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装晕的琪琪格心中叫苦,玄烨这小兔崽子,你想疼死老娘?
黄太医又开始为难了,他不是八旗子弟,只是一个太医而已。皇上让他掐太后人中,他不敢违逆皇上,可太后是装病啊,人中是随便掐的吗?
黄太医左思右想最后说道:“皇上阅览群书,见识广博。只是唤醒病人并不是只有掐人中一中方法,待微臣给太后针灸一下,太后便能苏醒了。”
皇上只是吓唬吓唬琪琪格,并不是要故意为难人。
他点头说道:“那便请太医施针吧!”
黄太医从药箱中取了根银针,挑了个穴位扎了一针。
等黄太医拔了针,琪琪格慢吞吞地睁开了眼睛。
她装模作样地说道:“我……我这是怎么了?”
阿茹娜装出欣喜的样子,“娘娘!您总算是醒了!”
玄烨对红雀说道:“姑姑带他们去西边隔间开药方。”
黄太医连忙跟着红雀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两位太后,皇上和阿茹娜。
阿茹娜表演起来可比琪琪格逼真多了,她又是哭又是笑。
“娘娘,您别怕,太医说您只是气急攻心了,其实没什么大碍。”
琪琪格翻身扭头冲着床里,她捂着脸哀声哭诉。
“这里没有外人了,当着晚辈的面,我拼着没脸也要哭一场。我入宫这些年,从不曾与人结怨。宫中姐妹不论是蒙古来的,也不论是满人汉人,我都真心相待。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份我都自掏腰包,给宫里姐妹过生日,让大家一起乐一场。”
琪琪格停下抽噎一声,似乎是伤心到极致,话都说不下去了。
“佟佳妹妹,你拍着良心想一想,我这些年对你如何?你还是个庶妃的时候,我从不曾短了你和玄烨的份例。我体谅你带孩子辛苦,还经常贴补。后来玄烨出宫避痘,你病倒了,我时常来景仁宫探望劝慰。现在玄烨成了皇帝,佟佳妹妹成了太后,你发达了,眼睛里就容不下我了吗?”
这罪名佟佳氏可不敢认下,虽然两人都是太后,但此时还没有举行册封典礼,在正式场合,佟佳氏在琪琪格面前还是个妾。
即便册封典礼举行了,佟佳氏这个太后还是不如琪琪格这个太后尊贵。
佟佳氏连忙辩解道:“姐姐误会我了,我知道姐姐待我好,我待姐姐的心也一直没变。”
琪琪格还是捂着脸哭,佟佳氏满脸尴尬。
琪琪格哭道:“记得从前,玄烨经常到我那里玩,你是乐见其成的。现在我不过是说几句话,你就要吼我一通。还说这是你们母子之间的事,让我不要管……”
琪琪格呜嗷一声,哭声又提了个音调。
佟佳氏被吓得一激灵,“姐姐误会了,刚刚是我口不择言,姐姐千万莫怪。”
大家都在景仁宫待着,琪琪格晕倒这件事太皇太后很快也知道了。
苏麻喇姑打起帘子扶太皇太后进屋。
“这是怎么了?琪琪格怎么哭成这样?”
琪琪格侧着身子爬起来,阿茹娜连忙递帕子过去给她擦眼睛。
太皇太后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佟佳氏满脸焦急,不敢开口。琪琪格捏着帕子哭,也不吭声。玄烨是晚辈,不好说长辈的不是,他也闭口不言。
太皇太后问阿茹娜,“你主子哭了半天,你总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阿茹娜跪下把刚刚发生的事讲了一遍,她记忆力绝佳,把刚刚的话都重复了一遍,没有添油加醋,只是简单地陈述事实。
太皇太后看了佟佳氏一眼,最后长长叹了一声。
“看来我和琪琪格的一番心思都白费了,原来在你眼里,我们两个是插手你们母子关系多管闲事的坏人。”
太皇太后对琪琪格说道:“还能起来吗?能起来就回咸安宫吧!”
琪琪格捂着眼睛点点头,阿茹娜扶着琪琪格离开景仁宫,太皇太后也带着苏麻喇姑回慈宁宫去了。
玄烨追着送她们离开,佟佳氏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后。
若是太皇太后大发雷霆狠狠训斥她一番,或者狠狠罚她都没关系,这样轻轻放过让佟佳氏害怕。
佟佳氏有中不好的预感,好像以前太皇太后和琪琪格还愿意管她,经历了此事她们似乎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了。
此时天都已经黑了,红雀和阿茹娜点了灯笼走在前面,照亮琪琪格前方的路。
今夜有风无月,立秋后虽然白天还是热,但晚风已经开始凉了。
微风吹起琪琪格月白色的衣袍,宽袖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一只被捆住翅膀的飞鸟。琪琪格搓了搓胳膊,突然很想吃一碗热汤圆。
回到咸安宫,琪琪格打发红雀回去休息,也没叫夜宵来吃。
阿茹娜打来冷水,用冰帕子给琪琪格敷眼睛。
她冷着脸说道:“您不是会演吗?您不是会晕倒吗?怎么把眼睛哭红了?”
琪琪格死鸭子嘴硬,“谁哭了?我这是揉眼睛揉的!”
阿茹娜叹道:“依我看,佟佳氏说的有理。那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事情,您去插一脚就是多管闲事。皇上只是一个八岁孩童,人都是会变的。也许他随了他额娘的性子,将来也是个恩将仇报的。您的心思全都白费,还要落个埋怨。”
琪琪格敷着眼睛不吭声,阿茹娜接着又劝:“那位太后身子娇贵,三天两头病一场。人家是病西施,您是装西施,这能一样吗?皇上是个聪明孩子,他今天似乎已经瞧出了破绽。您猜皇上心里会怎么想?”
她上前把琪琪格眼睛上的冰帕子摘下来,浸到冷水里重新洗了一遍。
“您已经是太后了,不愁吃不愁穿,您上面只有太皇太后和皇上,是宫里第三尊贵的人。皇上想做明君,必定会做个孝子,明面上一定会给您面子。荣华富贵都是您的,您再不要去趟这个浑水了。咱们就在咸安宫里,过自己的清静日子不好吗?”
琪琪格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等着阿茹娜给她敷眼睛。
敷完了眼睛,琪琪格卸了妆发簪环,换了身舒适柔软的衣裳躺床上去了。
人际关系又复杂,又奇妙。以前大家在一起千好万好,世易时移,人心易变,以前的好都变成了坏。不管是友情还是亲情都变了味道。
阿茹娜的话很有道理,现在皇上不愿被母亲病态的爱束缚,所以来向太皇太后和琪琪格求助。等到将来,他长大了,渐渐淡忘了母亲的不好,他还会这样想吗?
琪琪格隐约是记得的,佟佳氏死的早。万一佟佳氏因为此事身体败坏下去,将来玄烨会怎么想?
琪琪格烦躁地掀了被子,她还是太心软,太莽撞,太迟钝。
事情已经办了,她才知道后悔。
翻来覆去一夜,琪琪格一整晚都没合眼,直到天蒙蒙亮才合眼睡了一会儿。
第二天早上,阿茹娜派人去慈宁宫给琪琪格报了病,没有去慈宁宫请安。
昨晚太皇太后召见了黄太医,她细细询问了琪琪格的病情,知道她根本没病,所以心里并不是很担心。
不过既然琪琪格装病吓唬佟佳氏,那这个戏就唱得圆满些。太皇太后许了一个月的假,让琪琪格在咸安宫好好养身体。
得了太皇太后的准许,琪琪格更懒了。
她先是补了个觉,早膳都没用。一直睡到下午,午膳直接端到床上吃的。
阿茹娜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捧着小碟子布菜。
“娘娘,上午皇上来了一趟,过来探望您,见您睡着他又回去了。他临走前嘱咐了,如果您醒了一定要及时通知他。”
琪琪格没问玄烨,她问起了佟佳氏,“景仁宫太后有派人过来吗?”
“有,她派了贴身宫女过来,还送了些补身体的药材。奴才替您做主把东西收下了。”
琪琪格问道:“景仁宫的太监宫女又被放回去了?”
“是,皇上也挪回了前面,一切还像以前一样。”
琪琪格忍不住笑道:“前朝后宫还得嘀咕呢!他们肯定在想,皇上为什么突然病了?挪到景仁宫里,又为什么突然病好挪了回去?怎么皇上的病刚好,咸安宫的太后怎么又病了呢?”
阿茹娜笑道:“随他们想去,谅他们不敢胡说。”
琪琪格喝了口粥,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不是不敢胡说,是没有必要胡说。后宫的太妃们又不是皇上的妃子,大家份例就那么多,她们没必要去争,自然懒得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阿茹娜又趁机劝了一句,“娘娘也学学其他太妃嘛!皇上是九五之尊,他又不需要您可怜,也不需要您关心。想关心他的人多了去了,不差您一个。”
琪琪格顿了一下骂道:“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好心情都让你搅和没了。”
用过饭后,琪琪格换上旗装,头发编了一条辫子盘起来。阿茹娜陪着她斜倚在炕上,两人下五子棋打发时间。
玄烨就是这个时候来拜访,他进门行礼,第一句就问道:“皇额娘感觉好些了吗?”
琪琪格心里有些不爽,“好不好的,你不知道吗?昨天广览群书的皇帝陛下还指使太医,要掐我人中呢!”
玄烨笑道:“谁让皇额娘装晕前不跟我通通气,害得我担心了好久。要不是我自己看出破绽,皇额娘是不是还要瞒着我?”
阿茹娜下地给玄烨泡茶,玄烨脱了鞋直接爬上炕,隔着炕桌坐在琪琪格对面。
他先郑重给琪琪格道歉,“皇额娘,对不住,是我额娘不好,您千万别生气,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这话听着心中熨帖,琪琪格笑道:“我并没有生气,你看我吃好喝好,还跟阿茹娜下棋玩呢!”
玄烨叹道:“既然皇额娘不气,那为什么眼皮肿了?昨天的病是装的,眼泪也是装的吗?皇额娘不是说过,您从来不会说哭就哭,随便掉眼泪吗?”
琪琪格张口结舌,被一个小孩给问住了。
玄烨说道:“出宫避痘前我还小,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但回宫后的事情我每一件都记得。我刚回宫,我的每件事情额娘都要过问,是皇额娘替我出头。现在也是这样,皇额娘跟额娘起了冲突,也是为了帮我。别人都对我说,你是皇帝,你应该这样,应该那样,只有皇额娘希望我快乐。”
琪琪格低头笑了笑,能听见玄烨这番话就算值得了,她也不算白忙一场。
玄烨又道:“以前皇额娘对额娘也很好,可是额娘不领情,皇额娘和她才渐渐淡了。您还一直教我体谅额娘的难处。皇额娘放心,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绝不会辜负皇额娘的一片苦心。”
琪琪格连连摆手,“今天我再教你一个道理,不要随便做出承诺。人心易变,有时候你不想变,环境也会催着你改变。我现在想要帮助你是发自真心,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玄烨不明白,“难道皇额娘不想得到回报吗?”
他低头抠了抠桌角,“在皇额娘面前我不说假话,现在我对二皇兄很好,因为我希望将来他能成为一个贤王,用心辅佐我,几位皇叔我不是很敢用。”
他又急忙解释道:“我并不是说皇额娘对我好是图我什么,我只是……只是觉得人都是想要回报的吧!”
琪琪格笑道:“你这样想也对,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对一个人好,肯定是有需求的,或者是明码标价的利益,或者是希望得到相同的感情回应。我也是个俗人,我也不能例外。”
琪琪格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不明白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跟玄烨剖析自己的心理活动。
“我大约是太理智了吧!”琪琪格笑道。
“以前我是皇后,现在是太后,我身居高位比别人自由许多。我想对谁好就对谁好,付出的不过是一两句关心,还有库房的若干物品。如果对方不能接受我的好意,那么便一拍两散。如果对方能欣然接受我的好心,并做出回应,那这就是一段极其珍贵的情谊,我会感到由衷的高兴。”
琪琪格揉了揉肿胀的眼皮,“你额娘防备着我,我伤心吗?说实话,有一些。可能是我们两个没有做朋友的缘分吧!我不会想太多为难自己。大家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只是恰巧和她不顺路罢了。”
玄烨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皇额娘胸怀宽广。”
琪琪格捏了颗棋子摆在棋盘上,“宽什么啊!就是心大而已。”
玄烨:“皇额娘虽然不喜欢读书,但您还是极有见识的,您说的话都很有道理。”
他看见琪琪格摆棋盘觉得新鲜,“咦?原来您会下棋!您怎么不早说,我可以陪您一起下啊!”
他细细打量棋局,“这些棋子……怎么都摆在中间了?这是什么珍贵残谱吗?我怎么没见过这样的棋局?”
琪琪格摸摸鼻子,“这个叫五子棋,谁的子先连成五个谁就赢了……”
玄烨抬头看她,琪琪格静静地回视。
琪琪格心道:对不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事情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不学无术的人设是不会倒下的!
玄烨叹了口气,跟琪琪格下了两盘五子棋就回去了。
阿茹娜过来收拾玄烨用过的茶盏,“您和皇上的对话奴才都听到了,皇上虽然年纪小,但看着是个知恩图报的。”
琪琪格抱怨道:“昨天说皇上万一随他额娘的是你,今天又说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好话坏话都让你说了!”
琪琪格不讲理地把昨晚的失眠都赖在阿茹娜身上,都怪你昨晚叽叽歪歪,不然我也不会失眠!
阿茹娜笑着回嘴,“您刚刚还说呢!朋友能走到一起是缘分,走不到一起您也不伤心。您如果真的那般大度,昨晚何苦睡不着觉呢!”
琪琪格被怼得无话可说,她这不是……她到底是个普通人啊!还不兴人家烦恼一下下了?
阿茹娜笑着劝慰琪琪格,“您昨天闹了一出装病也不是白闹的。今儿个景仁宫的太后张罗着布置佛堂,她换下绫罗绸缎,换上细棉布的衣裳,据说以后要吃斋念佛保佑大清江山昌盛,保佑皇上身体健康。都要带发修行了,怎么都该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