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没立即把人赶出去。
掌柜的说和气生财,要知道他把人赶出去了,可有他好果子吃。
若是被赶出茶楼……
小二不敢往深了想,他扯出个笑来走上前道:
“二位请进,要喝什么茶?”
宋引玉还没吭声,驼背老头就晃晃悠悠地往里走,边走边说:
“上壶龙井配着点心,尽快上来。
另外给我们找个安静的雅间,老夫要给姑娘好好算上一卦,算好了,少不了你的赏钱。”
小二往宋引玉身上瞥了一眼,见她一身穿戴样貌都很是平常,便黑了黑脸。
还想要雅间,还想喝龙井,最后怕是连一两个铜板都掏不出来。
“你身上几个银钱呢,就想喝龙井,上雅间?”
这时从后院走出一个圆脸盘子的中年男子打趣地说。
此人穿的富贵想来就是这茶楼的掌柜的。
驼背老人却是不慌不忙道:
“我算了这一卦就能挣着钱,还能少了你的茶钱。”
掌柜的被这么一说也不生气,秉持着和气生财又不做亏本买卖的心,他说:
“雅间就算了,小六子带他们去后院找间房给他。”
小六子闻言高高兴兴地应了。
后院也是喝茶的地,也有雅室。
只是比起楼上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平常是对着那些手里有两个的赌徒和在大街上招猫逗狗惹是生非的混子才开放的。
就是怕这些人闹事惊扰了楼上的贵人,才特地把后院劈出来留作此用的。
只是旱灾过后茶楼生意清淡,几乎没什么人,后面也跟着空出来了。
驼背老头冷哼了一声,但没说什么,杵着盲杖跟着小六子去了。
宋引玉随后跟上。
后院的屋子有些简陋但还算干净。
唤小六子的小二给他们上了两碗普通的茶和点心后就退下了。
听着门外脚步声走远,宋引玉看向他。
然而这驼背老人却是老神在在地喝起了茶,用起了点心。
正当宋引玉眉头越皱越紧,怀疑是被他给耍了时,门外突然被人有节奏地敲了几下,然后是有人压低了声儿道:
“主子干净了。”
宋引玉一惊,扭头看去,只见门外不知何时守了两个身材高大之人。
“姑娘不必惊慌,漳州不太平,我要与姑娘讲得话会为我引来杀身之祸。
我的人会守在门外,以免你我的谈话外传。”
宋引玉扭头看去,却诧异地发现那驼背老人竟然在撕人皮面具。
是真的在撕,那东西跟人的皮肤一样,一点一点被他撕下来,看得宋引玉寒毛直竖,起鸡皮疙瘩。
当然他此时说出口的话,应是恢复了他原本声音,听起来很是年轻。
很快他的脸上的伪装被撕干净了,连假头发都取下去了。
而他露出的真容很年轻,一张脸更是生得丰神俊朗玉树临风。
宋引玉皱眉:
“你到底是谁?又想跟我说什么?”
褪去易容的年轻男子嘴角长得上翘,即使不笑都像是在笑,是天生生了一副见人三分笑的脸。
此时他却面露苦笑:
“姑娘稍安勿躁,先喝杯茶听在下慢慢道来。”
宋引玉没喝,只定定地看着他,有些后悔跟着他来了这里。
若是此人猜到了她的身份,想对她不利,如今她不就是羊入虎口给谢临安添麻烦了。
谢临安眼下已经调查到关键地方,就是不知道面前之人是哪方的人。
男子看出了宋引玉的警惕,无奈只得先解释道:
“姑娘放心,在下不会伤害你。”
顿了顿,他为表诚意直接自报家门,
“在下沈归,乃是江南裕顺商号的东家,名下经营绸缎茶叶赌坊玉器及典当行,生意遍及大晋各处,姑娘回去让谢大人一查便知。”
宋引玉愕然地看着面前之人,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沈归,他是沈归?
沈归是谁,此人乃是江南首富,当然他在原书中有另一个重要的身份。
在今年冬日,他会去往京城然后与隐瞒身份的女主相遇,对她一见倾心,随后长留京中。
可是沈归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会出现在淮安府?
宋引玉的反应太大,沈归挑了下眉,唤了一声:
“姑娘!”
宋引玉压下心里的惊骇。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沈归与贵妃的纠葛,而是处理淮安府的事。
她不能因小失大。
宋引玉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经恢复了镇定:
“你继续说。”
沈归没有深究,他的时间更紧迫:
“在下想问问,谢大人可知晓巫河堤坝坍塌之事?”
宋引玉闻言悚然一惊差点跳起来。
巫河堤坝坍塌了?
沈归见宋引玉这样摸不准谢临安到底知不知道。
他调查多日,只知这丫头在谢临安面前身份不低,但到底是个丫头,政务之事也不会全部说给她听。
可罢了罢了,谢临安他根本接触不到,那些真相也只能让这丫头转达了:
“在下接下来的话,请姑娘务必记牢,记得转述给谢大人。
这关系着,淮安府一众百姓的安危。”
宋引玉心脏砰砰直跳,她敢肯定沈归将要说的,绝对会是淮安府藏得最深的秘密。
恐怕谢临安都没查出来。
“你说,我会一字不漏地告诉他的。”
第73章 巫河原是淮安府……
巫河原是淮安府内第一大河, 贯穿东西,淮安境内的百姓都指着这条河过活。
田地灌溉的水也都来于此河。
巫河现在的堤坝筑于漳州城外,是齐兆兴主持修建的, 于五年前完工。
当初修筑时朝廷便拨了大笔银子,除此之外, 每年还要定量拨银子维护。
这样大的工程, 可想而知这堤坝本该有多牢靠。
而今, 它却塌了。
换句话说,打从一开始朝廷的银子就被淮安府给贪进了口袋里,所以才做出了个豆腐渣工程。
更别提有日常维护一事了, 不然无缘无故地怎么会就塌了。
再者,淮安府上上下下把这事捂得严严实实,这里的大小官员怕是没几个干净的。
就像旱灾一样,都过去了一月有于,死了那么多人,朝廷才知道。
若淮安府不上折子,那这里的百姓都死光了,外界或许都不会知晓。
为此宋引玉不禁很是愤怒,心里仿若被哽住了一样, 不上不下极其难受。
她哑声问: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请沈公子一一告知。”
沈归早已牵扯其中,泥足深陷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有条不紊地开了口说到:
“巫河堤坝坍塌于一个月前, 只因巫河地处漳州郊外平日少有人烟。
当时百姓正苦于灾祸,遂, 起初并无人发现。
直到后来, 淮安四处水竭,有人寻去了巫河找水,谁知, 竟意外瞧见堤坝已毁。”
算算时间,淮安发生旱灾是在两个月前,也就是说,巫河的堤坝是在过了一月后塌的。
谈及此事时,沈归眉头紧锁脸色很不好看。
宋引玉不解,问到:
“为何外界对此事一无所知,沈公子又是从何得知?”
此事外传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可在漳州城这么久,宋引玉发现城中百姓竟像是也不知情。
反倒是沈归一个外来人知之甚详,更甚者他很可能从头到尾都参与其中。
巫河不是个人私产,这件事不该才几个人知道才对。
沈归明白宋引玉的意思,忆起之前那些事,他脸色沉了下来,随即盯着宋引玉一字一句道:
“堤坝之事被人发现后不久,淮安府戒严,各城百姓不得随意出入。”
宋引玉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什么意思?”
“姑娘可知发生民乱之事?”
宋引玉蹙眉点头,想起了侍墨的话道:
“我听闻是因官府害死了一对哥俩,激起了民愤,被灾民围了官府……”
话到这宋引玉惊觉不对停住了,她呼吸有些许急促,问到,
“不对,事实不是这样的,是与不是?”
沈归颔首,直言道:
“确实不对,那只是个幌子。”
他接下来的话语气微变,变得有些沉重:
“姑娘,围了官府的灾民正是发现巫河堤坝的灾民。”
电光火石间,宋引玉突然意识到什么。
她猛地瞪大眼睛,向前倾了倾身子问到:
“那些人,可还活着?”
这话,她问得有些艰难。
淮安府个个都是巨贪,一贪还贪了这么多年。
若此次所遇灾祸不是干旱而是洪水,那后果更不堪设想。
那样的堤坝连半日都抵挡不了就会决堤,整个淮安府都会被淹没,届时死得人会更多。
贪赃枉法,营私舞弊,罪犯欺君。
每一条都是死罪,诛连九族都有可能。
而得知真相的人,齐兆兴怎么可能让他们活着?
“他们暂且无性命之忧。”
怎么可能?
宋引玉难以置信:
“人现在在哪里?”
宋引玉追问到。
“姑娘,巫河之事不能外传,堤坝塌了得修。
还有谁能比他们更合适。”
沈归叹了口气,面容显露出了疲惫之意,他双眼微阖道:
“当日他们将此事掩下,本是想威胁齐兆兴,让他开放粮仓赈灾。
谁料,还是低估了此人的心狠手辣。”
所以齐兆兴不杀众人,便是打算利用他们。可一旦堤坝建好,恐怕就是这些人的死期。
现下宋引玉什么都明白了,之前所有的疑点想不通都能串起来了。
为何淮安府不想朝廷的人来,而迟迟不上报灾情。
为何他前脚刚上报民乱,后脚就平得这般快。
全都明了。
宋引玉看向冒着热气的茶杯呆呆地坐着,沉默不语。
片刻半响,她突然抬头看向沈归问到:
“这一切你是如何得知的,去京城送万民书的人是你的手笔?”
话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此事说来也是他倒霉。
也或许是命里有次一劫,方才遇上此等祸事。
沈归脸上苦意更甚,连笑都找不出来了:
“在下是个生意人,行事自然是有利可图才做。
裕顺商号贩的茶叶乃是在下产业里最赚钱的买卖之一,而这些茶叶均是产自苍山县。
淮安府干旱,苍山种的茶树枯死泰半。白花花的银子没了,在下怎可坐视不理,就带人去了苍山。”
苍山县在淮安府的梧州境内,是出了名的产茶地,大晋泰半的茶都出自此地。
这点宋引玉知道,京城中卖得最多的就是此地的茶。
“在下为寻得补救之法,一路顺着苍山的巫河河段寻到了堤坝之处,不料意外发现了真相。”
顿了顿,他补充道,
“因缘巧合下,我与那些百姓在那儿遇上了。
过后我与他们一道入了漳州城,我原是打算在城中歇上一日再离开。
不料就是这一晚的功夫,一觉醒来全变了,在下也出不了城了。”
“齐兆兴知道你了?”
沈归脸上泛起了冷意:
“姑娘以为我为何掩了容貌,扮做算命之人与你相见。
齐兆兴,在追杀我。”
要怪就得怪他那日大意了,大摇大摆地和那些灾民入了城。
当那些人被当乱民抓起来后,沈归自然逃不了。
幸而他在漳州有产业,有人脉,方能逃这么久。
“至于万民书,与在下无关,若是能送人出去,那在下定然自己先逃出去了。”
又沉默了片刻,宋引玉问到:
“你为何不将此事早日说出去,让百姓们都知道真相。”
沈归笑了一下,他笑宋引玉的天真,事情要真这么简单他也不用东躲西藏了:
“漳州有兵马,齐兆兴手眼通天。在下避开这么多次追杀,身边的人早就耗得差不多了。
况且,姑娘以为如今这漳州的百姓,还是以前的百姓吗?”
宋引玉一怔:“什么意思?”
沈归端起已经凉了些的茶,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慢声说:
“姑娘,淮安府真正的灾民早就被藏起来了,能让你们看见的都是能乖乖听话的傀儡。
要掌控傀儡甚是简单,一块饼,一碗粥,谁不听话就饿谁。
便能拉着满城人心甘情愿搭个戏台子,给您们唱这一出戏。
还有那些城中的富户,家中的家丁全都被换成了漳州的兵,一家一家地看着。
谁敢说真话?”
宋引玉张张嘴却最终什么话都没吐出来。
能做到如此境地,齐兆兴果真是将所有路都堵死了,难怪谢临安调查起这些事来如此困难。
也难怪,原书中他会栽那么大个跟头险些把命都丢了。
“姑娘,谢大人身边全都是眼线,在下靠近不得,这些话便只能由你转告。
请你务必告知谢大人,在下处境艰难已经撑不了不久了。
此地的灾民也撑不了多久了。
巫河堤坝之事,已经足以定齐兆兴等人的罪。”
沈归起身至宋引玉身边话说罢,他拱手施礼到底,宋引玉忙站起来,说:
“你不必如此,谢,大人他本就是为了百姓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