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市的大雨没有停歇的痕迹,一名搜救整整二十个小时的消防人员体力不支,忽然在工地上倒下。屋漏偏逢连夜雨,又一处施工场地被大雨冲垮,好在附近没有人员。
上午十点一刻,又有两名被困人员被成功救出,没有生命危险。
还剩下七个人。
*
室内滑雪场里。
在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曾经做过的动作后,周茵深知未来等待她的将会是一段漫长而又枯草的练习。
周茵以前参加的自由式滑项目有:雪坡面障碍技巧比赛,大跳台,以及U型池。
今天早上,周茵将这三项逐个进行了一番尝试,要找出目前最适合她的项目,也要找出她最应该去加强训练的各个方面。
Denis手上拿着纸和笔,对周茵的一些列动作进行梳理和规划。他对她仍然有非常大的自信,结束后拍拍周茵的肩膀:“比我想象中好太多了,Ina,你是为滑雪而生的。”
周茵摘下头盔放在自己臂弯下,微微喘息:“抱歉,我有点累。”
“很正常。”Denis说,“你太久没有进行体能训练了。”
“是的。”
Denis建议:“今天先到此为止吧,我相信你明天一早醒来肯定浑身上下都酸疼。”
周茵无奈一笑:“我想也是。”
长时间没有运动,急性的肌肉高强度收缩锻炼,明天肯定不好受。但这又如何,周茵根本不在乎。
她转身看着眼前九十米高的大跳台,缓缓吐了一口气。她做到了,重新回到了这里。
身后有人喊了周茵一声:“茵儿!”
是周建修和苏芳华来了。
父母在下面看着周茵进行了将近一个上午的训练,可以说,女儿在场地上进行一些高难度的动作时,他们的一颗心都会跟着悬起来。曾经,周建修是最反对周茵滑雪的人之一。然而看着女儿在雪场上肆意的笑容,他又不忍心阻止。
现在训练结束,周建修和苏芳华走到周茵面前。他们心情有些沉重,此刻的到来,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周茵。
“茵儿,看一下新闻吧。”
周茵云里雾里地接过手机,看到的正是有关鸿兴建筑塌方的相关报道。
而她更是眼尖,在一张模糊不清的新闻报道图片里,看到了司一闻的身影。
知道事故的严重性,周茵的脸色也渐渐从兴奋变得沉重其阿里。
一个生命代表的就是一个家庭。在建筑工地的多位男人,正是家中顶梁柱。
搜救虽然仍然在进行,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被埋在下面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生的希望。
“一闻有跟你联系过吗?”周建修问周茵。
周茵摇头:“他昨天傍晚说去G市出差,但并没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周建修理解地点点头:“其实这些事情的确没有必要告诉你。”
同为男人,周建修一直都是十分了解司一闻的为人处世。
周茵不怪司一闻不告诉她,毕竟,她帮不上任何忙。
她想,现在的司一闻肯定也非常自责懊恼吧?他这个人看似冷血无情,却连一只小猫都不会愿意伤害。
他在新闻照片里的身影看起来那么孤单,高大的身影也显得非常弱小。
网络上的舆论全在攻击他,他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啊。
周茵很想能够为司一闻分担,可她又无能为力。
“爸,我可以做点什么吗?”
周建修拍拍周茵的肩膀:“我相信一闻能够自己处理好这一切,你不用太担心。”
周茵想给司一闻打个电话,又怕自己这通无法帮得上任何忙的电话给他徒添麻烦。
一旁的苏芳华也劝周茵:“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们先回去吧。”
*
中午十一点,在第二具遇难者的遗体被挖出来的时候,#鸿兴建筑塌方#的新闻也在热搜上爆了。
铺天盖地的指责全部指向司一闻一个人。
总要有一个人被拉出来承受舆论,司一闻这个“大红人”当之无愧地被当成靶子。
[一个人命而已,对于资本家来说又算什么呢?]
[试问,鸿兴集团要怎么处理这两个破碎的家庭?]
[要是消息不被爆出来,是不是要一直压着?]
[人血白馒头。]
周茵下意识会去关注网络上的各种消息,无意间刷到了G市当地网友有关鸿兴建筑搜救的相关短视频。
搜救进行得井然有序,现场有消防救援总队进行主要营救工作、配备生命探测仪以及搜救犬等救援设施装备,各方都在全力配合展开救援工作。
画面一闪而过,周茵看到了站在大雨中的司一闻,他戴着一顶建筑头盔,神色严峻。
仅仅只有两秒钟的镜头,周茵反复观看,指尖沿着屏幕上司一闻的小小身影滑动。
司一闻少见有如此不修边幅的时候,却也因如此,他身上的稳重和成熟给了人一种莫大的安全感。
这样一个男人,情情爱爱似乎并非他生活的全部。对他而言,有集团、工作、下属。
周茵的脑海里忽然起了一个不成熟又任性的想法。
即便她什么都帮不上忙,却想站在他的身边,哪怕他根本不会注意到她。
于是周茵真的这样做了。
在五个小时以后,周茵落地G市,来到鸿兴建筑搜救外,看着来来往往的救护车驶过。
晚上七点,夜幕早已经降临。
搜救队伍一共成功搜救出二十九人(其中两名遇难者),仅剩一人被困。
下了一整天的大雨终于转为小雨。
周茵作为闲杂人等无法进入鸿兴建筑塌方地,她也不愿意进去添加麻烦。和很多在一旁围观的群众一样,她看起来是那么不起眼的一个。
周围的当地人议论纷纷:
“幸好啊,只死了两个人。”
“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救出来就好了!”
“希望能够被成功救出来吧!”
忽然,前方有人大叫:“救出来了!就出来了!最后一个人也救出来了!是活的!”
现场一片欢呼:“太好了!太好了!没事就好!”
周茵听着周围的欢呼声,也不知何时竟泪流满面。她站在人群中用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水,准备转身离开。这时,一辆救护车从工地里缓缓行驶出来,从她的面前经过。车里载着的,是最后一名被成功搜救出来的被困人员。围观的群众这时也都不再欢呼,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辆救护车。
周茵的脚步下意识顿住,看着这辆救护车渐行渐远。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救护车后不远处满脸疲倦的司一闻。
司一闻的头盔已经拿下放在手上,他仍旧还是昨天那番装束,独自一人站在一片空地,周身笼罩着阴郁。
或许是夫妻之间早已经心有灵犀,又或许是救援现场的大灯过于明亮。在周茵望向司一闻的同时,司一闻也一眼看到了周茵。
两人视线交汇,仿佛隔了千言万语。
周茵下意识是想躲闪。
可司一闻却没有半点犹豫和停顿,迈开大脚步朝周茵走过来。
周围的嘈杂声和乌压压的围观群众此时此刻似乎都不在司一闻的眼里。
司一闻只看到,他心里的人正站在那里。
第72章 没有力气哄
周茵怔怔地站在原地,有一种司一闻正踏着星河奔向她的错觉。
随着救护车的离开,周围的人似乎也失去了看热闹的兴致,正一哄而散。
人潮刚好阻隔在周茵和司一闻之间,让他们彼此的视线错过。但很快,他们又能重新追随到对方的身影。
雨已经完全停止了,周围的空气潮湿,道路因施工地带出来的泥土所以有些泥泞。
他们两个人隔的距离其实有点远。
鸿兴建筑外围了一道道围栏,司一闻从那头走过来,期间还有一辆消防车从他面前驶过。周茵想往前走,但她和人群背道,要朝他走去竟然还有点困难。
拥挤之间,有人不小心撞了一下周茵的肩膀,对方用当地方言道了一声对不起,还不等周茵反应过来对方就走了。
与此同时,周茵的手被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抓住,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面前。
司一闻几乎将周茵半拢在自己的胸口,用自己高大的身体帮她挡开人群,牢牢牵着她走到了开阔的地方。
在这一刻,当周茵的脸贴在司一闻的胸膛上闻着他熟悉的气息。
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了,不管他喜不喜欢她,反正她就是那么喜欢他。
历时几十个小时的搜救工作结束,工地里的车也在陆陆续续往外行驶,每个人脸上是疲倦的,却又好像是轻松的。
司一闻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周茵。
工地的大灯照得人整张脸发白,太亮了。
周茵竟觉得有一丝尴尬,心虚的双眼四处打量着周围陌生环境。
“什么时候来的?”他的声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哑一些,也更沉一些,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周茵老实回答:“刚来没多久。”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司一闻说着将自己手上的安全帽往周茵脑袋上一戴。
周茵一脸无辜:“我怕打扰到你。”
这时,不远处的秘书朝司一闻喊了一声:“司总。”
司一闻黏在周茵身上的视线短暂离开,抬头望向秘书。
周茵也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司一闻。
从周茵的角度看,能清晰地看到司一闻锋利的下颚线。他在她面前几乎没有这种不修边幅的时候,蓄起了短短青色胡渣的面庞看起来十分阳刚,身上的白衬衫褶皱得仿佛本就如此。
秘书说:“司总,相关的善后工作都已经按照会议里所讲的在展开。遇难者家属的情绪都得到了有效的安抚,现在在医院里的受伤员工也都没有生命危险。”
司一闻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对秘书道:“你也回酒店休息吧。”
这一切比周茵想象中处理得要快很多。
司一闻在现场的这几十个小时也并没有白白浪费。
事情发生在G市鸿兴建筑,相关的善后工作也自然都是由鸿兴建筑的老总吴栋牵头开展。只不过,司一闻作为集团总裁,他第一时间在现场部署了相关的工作任务。对于这次事故发生的原因及后续的处罚,鸿兴建筑的高层难辞其咎并将会严惩。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精疲力尽,需要好好休息。
司一闻马上要去和鸿兴建筑老总吴栋碰面,交代相关细节问题。
他牢牢牵着周茵的手,与她十指紧扣。此时此刻,即便是不说什么,周茵也觉得自己并不孤单。
周茵安安静静地跟在司一闻的身边,看着他和年长自己十几岁的吴栋交代事宜。
在这一刻,司一闻甚至比年长了他十几岁的吴栋更显成熟和稳重,他面色冷峻,掷地有声:“遇难者家属的要求务必做到最大程度上的满足,钱不是问题。”
最怕的是用钱也解决不了的问题。
吴栋在G市掌管鸿兴建筑已近十年,平日里看似光鲜的老总,在建筑工地上不眠不休几十个小时后,人也显得十分苍老。
吴栋问司一闻要不要一块儿去吃饭。
这个时间算是饭点,鸿兴建筑包了不远处的一家餐厅,这会儿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那里用餐。
司一闻表示自己就不去吃饭了,让吴栋妥善安排就行。
随即,司一闻带着周茵上了车,离开了鸿兴建筑。
一路上虽然他们沉默不语,但司一闻牵着周茵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包括刚才他在和吴栋谈话的时候。
司一闻有些慵懒地靠在车座上,身上似乎也褪去了刚才和吴栋谈话时的冷峻,沉默的显得有一些落寞。
周茵觉得自己的掌心似乎在冒汗,下意识动了一下。
这一动,似乎也惊动了司一闻。他侧头看她一眼,继而将她往自己的怀里一拽,用力圈着。
“让我抱一会儿。”他说。
周茵没有挣扎,甚至从善如流地伸手圈着他的腰。
有好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没有开口说话,车窗外的灯光掠过,车内忽明忽暗。
司一闻用自己坚毅瘦削的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轻轻蹭了蹭,又沿着往下在她额头上也蹭了蹭,蓄起的胡渣有些扎人,周茵感受着这种奇妙的触感。
“走了两个人。”司一闻忽然说。
周茵不知道该怎么安抚,或许他也并不需要安抚。
“你很难过吗?”
“我不清楚是否算难过,但很清楚地感觉到遗憾。”司一闻低头用唇贴了贴周茵的额,问她:“会不会觉得我很冷血?”
周茵摇摇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司一闻轻嗤了一声:“哪里好?不都是我应该做的吗?”
周茵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也有那么笨拙的时候,什么话都说不上来。
司一闻将脸埋在周茵的脖颈上,轻轻吸了一口气,用带着鼻音的语气问她:“阿茵,一条人命两百万,你觉得是多还是少?”
这个问题让周茵大受震撼。
人的生命怎么能够用金钱去衡量呢?
可现实就是,两百万对于大部分外出务工的小家庭而言,似乎还能算得上是一笔巨款。
司一闻似乎也不忍心再为难周茵,“饿了吗?”
周茵反问:“你呢?今天吃饭了吗?”
司一闻摇摇头又点点头。
吃没吃,他自己也记不得。
*
到了酒店之后,他们直接回了房间。
司一闻先去洗了个澡,褪去一身的疲惫和脏乱。
很快有人送来了晚餐,周茵耐心等待着司一闻洗漱完毕之后一同享用。
司一闻洗漱很快,再次出来时整个人和刚才在车厢里颓废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不过,他依旧还保留着蓄起的胡渣。
他走过来问周茵:“怎么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