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投胎。”夏艳脱口而出这四个字，却又合上嘴，表情忧郁起来。
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杜小希问：“姐姐，你的确是有心愿未了，对不对？”
夏艳没有讲话，但她的沉默代表了默认。
到底是什么让她无法了却执念呢？
杜小希把她经历的事情想了一遍，瞬间灵光一现。
“夏姐姐，是不是你心里还无法放下对你父亲的恨？”
夏艳听到这两个字，眼泪瞬间流下来。
她低下头，沉默许久才开口。
“我曾经那么信任，那么爱我的父亲，想着念了大学之后负担起这个家，供弟弟上学，为他养老。”夏艳说着说着大哭起来，“可他却把我卖了。他明明知我会遭遇什么，还是卖了我，那么狠心。我在他心里，还不值那五万块钱，我就是个物件，我恨他！”
“可他是我的爸爸，又养大我，要我回去报仇杀了他，却始终办不到。”夏艳啜泣着，“我心里好难受……我好没用……”
杜小希轻叹一声。
虎毒不食子，可人有时候却比畜生还不如。
这样的人如果都不受到惩罚，又有什么天理可言？
可让夏艳千里回去杀自己的父亲，确实也……
她终于理解这种复杂到恨自己的纠结情感了。
“夏姐姐。”杜小希说：“他做了这样丧尽天良的事，要是不遭报应都说不过去。我理解你的心情，真的。”
“报不报应的，谁知呢。这世上杀人放火金腰带的比比皆是。”夏艳凄凉一笑，“在我被卖到封谷村受尽毒打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我的爸爸。我不回去杀他已经算是报了他养我十八年的恩了。我那个所谓的故乡，我一点也不想再回去。”
“但是你还是想知他的近况对不对？”杜小希说，“这让你如鲠在喉，无法进入轮回。”
这句话让夏艳有片刻的怔愣。
半晌后，她点点头。
“你不想回去，我理解。这事儿交给我。”杜小希说，“夏姐姐，把你爸爸的姓名住址告诉我一下，我让我朋友查查。看他现在究竟在干什么，是不是吃着女儿的人血馒头还活得舒舒坦坦。”
夏艳眼中露出感激之色，她再度掉下泪来。
“小希，谢谢你。”
紧接着，她把她那个杀千刀父亲的信息告知了杜小希。
杜小希一刻都没耽误，点开微信，找到了跟周琅琅的对话框。
「兄弟，这回又有事情要拜托你了。」
周琅琅是个夜猫子，还没到十二点，这货绝对没有睡。
果然，他秒回了信息。
「周琅琅：请问杜总有何吩咐？」
「杜小希：帮我查一个人的近况，越快越好，十分重要。」
「周琅琅：没问题。」
杜小希把夏父的信息输入对话框，按下了发送。
“夏姐姐，我朋友这就去查。”杜小希安慰着夏艳，“他很厉害的，是电脑高手，一定能查到你爸的下落。”
“电脑……”夏艳露出憧憬的表情，“要是我还活着，一定也会玩这种高科技的玩意吧。”
杜小希有些心酸，没有答话。
等待的时间显得无比漫长。
夏艳有些忐忑，文静的她却再也坐不住，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杜小希原本想刷刷网打打游戏分散一下注意力，却发现自己心系调查结果，连娱乐都无法集中注意力。
最淡定的还是煤球，它仰面朝天地躺在沙发上，抱着杜小希给它买的假耗子，又是蹬又是咬，玩得不亦乐乎。
还好大神就是大神，周琅琅在十二点刚过五分的时候，将调查的信息发了过来。
「杜总，查到了，不过这个夏家旺就是个普通农民啊。你确定没输错名字么？」
杜小希心中一喜。
「就是他。这人现在在干什么？过得怎么样？」
周琅琅那边哐哐打字。
很快一长段消息发了过来。
「这个夏家旺现在过得挺惨的。他今年六十二岁，别人刚退休的年龄，这位却已经在床上瘫了十几年了，靠着政|府的低保和补助活着。我查到了他的病历，脑血栓引发了中风，半身不遂瘫痪了。我估计没几年可活了。」
杜小希想到夏艳还有个弟弟，决定顺便问一问他。
「他家里其他人呢？」
「周琅琅：夏家旺的老婆在他三十岁的时候死了，女儿在她四十一岁的时候出去打工，再没回来。现在还有个儿子跟在身边。他这个儿子不争气，高中都没考上。沉迷抽烟喝酒赌博，据说对老爹也不好，经常骂他。这人什么技能都没有，现在在家种田。三十二三了也没人愿意嫁给他。现在老夏家就剩他们爷俩，是他们村里最穷的。」
杜小希看得那叫一个解气。
不是想让女儿辍学供儿子上学么？儿子偏偏连高中都考不上。
不是为了五万块卖女儿么？人命钱花了之后照样穷到叮当响。
不是想让你夏家传宗接代么？儿子连老婆都找不到。
最解气的是还是夏家旺本人，缠绵病榻十多年并且到死都得在床上瘫着，还要被自己的亲儿子嫌弃，这样生不如死的状态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杜小希：大神，太感谢你了。回头送你最新的机械键盘！」
「周琅琅：谢谢杜总，杜总大气！」
……
杜小希把自己跟周琅琅的微信记录拿给夏艳看。
“姐，我就说了，他不会有好下场。”
“查到了？”夏艳有些惊讶，“这么快啊。”
“那是当然。”杜小希自豪：“这可是技术大神啊。”
夏艳拿过手机，仔仔细细看完每一个字，看了三遍。
她将手机还给杜小希后坐在椅子上沉默许久。
久到像是化作了一尊雕像。
“我这位朋友调查的信息从不会出错。”杜小希害怕夏艳不信，又：“如果姐姐还有顾虑的话，我可以去你的老家走一趟，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用了。”夏艳抬起头，眼中已噙满泪水，“小希，我信你。你救了那么多的鬼，你的话比谁都信得过。我刚才只不过一时有些感慨，不知该说什么。”
“你不用心疼夏家旺。”杜小希恨恨，“这就是他的报应，是他应得的下场。你明明被他亲手卖了，他还对人撒谎，说你自己出去打工没再回家。这样的畜生，不值得一丝丝同情。”
夏艳点点头，“你说得对，有因必有果，现在只是自食其果罢了。”
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夜空的一轮明月，慢慢止住了眼泪。
随即她露出释然的笑容，笑容甜美朴实，像块未经开凿的璞玉。
“听到我爸有这样的下场，我本应该觉得很解恨，本应该开心得大笑不止。”夏艳说，“但那一瞬间，我心中的仇恨好像一下子就放下了，心情变得十分平静。大家都说，人死如灯灭，前尘往事都归于尘埃，在此刻，我终于体会到了这样的心境。”
看着夏艳平静的笑容，杜小希也发自内心地展露笑颜。
她知，夏艳的心结在这一刻，已经彻底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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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081
夏艳心结解开, 执念了却，灵体背后怨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整个人看上去平静，美丽, 如同焕然新生般散发着丝丝光晕。
甚至连她笑容似乎都带上了柔和宁静光芒。
杜小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情况。
以往遇见鬼魂朋友完成执念之后要么是立即去投胎, 要么就是缓两天之后再入轮回。
夏艳这种“佛光普照”宛如广告特效景象她还是第一次见。
杜小希有点懵, 不知该说什么, 更不知夏艳还会不会去投胎。
她傻傻地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距离自己不到一米夏艳。
“小希。”
半晌后, 还是夏艳先开了口。
“我现在觉得自己心特别安稳，特别舒缓。没有恨, 也不再执著于爱。我不知为什么会有这样感觉，但这让我感到由衷幸福，前尘往事都不再让我困扰。”
杜小希更摸不着头脑了。
“夏姐姐, 你是不是马上要去投胎了？”
夏艳看着黑色天空，摇摇头, 微笑着说：“我感受到有股力量在召唤我, 告诉我应该去我该去地方。那个地方才是最适合我。”
“该去地方是哪儿？”杜小希此刻觉得自己特别茫然, 特别无知，“姐，怎么感觉你突然像换了个人，带着莫名哲学和禅理？”
“其实我并不懂什么是禅理。”夏艳目光带着笑意, “过去二十年我被仇恨和怨念包围，一心想着报仇。刚才得知我父亲情况一刹那，好像突然就悟到了一些什么。以往困扰我东西再无法束缚我, 我心得到了真正自由。”
它话音刚落，一阵狂风席卷小区。
星星点点灯光骤然熄灭，四周迅速弥漫起一股强大冷雾。
雾气将月明星稀天幕遮挡, 世界一下子变得幽深黑暗。
杜小希知，一般这种情况要么是有鬼出现，要么是鬼该上路了。
她主动打开阳台玻璃门，走了出去。
屋外狂风来袭，吹得她睁不开眼，差点摔倒，显得狼狈不堪。
夏艳跟在后面，也飘了出来。
但它却完全不受这疾风影响，黑色长发和花裙子在风中飘舞，看上去有种圣洁美。
夏艳看着无边无际黑色夜空，眸子闪亮，充满向往。
随后，它指着西边天幕，“我听到了，那个召唤我声音。”
杜小希侧耳一听，除了风声什么也没听到。
她揉了揉耳朵，难这个声音仅供夏艳专用？
下一瞬，黑色天幕出现一块金色斑点。
斑点像是金色脓液滴入了水中，范围一圈圈扩大，金色光晕染得天边一片金色。
一金色光芒直直照到夏艳身上，将它灵体映得光彩夺目。
此刻就连杜小希都受到了感染，她心神奇般变得舒缓安宁，像是沐浴在冬日暖阳中。
“时间快到了。”夏艳转身看着杜小希，“小希，我该走了。去我该去地方。谢谢你为我做一切，你是个好姑娘，善恶分明，嫉恶如仇。你一定会有个精彩纷呈人生。”
杜小希笑容灿烂，“夏姐姐，无论你去不去投胎，都希望你能开开心心。”
夏艳点点头，抓起杜小希手，有些抱歉地说：“你帮助过每一只鬼都把自己鬼泪送给了你，但是我没有鬼泪。”
“没关系。”杜小希赶紧摆手解释，“我真不是为了鬼泪才帮你们，纯属是我看不下去恶人逍遥而已。”
“我知。”夏艳轻笑，“你是个心地善良姑娘，不然那些鬼魂也不会把最珍贵东西送给你。虽然我没有鬼泪，但我可以把身体里最后一丝厉鬼之力送给你，它对你身体有益。”
杜小希脑子嗡嗡响，一圈圈声波像特效似在脑海里向外扩散。
厉鬼之力？对她身体有益？
“夏姐姐，这东西给我了你怎么办？”
“我不再需要这个了。”夏艳轻声说，“但你需要。你以后路还很长。”
说着它紧紧握住杜小希手。
一股有着十足冲击力极寒力量从夏艳手传递到杜小希手心。
这寒冷力量如同一支无形箭瞬间穿透手掌心，进入到她血液之中，疯狂涌向四肢百骸。
杜小希硬生生打了个寒颤，整个人像被放进了冷库，冻到无法动弹。
“好了，我真要走了。”夏艳冲杜小希挥挥手，“小希，再见了。”
杜小希根本发不出声，拼尽全力也只能僵硬地动了动嘴唇，用口型说了句再见。
夏艳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
“小希，再见。”它微笑着飞上了天空，像风雨中矫健海燕。
杜小希目光随夏艳身影往上看，只见西方天幕金色光芒中隐隐约约中竟然出现了一古色古香黑色雕花大门。
随着夏艳飞远，大门缓缓打开。
从里面飘出两个模模糊糊影子来。任凭杜小希怎么看都看不清他们模样。
夏艳很快飞到了雕花大门前。
两只影子冲它微微点头，做了个“请”手势。
夏艳回了个礼，随即飞进了那大门中。
两只影子跟在它身后也进入大门。
随即大门关闭，并在杜小希眼前慢慢消失。
天边金色光芒慢慢消退，最终天幕恢复到深黑无边状态。
狂风呼啸，雕像般站在阳台上目睹了一切杜小希突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
温暖耀眼阳光将杜小希唤醒。
身体受到阳光沐浴，没有炙热难耐感觉，反而舒舒服服。
只是一睁眼便被直射炫目阳光晃到，杜小希忙抬起手臂遮挡光线。
低头一看，自己穿着短袖短裤睡衣正躺在阳台地板砖上，旁边还摆着自己手机。
杜小希有片刻茫然。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
但下一秒她便想起了昨晚发生事情。
夏艳走了。
进了一古色古香大门。
走之前还把自己身体里残存厉鬼之力送给了她。
就是那寒冷之力让她身体无法动弹，甚至没能对夏艳说出别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