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时候,他还不太明白感情一事,只是觉得肖文轩真真是可恶,他出手打了肖文轩一顿,不过是怕看到李如云哭了,她一哭起来,他便心烦意乱。
为了不让自己心动,赵承修只能帮她出头。
后来,先帝病重,肖文轩借助安国公府的权势扶摇直上,将他狠狠踩下,并且设计将他贬谪到了琼州,山高水远,也不知道是否还有归去的一日。
最后离开东都时,都不曾再见李如云一面。
他想,她在他心中,应当是重要的。
除她之外,他再没有什么想见之人。
要是他去了琼州,再也回不来了该怎么办?若是李如云还看不清肖文轩真面目应当如何是好?要是肖文轩欺负她了,又该如何?
赵承修没来由就急了。
乘坐在马车上,不禁回头去看已经远了的东都,他没有一刻,像是现在一样舍不得离开了。
带着委任状到了琼州,如同传言一般,穷山恶水,很是穷困,一年到头来,百姓们也不能够吃上几顿饱饭。赵承修没有那样多的时间去伤春悲秋,他也不是那样的人,他立马就将全部心思投入了琼州,他想要琼州无疾苦,想要百姓吃饱穿暖。
他费心尽力,带着百姓修路种地,更是从藩外引进香瓜,领着几个善水利的大家将改善水土,种植香瓜。
一切都欣欣向荣。
这时候,东都也是传来了消息,说是新帝登基,东都安定。
而宋青婵也托人送了信过来,说是让他安心留在琼州,等到香瓜种出来的那一天,便是他回东都之日。
他心思没有什么波澜起伏,顺手就扛着锄头跟着百姓出去种地了,他没什么架子,又常常和百姓们在一起种地修路,在琼州的名声极好。
百姓们都还打趣赵承修,来的时候白白净净俊俏得很,来了两年,人都晒黑变瘦了,这样怎么好讨媳妇儿呀。
听到“媳妇儿”二字,赵承修坐在田坎上愣了愣。
他好像从未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吴燕卿在世的时候,就极担心他的婚事,觉得他太过冷清孤僻,日后怎么能讨女子的欢心呢?
这件事情,到吴燕卿过世,都没能解决得掉。
媳妇儿……无所谓。
“唉哟赵大人,瞧你这神情,不会是还没有喜欢的姑娘吧?哈哈哈。”那时候百姓就是这样打趣的。
赵承修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
这下子,百姓们就热络起来了,纷纷开始给赵承修寻找姑娘来相看,那些姑娘们呢,一听是赵承修,纷纷在府衙外头排起了长队来。
这一度让赵承修很是头疼,让人将姑娘们都安全送回了家中。百姓们就不解了,“赵大人,您究竟是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从您到琼州开始,就没瞧见您身边有一个姑娘!”奇了怪了!
赵承修抿着薄唇,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模样的。
可嘴巴却已经先他一步道:“高高瘦瘦,饱读诗书,干干净净,身上有书卷味,不是特别爱笑,喜欢偷偷躲起来哭,哭起来很丑……”
说到这里,赵承修的声音戛然而止。
跟前百姓们“我懂”的神情,让他心里头有些堵。
看赵大人这样的描述,八成是心里头早就已经有人了,后来百姓们就不帮赵承修张罗婚事了。
而自那天之后,赵承修仿佛就有所觉察起来,那日他口中描述的姑娘……像极了李如云。怎会这样?莫不是,他喜欢李如云?
不,不会。
他怎么会喜欢李如云,怕只是在姑娘里,他只是与李如云相熟些罢了。
又是一年之后,赵承修将曾经山穷水尽的琼州,治理得井井有条,夜不闭户,丰衣足食,也在这时候,借着进贡香瓜一事,陛下将他召回了东都。
他知道,这一回去,怕是不会再回琼州了。
那日,琼州百姓夹道相送,赵承修走远了,百姓们的身影还久久没有离去。赵承修心中起了波澜,也回过头眺望而去,不肯回头。
路途遥远,近乡情更怯。
已经许久不见故人,赵承修有些害怕,李如云早就已经将他忘却了。好在,皇宫香瓜宴当日,他缓步走进,一眼就能看到站在皇后娘娘身边的李如云。
一别三载,她除却冷静沉稳许多外,好似没有什么变化。
他看过去时,她也含笑看来。
这一刻,赵承修肯定,李如云定然是没有忘掉他了。也是这一眼,他心里也有了着落,欢喜至极。
他也是会欢喜的。
回到东都之后,赵承修将这几年的事情都打听了遍。
他知道李如云为何来了东都,也知道她们姐妹几个人将晋江书院开了几家分院,更知晓了李如云如今是在皇后娘娘身边做事。
听到这个消息,赵承修着实一愣。
若是入了宫中当差,要不是生老病死,那便是只有等到年纪到了才会放出宫去,赵承修大抵能够猜到,李如云怕是存了不会成亲的打算。
赵承修愣了一下午,属下都有些看不过眼了,啧啧两声,走来道:“大人,你要是真喜欢李姑娘,就去和人姑娘家说啊,偷偷摸摸的打听人家消息作甚?”
这一下子,赵承修才回过神来,脸色陡然一沉,拂袖否认:“你莫要胡说八道,坏了她的名声。”
属下看一向冷淡不苟言笑的赵大人黑了脸,笑得捂住肚皮,不能自已,“大人,你还说不喜欢呢,你向来沉稳,怎么一说起喜欢李姑娘就翻了脸?这么多年,没见你翻脸过几次啊。”
赵承修暗道属下嘴皮子利索,不与他多说。
他不想说,属下反倒是迎了上来,“大人,属下真的是看不下去了,你在感情一事上怎么就跟一根木头一样,点拨都点不醒呢。”
“胡说。”
赵承修当属下是在胡说,转身离去。
他怎么会喜欢李如云呢……不过是多认识了几年,所以才格外关心了些,应当算不上喜欢吧?那一夜,赵承修彻夜未眠,翻来覆去脑子里只剩下那一句——你喜欢李姑娘。
着实是荒谬。
翌日,他顶着眼下的乌青去见了陛下述职,陛下就叫他去花园里坐坐,说说这几年在琼州的经历,赵承修自然答应。
说到水利修路时,皇后娘娘正带着人过来给陛下送糕点。
赵承修问了安,抬起头便瞧见了李如云含笑安安静静立在皇后娘娘身边,身形好似更加单薄了。他抿着唇,没有说话,继续坐下,皇后娘娘送来的红枣糕散发着浓郁的香味,陛下笑着说:“尝尝,这是李姑娘的手艺。”
赵承修:“微臣知道。”
“是了是了,朕都忘了,你们都是岐安府出身的,熟悉是应当的。”
赵承修顿住手,转头看向李如云,只听李如云道:“同乡。”
赵承修缓缓垂下手,那盘红枣糕顿时就没了滋味。在她眼中,原来他不过是一个同乡罢了,这样疏远这般无情,从前倒是没瞧出来呢。
秋意有些凉。
赵承修却觉得烦躁不已,属下那些话又涌上了心头——“你定然是喜欢李姑娘的。”
喜不喜欢不知道,反正李姑娘这厢是不太在意他了。
亏得他将她视作重要之人,三年前离开东都时担心她,在琼州时想念她,如今回到东都了也念着她,可现在呢,原来在她眼中,不过是同乡而已。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赵承修烦闷地灌了自己两杯水,言简意赅地就和陛下说了一切,临近晌午,他便从宫中离开。没走多远,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李如云的声音穿透深深宫墙落入耳中:“承修,你等等。”
赵承修停住,冷着脸就朝着李如云看去。
李如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走快了两步到了他的跟前,“因为我说你只是同乡,便不大高兴?”她一下子就指了出来。
赵承修别过头,“不曾。”
“你从小到大就这般口是心非,我还能看不出来?”她眉眼弯弯,笑着说,当真是好看,都不像是小时候那个干瘦的哭起来很丑的小姑娘了。
赵承修心里涌上异样的感觉,那种即将破土而出的陌生感,让他很是惶恐,他连忙压制住心头的感觉,可看向李如云时,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瞬间就崩盘了。
他压制不住那种感觉了。
他干巴巴道:“我在琼州时,心里是记挂着你的。”
李如云垂眼,也应得干瘪,“我晓得。”
静默之间,赵承修第一次直白的吐露了自己的心意来:“只想你。”
李如云:“我晓得。”
除此之外,两个人都不知应当说下去了。
李如云在感情一事上不算笨拙,宋青婵曾经点拨过她,说是赵承修或许是喜欢她的。那时候她尚且逃避着这份感情,经年过去,她以为自己能够毫无波澜的面对所有的事情,可当赵承修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才明白,她心里,应当也是有他的。
但眼下,赵承修也不说明白,她一个姑娘家,脸皮子薄,更是不愿意去主动说清楚。
那不说就不说吧。
第108章 番外(8)
赵承修会常常梦到李如云,梦里与她一起看书,一起放纸鸢,一起安静坐在屋檐下,看东都下了无数场的风雪。
他一得了空,便会找理由进宫去找陛下商议事情,旁人说他是勤于政事,唯独是他自己知道,他每次进宫都会从皇后娘娘的宫门前走过,想瞧瞧能不能见到李如云一眼。
若是能见到了,他便要一盒红枣糕回去吃。
后来他每回去皇后娘娘的宫门口,就会见到李如云驻足在那里等他,提了一盒亲手做的糕点,已经不局限于红枣糕了。
风雪之中,她纤细柔弱,赵承修难得会嘱托她多穿两件衣裳,免得冻着了。
李如云应了声好。
提着新鲜的糕点出宫,等候在外的下属看到了赵承修手上的东西,没忍住就笑了:“大人,您这又是去找李姑姑了啊,您说说,李姑姑待您这样好,你也没一点心动?”
赵承修不着痕迹吞咽了一口。
心动。
他不知心动是何感觉。
又或许是说,他早已经动了心。不可否认,他对李如云的心跳速度,是与别人不一样的,这就是心动吗?赵承修百思不得其解,也搞不明白,为了能够求证自己心中多年未解也没能想明白的心事,他找到了周朔。
周朔人生得高大,即便赵承修也高,可还是矮了周朔半个头。
周朔垂眼皱眉,也很是费解:“你连喜欢都不知道?”
顿了片刻,赵承修无奈点头:“还请周兄解惑。”
周朔眉梢抽动了下,竟然是不禁笑了出来,“承修兄,你这样聪明的人,都二十好几了,竟然还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
赵承修给周朔倒了一杯茶水,愿闻其详。
“于我而言,喜欢一事从心简单,那个人是我想要娶的视作一生唯一的人,便是喜欢。”周朔喝着茶水,看着东都繁华的光景,眼中有了动容的颜色,好似是回忆起了许久许久之前的事情了。
赵承修低头,抿着薄唇。
这就是喜欢?这样简单?
想要娶的人,赵承修从未有过。可若是视作唯一的人,李如云确实也是。这让赵承修无比纠结,送别了周朔,他又去寻了郑元昭,郑元昭听赵承修说了周朔的话,淡淡一笑说:“周指挥使性子坦荡,他的喜欢亦然是坦荡无比的。不足为大人参考。”
赵承修皱着眉头,不耻下问:“不知元昭觉得,何为喜欢?”
郑元昭垂眸思衬片刻,“我对襄儿的喜欢,是一见钟情的热烈,也是克制的细水流长,更是欣赏的仰慕,这个时候,若要问自己喜不喜欢,大人不妨问问自己的心。”
问自己的心。
赵承修皱着眉,若是他的心肯松口,他也就不会这样纠结万分了。
“如何问?”
大抵郑元昭是从未见过赵承修这样的,在感情一事上如此……愚钝不堪的人,就算是一块石头,这么几年的光景,也应当能够琢磨透了吧。
可偏偏,石头还是那个石头。
硬的吓人。
郑元昭叹了口气,摇摇头,“大人摸着自己的心问,自然会有答案了。”
闻言,赵承修伸手放在了心口的位置。
“大人,喜欢李姑娘吗?”郑元昭眉目清朗,朝着他看来问出,手掌摸着心口的位置,竟然急急地跳动了起来,跳动得赵承修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手掌被震麻了,还是心尖上有什么东西,彻底压制不住了。
这个答案,昭然若揭。
赵承修即便是想要骗自己,可这滚烫跳动的心,都已经不允许了。
但是当郑元昭再次问起时,赵承修缓缓放下手,淡声回答:“我的心没告诉我。”
他趁着风雪离开,回了府邸,胸腔里的跳动,在他想起自己喜欢李如云时,就上蹿下跳,压根儿就管不住。
当郑元昭问出那个问题的那一刻,赵承修第一次听到了自己心的回答——他是喜欢李如云的。
至于是从何时开始,他倒是不知道了。
感受到胸腔中的一股热气横冲直撞,平复不下,赵承修便去了书房中,提笔作画,屏神静气,夜幕落下后,书童来房中点灯,见赵承修在作画,天色又暗淡,书童道:“大人,作画不点灯焉能看得见?”说着,灯光亮起。
书童朝着桌案上看去,微微一怔,“大人您画的李姑姑可真真是像呀。”
赵承修猛然惊醒,再看自己这一下午画的东西,竟然是漫天白雪的宫墙之下,李如云提着食盒含笑在等他。
没法子了。
当真是没办法骗自己了,他竟然连自己何时喜欢上李如云的都不知道。
他放下笔,将画放在了桌上,转身往书架之中而去,茫茫书海里,他轻车熟路寻到了一个锦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发旧了的护身符。
是当年他来东都赶考,李如云替他求来的护身符。
不过是一个护身符罢了,可赵承修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想要将这个物件珍藏起来,舍不得它破损分毫,也就一直收在了锦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