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饲恶犬——林汀汀汀汀汀
时间:2021-09-30 09:13:05

  “齐铭如何,关我什么事?”她斩钉截铁地否定:“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方副校长。”
  “是吗,桑晚同学。”方眉走到她旁边弯下身子,手指抬起搭在了她的肩膀,笑着说:“虽然我不想说的这么直白——可老师是真的很看不惯你,所以,你以后最后离我的得意学生远一点。”
  “哈?您在开玩笑吗?”桑晚闻言,很是讥讽地掀起眼帘看过去,“难道您忘了,是您教出了他的抑郁症和狂躁症?”
  ——甚至为了逃避你的责任,把全部罪责扔到了当时她的身上。
  她绝不会再犯傻了。
  “巧了,我对您没什么敬意,如果你要把我这唯一的这点对您的礼貌也消耗殆尽的话,你大可以像这样继续跟我说话。”
  女人变了脸色,刀子似的目光落下来,随后如毒蛇般扬起一个笑,“桑晚同学,再见。”
  走掉了。
  桑晚站在原地没动。
  她垂着眼睑,无甚表情。
  从敞开的教学楼的窗外投进来的明亮的光线被流云遮挡,少女此时所站立的地方,被堪堪笼罩上了一片低低的阴影。
  树影婆娑,风吹叶响。
  仿佛山雨欲来前的平静。
  ————
  午后。
  国道马路被太阳烤得油光发亮。
  谢嘉释的车窗因为保护自身隐私的缘故,在外面看来是不透视的。
  密闭空间里开了空调,他垂下眼放下手机,开了车内的音乐,流泻出来的正好是一首轻快的英文歌。
  ……还正好是自己的歌。
  在微末的羞耻感之后,他立刻抬手掐断,换了一首,好在下一个终于不是了。
  他握着方向盘,跟着轻轻地哼着。
  时间并不紧,他可以先回一趟家里。
  可能是昨天桑晚塞给他的奶茶点的太冰又甜,又或者昨天被汗浸透的脊背因为着风而落了凉,即使从晨起到现在,过了多久他依旧觉得有些轻飘,这种感觉很是奇妙,持续踩在云里,却又不甚温柔,等约定看诊的时间一到,他一番全副武装之后,驱车十五公里来到城南长路街的繁华大道。
  除了对路上的拥堵交通,让他心里产生有些轻微的燥意之外,并无他物。
  帝都,市中心,日暮大厦。
  从进入室内到坐下不过十分钟,这是他来帝都之后第三次光临这里,空气里散发着淡淡消毒水的味道,以及一股微末铃兰的香水味。
  有个衣着漂亮的女人提包摇曳生姿地走出来,对和她擦肩经过时遮着面容的银发男人投来一抹好奇的目光。
  谢嘉释伸手拢了拢外套领口,眼尾向上露了些许眼白,果然这人又换了新的女友。
  “林医生。”
  “坐。”
  “最近感觉如何?”翻动纸张的声响传来,谢嘉释掀起眼帘,看向正于门外款步而来的人,穿白大褂的男人梳着黑色的背头,戴一副金边眼镜,眼窝深邃,侧面的金属防滑链微微颤动,一股典型的斯文败类像。
  他轻轻抬了抬眼睫,随后谢嘉释说。
  “很不错。”
  后者拿着记录他病情的白色书册一边走到他面前的桌前坐下。
  “今天来的早,上午没什么事?”
  “算是吧。”
  采光很好的私人诊室日前似乎刚经过一番精修,还有一股没完全散近的石灰味道,明亮的巨大白色落地窗旁,他坐在对面,握着双手搭在桌前,谢嘉释略微抬眼,睫毛纤长而漆黑。
  “心率每天都测了吗?让我看看……我在电话里听你的描述,这一个月你都没怎么难受是吧?”心理科医师林为这样例行公事地问谢嘉释道,一边低头查看着手上稍显厚重的白色资料。
  薄膜皮包裹下的登记日期已然历年久远,落款龙飞凤舞的黑色字体处已经略微泛了黄。
  他接手眼前这个叫谢嘉释病人几个月,虽然二人在很早之前的旧金山就已经认识。
  “休息如何我就不问了,你这个工作性质……哼,那心情如何?周围有没有会让你觉得紧张不安的事物?你主动远离了吗?”林为问。
  “……并没有。” 谢嘉释回答。
  眼角却悄然瑟缩了一下,很快。
  对方撩起眼皮迅速看他一眼,很快扔过来一张纸,“把这个填一下,我看看。”
  检测卡,望着上面印满各种晦涩问题的纸张,每一寸都在削弱着神经里的正常值,一股熟悉的烦躁感从谢嘉释心底泛上来。
  他皱了下眉,但也没说什么。
  对方抽出一支圆珠笔递过来,谢嘉释按动笔芯,随后他低头俯身胳膊抵在桌前,狭长的眼尾扫过,指节微动,一边随意地在上面飞速勾着圈。
  此时手机嗡了一声,他移过来一点视线看向亮起的屏幕,备注里的“桑晚”此时给他发了一长串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估计又是什么沙雕搞笑视频。
  薄艳的唇角微末地勾了一下,就连眼前的这堆傻逼测试问题也变得稍微有些顺眼起来。
  “你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林为看着正低头在纸上圈画打勾的谢嘉释,忽然冷不丁地说。
  “工作这么忙,看来调节的挺好。”
  谢嘉释一听抬起眼。
  有些探视的打量。
  带着明晃晃的八卦意味。
  “不会是和哪个圈内的女孩子……?”
  他见状,掀了掀眼睫,谢嘉释桀骜的眉眼里闪过不甚高兴的冷光:“你想多了。”
  对方一脸不信地看着他,之后熟练暧昧地对他弯起了眉,林为挤着眼睛道:“哈,实话说说,阿释,这是谈恋爱了吧?”
  他抽笔随意转着,挑着似笑非笑的唇,却也不否认:“少八卦了,快看。”说着他把填好的纸张推了过去。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脑海里却浮现出了女孩那张年轻妩媚的面孔,桑晚沐浴在阳光下的脖颈,浮现在眼前时一片白生生的,被红霞染上一层很是迤逦的色泽。
  为什么不做更近一步的事呢?那天傍晚时两人的氛围,他的心思飘忽起来。
  ——明明很适合接吻吧。
  他飞速甩了甩脑子里的迤逦景色,耳根一热,掩盖在银色碎发下。
  轻轻抿唇,不可言说的心却骤然放松了一瞬,他的思绪却是轻的,勾完把东西避之不及地推过去,对方因刺探不出什么而耸了耸肩,随后低头去看自己填的那些内容。
  “哟,这次连后面的问题都写了啊。”林为捏着纸,有些受宠若惊地说。
  这爷们的脾气他即使相处几年也摸不准,本来也不奢求这人都给他写满。
  看来心情是真不错。
  既没暴躁也没烦,说没有外界因素影响他可怎么都不信。
  “最近在忙着录制那什么选秀节目?”
  谢嘉释不置可否地挑眉。“是。”
  “累吗?”
  “还行吧。”累死了。
  林为推着眼镜去细看纸张,谢嘉释不动声色地转开了眼珠,落在林为面前桌前的一处台历上,显示五月二十六号,还有三天。
  门外诊疗室的小姐过来敲门,给林为递来谢嘉释进行身体检测后的报告,随后她转身出去了。
  林为拆开塑封的文件袋,放到检测卡旁边一起看。
  一边随口问:
  “你准备在帝都呆上多久?以后不回去了吗。”
  “我又没改国籍,你觉得呢?”对方抱臂说着。
  “哈,也是。”林为一笑,“我是吃不惯那里的菜了,才回来的。”
  “这我知道。”
  “阿释?”林为在质地很好的黑色转椅上慢悠悠地转过来身子,白大褂贴浮着他包裹西裤的长腿,桌上放着口罩和帽子,林为抬眼,打量着眼前这个每隔一个月都会定期坐在他的诊疗室椅子上的人。
  “自己觉得,还有什么可疑的症状吗?”他看着眼前的检测卡片,一时陷入沉思。
  啊,他这个情况……
  真是出乎意料。
  随后许久没得到对方的回答。
  林为疑惑地抬眼。“阿释?”
  就见眼前的银发男人犹豫了一下,白皙俊美的脸庞忽而染上一些淡淡的绯色,林为见状心里更是惊奇了。
  谢嘉释轻咳一声,他说:“我最近时不时——总觉得心跳加速……心率飞快,这、算吗?”
  林为:“。”
  “总觉得,不用吃药也能很平和,如果是和某个人持续待在一起的话,一点不良反应也没有,但是有时候又不这样,那种感觉说不上来……我是不是很奇怪?”
  林为慢慢放下了笔。
  他缓慢地呼了口气。
  “……差不多得了啊,我女朋友前几天刚和我闹分手,你别戳我肺管子啊谢嘉释我警告你。”
  “哈?刚才出去那个不是你女朋友?”
  “那是我的上一个患者。”
  谢嘉释不太自然地摸了摸后颈:“。”
  托着下巴,钢笔尖偶尔划过数据上明显呈现很好趋势的身体指标,穿白大褂的男人眯起眼,仔细看了看后,确信地勾了勾唇。
  “药按时吃了吗?”他问。
  “当然。”对方抱臂,一边淡淡地对他颔首。
  “那就好,在旧金山的医生直到现在都给我打电话,就怕你像从前那样不肯吃药。”林为说。
  男人听了,他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
  “知道了。”
  林为放下文件,拍了两下掌:“恭喜,各项指标都很不错,状态持续好转,但是依旧不能松懈。”
  “我还要再吃多久的药?”谢嘉释这么问,他摩挲着手里那个光滑的黑色药瓶,药瓶上巨大的英文很是醒目,里头装的药却与之截然不同,药性副作用威力不小。
  奥氮平是治疗抑郁症衍生病的最基础药,他不怎么吃,丙戊酸镁和拉莫三嗪才是主菜,奥氮平的药瓶子象征性地放在私人休息室里,也只不过拿来骗那些别有目的的外行人的。
  林为此时听了,抬头反问:“你觉得呢?”
  谢嘉释抿了抿薄唇,修长的指节轻轻地屈起,一下下敲着光洁的白色桌子,敛了敛神色,长长的睫羽随之颤动了几下。
  他没有说话。
  林为瞅着他的神色慢慢笑起来,吐出来的话却有些不留情:“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你起码还要再连续吃上两年,阿释,虽然不想提但是我不得不提,在首尔和旧金山的时候,你把自己的身体折腾的实在太废了。”
  他继续揭开那些两人不愿回忆的过去。
  “知道帕克跟我提起你在旧金山的那些年里是怎么样时,我有多生气吗?”
  林为的脑子里不禁慢慢回想起那个时候见到的谢嘉释。
  明明才十九岁不到,却满身都是生人勿近的刺。
  俊美无瑕疵的脸庞淡漠无温,沉默地拿着电吉他站在舞台最上方,睥睨无数金发碧眼的洋人。
  他惊人的音乐才华头一次展现于一场召开在南美洲的地下演唱会。
  他穿着黑色裸肩背心,露出结实的小臂,戴银色耳钉,眉眼桀骜,身体修长健俊如一头精瘦矫健的黑豹子,与四周美国人印象里那些纤细的亚裔主唱们截然不同。
  眉眼阴鸷俊秀,偏颇,且戾气横生。
  以及他。
  身上那股难以痊愈的痛症。
  原来巨大的黑色怪兽早已潜伏于少年体内,且积蓄已久,从而让他爆发出向死而生的,那股令人窒息的危险美感。
  被从大海里救回来时,林为曾费力地掰开过昏过去的谢嘉释的手心,那时候的他意外发现谢嘉释手里,居然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女孩的照片。
  那时候的谢嘉释,眼底没有什么情感,唯余一片冰冷的荒原。
  他当医生看到过很多相似的眼神,毫无波澜的,死寂的。
  那些失去希望的,因为接受不了自己的异样而想死掉的,自害的病人们,忍受不了生活的样子。
  而谢嘉释的与他们都不同。
  有时候那双唯余死寂的眼底,似有落叶盘旋而下,仿佛枯骨丛生,也如野兽般。
  直到现在,不一样了。
  仿佛枯木逢春似的,他竟然清楚地感觉到谢嘉释变得比以往的哪一个瞬间都要鲜活起来。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你?”林为忍不住这样问道。
  是肉眼可见的欣悦模样,仅仅因为一条短信而上扬的嘴角,“——如果你能一直保持这样,那我可就要幸福得烧高香了。”
  治愈了躁郁症重症患者,必须声名远扬。
  到底是哪位女菩萨收的他,他要给她塞红包。
  “怎么说呢……请务必,好好保持下去?阿释。”
  银发男人抬起眼,这样回答他:“那是肯定的。”
  谢嘉释捏着手机,回着什么人的消息。
  心情很好。
  林为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随后把开好的单子递给了对方。
  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按时吃药。
  “知道了,我会好好吃药,放心吧。”
  他说。
  林为点头,“要是谈了,你的事,让她知道一下?”
  谢嘉释不置可否。
  忽然,银发男人的唇角很肆意地一扬,俊美逼人的笑容如荆棘里的艳丽花丛初绽。
  “哪天……带过来给你看看。”
  ——林为轻轻愣住,他忽然从对方那双漆黑的桃花眼里,看到了那股消失已久的光。
 
 
第48章 [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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