院说:“我觉得这儿甚好,一来是这儿便宜也离永春巷不远,孩子们过来上课也不会花多少时候;二来嘛,就是因为这个单独小院了,到时候你和宋伯父正好可以搬过来住。”
宋青婵微怔,没想到刘襄竟也把她考虑进去了。
她认真看了眼小院,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地方。正巧近来宋老爹的身子已经康健,不好再一直住在杏林堂里,也不能再回长溪村,她已经在看能住的价格适宜的房子,现在刘襄一说,她也动了心思,这不正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吗?
打定主意,宋青婵点点头道:“好是好,不过租用和修缮书院的钱,我在你们之中必须得出大头。”
刘襄知晓宋青婵的性子,决定的事情不容更改,也不和她拧巴了,笑着答应下来,继续和樱桃看起整个宅院来。
等回去和李如云商量一番,就能够与主人家签订协议,将这个宅院租借下来。
宋青婵回眸看满园杂草与荒凉之色,微风徐徐吹动着荒草摇动,安乐街的偏僻与破败尽在眼下呈现。
不过无妨。
这里将会是她们启程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对不起!
第41章 随风(一更)
书院建址敲定下来后,就要开始修缮书院了。
院子外的青墙不需多动,只用将里面曾经被烧毁的房梁等重新换过一遍,再添置些书院要用上的东西即可。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要耗费上许多的人力和精神在其中。
但这种事情,姑娘家们肯定不能撸起袖子扛大梁,只能请了城中的师傅来帮忙修缮,她们只用支付工钱和偶尔过去看下就好。
这下子倒好,宋青婵把存了许久的钱全给搭了进去,还厚着脸皮向周朔借了点,说是日后书院盈利了便还给他。
周朔没有不答应的。
中秋之前又下了一场雨。
但是这场雨和夏日里的格外不同,雨如丝,细细密密的落在身上,砸不起一点雨花。
书院的藏书阁修缮好,还没来得及等到宋青婵高兴,一场噩耗便传了来——吴燕卿病重,没能熬得过去,已经去了。
这个消息传来,宋青婵不禁打翻了手中的杯盏,碎了一地。
她弯腰去捡,指腹被碎瓷片划破,鲜红的血迹滴落在地上。
再抬起头来,宋青婵眼眸已经红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砸在手背上。吴先生竟然这么快……就熬不下去了么。
永春巷里,不像平时的吵闹,一片素缟。
这里住着的人,大多受过吴燕卿的恩惠,人人都将自己门口的灯笼换成了白色,只想要这条路更亮堂一点,让吴燕卿魂归之时,能看真切一些。
宋青婵到时,二丫正坐在家门口糊纸灯笼,二丫说:“我娘说,先生的眼睛不好,所以我要做个大一点的灯笼,不然她看不见路回来呢。”二丫透亮的眼睛里泛着泪光,却倔强忍住问宋青婵:“宋先生,你说,吴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小小的姑娘,嘴巴高高撅着,一直在忍着哭出来的冲动。
五六岁的女孩,很是早慧,已经明白了生离死别,却又不愿相信待她极好的吴燕卿永远不会回来。
宋青婵弯下腰,揉了揉二丫的脑袋,“二丫,吴先生会一直在,她舍不得我们。她会回来,或许是天上的星星,又或许是院墙上的一朵花,她都会在的。”
二丫红了眼眶,依旧是没哭,低着头糊手里的纸灯笼。
想着,一定要再做大一点。
进入吴家,赵承修一身丧服,跪在灵堂前烧着纸钱,李如云身穿素衣,眼睛已经哭肿了,见宋青婵来,无声垂眼。
她上前去上了一炷香,清香袅袅,满屋都是香烛味。
赵承修一如既往的冷淡不言,怔怔跪在灵前,对来来往往上香之人,视若不见。
后来刘襄也来了上一炷香,她性子直率,根本就憋不住,抱着宋青婵就是一通乱哭,哭累了才消停下来。
宋青婵问李如云:“先生的身后事可安排妥当了?”
李如云颔首,“先生弥留之际,叮嘱过承修,说她不愿意入土,若是去了,就将她火花,拿到绥阳山上扬着风撒了。她说,她的前半身在东都,看过最金贵最繁华的,后半身在岐安府等到死时。她去了后,就想要随着风去各处瞧瞧看看,像个自由洒脱的诗人,走遍四方。”
“这样,也好。”宋青婵声音低低应了。
她转过头,见吴家门口坐了一个断腿的男人,手扶着轮椅,越过院门直勾勾瞧着灵堂之内。饶是他再能掩藏住自己的情绪,此刻也无法释然,攥紧的手指握得骨节泛白,几欲折断。
即便如此,他依旧是无法控制住流出的眼泪。
男儿有泪,决不轻弹,但他此刻怎么都忍不住。
李如云回过头,看见姚忠,愣了下,“那是……?我从未在永春巷见过。”
宋青婵也回过头与,与姚忠对上了眼,她抿了抿唇,回过头说:“许是受过先生恩惠之人,前来吊唁吧。”
李如云不疑有他,吴燕卿一生积德行善,教书育人,受过她的恩惠也不奇怪了。
等她再回过头时,门口的男人已经不见。
日暮将歇,暮色笼罩在永春巷的沉寂之中。
巷子里已经点上了灯,素白的灯笼里亮着白色的光,衬得地上霜白一片。
宋青婵送走了刘襄,一个人行走在一地惨白之中,影子拉长,这么亮的路,吴燕卿应当能瞧见了吧。
从巷子里出去,能看到照不见的角落里,姚忠正坐在那儿。
也不知是坐了多久。
如同僵硬了一样。
宋青婵止住脚步,朝着姚忠看了眼,“吴先生说,她这一生不想入土,等烧了骨灰,就去绥阳山上随风一撒,让她四处飘扬。日后若是想要拜祭,去绥阳山上即可。”
姚忠没有动静,宋青婵也不等他回应,转身离去。
许久,角落里才传来男人嘶哑的低语:“好,这样极好。”
他记忆里的那个女子啊,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每次说到日后想做的事情时,她便会扬着如花一样的笑容说:“我以后,想要像潇洒的诗人,背着几本书,就能走遍四海三山。”
如今,应当能了吧。
后来,百姓们再也没有在岐安府的街上看见那个卖箩筐的残疾男人,十里村上的王叔,也好像孤身一人从岐安府离去,悄无声息,再也没人见过。
绥阳山虽然也是岐安府的管辖之地,不过那地儿就远了去,山又高又远,但是上头的景致极为不错。
要是去的早了,或是在上头露宿一夜,还能看到第二天的日出,仿佛是沐浴在云海中的金丹一样。
天边一线,拖着太阳出来。
当然,这些都是宋青婵听别人说的,能有如此闲情逸致的,也就是那些结伴出游的富家公子哥了。
这样来看,吴燕卿选的这地方真真不错。
山上风大,风一吹起来,骨灰就随着飘向远方。
去她想要去的地方。
赵承修一身白衣,看李如云将骨灰撒向风里,他笔直跪下来,膝盖磕在尖锐的石头上,染红了膝盖上的雪白布料。
不苟言笑的清冷男子,向着风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若非是养母,他赵承修如何能活到现在,更别提能有机会科举入仕。
但他现在能还给养母的,却只有这三个响头罢了。
吴燕卿身后事了却,宋青婵她们又得继续忙活起书院的事情来。之后书院开始经营后,必然会涉及到账目上的问题,宋青婵和刘襄只懂得皮毛,李如云更是一窍不通,趁着得闲,她便去周家请教周老爷去了。
她不仅是来请教账目的,也存了私心,想要见一见周朔。
对于这个未来儿媳妇,周老爷无有不满的地方,甚至将来周家的产业还要尽数交到她的手上,周老爷肯定是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提及到她们即将要开办的书院在安乐街时,周老爷摸了下鼻子问:“安乐街啊,那可远了,地段也不好,一般做生意都不会去那儿,我在朝阳街上还有几个铺子和院子,你看要不要用我这?”
“多谢伯父好意,不过安乐街那里也是不错的,我们书院接纳的本就是贫寒学子,在安乐街上或许还要更合适些。”宋青婵拨弄着算盘拒绝,她垂眼,看向一桌子的账本,全是周家生意上的往来,周老爷一点都没保留,全给她看了。
她不禁问:“伯父,我和三姑娘她们开书院,开的还是男女同院上课的书院,青婵也将抛头露面,不似一般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