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明天我请假陪你去。领完证再去银行,把所有的存款都集中到一张卡上,我保管。”
于小卉攥着协议书忍不住再确认一遍:“明天真的能离吗?”
“肯定能。”
不晓得苏振铭怎么上一秒还怒气冲冲说要打死自己,下一秒就满脸惊恐地签协议,于小卉心有余悸,回想起他说打死自己的狰狞表情,深刻意识到苏振铭没有开玩笑,打了个寒战。
现在苏振铭包成木乃伊拿她们没办法,等他好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于小卉斩钉截铁道:“我不住院了,小黎,我们回家收拾东西,明天婚一离我们就离开清溪。”
虽然后续迁户口和苏黎学籍的事可能麻烦一些,但当务之急是先走。
其他的等找到地方安顿下来再说。
苏黎没反对,这本来也是她的计划之一,为此还做了准备。
于小卉仗着苏振铭现在跟废人没区别又拿到他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心里头一时也不觉得害怕了,二话不说就带着苏黎出院回家。
她收拾东西,整理存折和银行卡,对着像被抢劫过的一室狼藉视而不见。
反正房子不是她的,什么样都不关她的事。
于小卉父母都已经去世,没有关系近的亲戚,想到能彻底跟苏振铭划清界限,心里头对未来并不担心。
只要女儿在身边,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
苏振铭把家里的存款牢牢攥在自己手里,她平时要钱都要挑他心情好的时候开口,可密码她都是知道的。
这边于小卉收拾得有条不紊,那头苏黎在自己房间拨通了电话。
“是杨警官吗?我是苏黎。警方已经抓到狄洪海了,提供线索的悬赏金什么时候能领?”
“苏黎同志?嫌疑人的确已经抓捕到案了,你提供的线索非常准确有效,我们这边在帮你申请最高的悬赏金额,最迟两个工作日内你就可以到县公安局来领取。”
苏黎还是很相信官方的办事效率的:“好,到时候我会去的。”
挂了电话,苏黎坐在床上斟酌以后的打算。
窗台慢慢爬上一团黑影,像烤得焦黑的面包片摊在墙壁表面挪进屋,悄无声息地在她眼皮子底下停住。
黑影里伸出两只惨白的手来,捧出一颗红彤彤的大苹果递到苏黎面前。
一个七/八岁男孩从黑影里撑起上半身,十分殷勤地对苏黎说:“姐姐你看,新鲜的大苹果。”
他笑得十分开心,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面色灰青,发梢浸出水珠,滴滴没入黑影里。
小孩儿乍一看跟普通小孩子没区别,穿着短袖短裤而露出来的小胳膊小腿都呈现出不正常的灰白色,眼珠漆黑得没有一丝光,稚嫩的脸笼着死气。
苏黎见到他第一眼就看出他死于溺水,和曾经的自己一样。
同为水鬼,苏黎对它颇有几分亲切。
苏黎重生回来,一身修为没有化为乌有,反倒因为变回人身开始自主转化并改造她的身体。
元气属阳,鬼气属阴。
人和鬼同样可以吸纳天地灵气进行修炼,前者修炼出元气,恢弘温暖,后者修炼出鬼气,磅礴阴寒。
二者本是不相容的。
苏黎却感觉有一暖一寒两股力量游走四肢百骸,相辅相成,互不打扰。
她握了握拳头,单薄瘦弱的身体仿佛有无穷尽的力量,倒也少了几分从鬼变回人后肉/体的凝滞感。
此时的她,生气由内而外,感到周身灵气回旋,如鱼得水般自在。
不能再像当鬼时那样飘来飘去好像也没那么遗憾了。
苏黎顺手接过苹果问:“体温计呢?”
“在这里。”
小孩儿顺利献上苹果表情喜滋滋,闻言又立刻献宝一般捧着偷偷拿来的温度计递给苏黎。
苏黎接过来甩了甩,顺手夹在腋下。
这小水鬼死了有十多年,已经忘记自己姓甚名谁家在何方,只知道是在医院咽气的,之前一直被困在于小卉住的那间病房里。
说也奇怪,苏黎如今是人,它却阴错阳差蹭到了她的鬼气没有遭到反噬。
小孩像是得了什么机缘似的,鬼体凝实,可以离开病房还能到处游走接触到实物,把孩子高兴坏了,对苏黎就有了雏鸟情结,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很甜。
它忘了自己的名字,苏黎就顺口叫他十五。
见面的这天刚好是十五号。
小十五感觉到苏黎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气息让它打从心底里颤栗却又忍不住想接近,待在苏黎身边觉得特别踏实,不自觉地生出依赖的情绪。
苏黎问它:“苹果哪儿来的?”
“赵医生办公室里拿的,她买了好多,都放在柜子里,我看见了。”
小十五把自己整个身体从黑影里抽出来蹲在窗台上,老老实实地回答苏黎的问题,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语气。
他死时年纪尚小,死后一直保持着长不大的状态,又被困在病房里,对世界的认知处在一个懵懂的阶段,这些年虽说成长了一些,语气思维却仍然是个半大孩子。
不知为何,它很喜欢赵医生,不再被困于病房后总喜欢跟着对方。
鬼体属阴,即使它不惧怕赵医生身上的阳气,长时间跟着也会造成影响,何况还是个身怀六甲的女人。
苏黎帮它下了封印,这才能让它鬼气不外泄,能短时间跟在赵医生身边。
接过苹果,苏黎故意逗他:“你没经过赵医生允许拿走苹果的行为叫偷,即使是鬼,偷东西也犯了业,被抓到冥界是要受惩罚的知道吗?”
小十五委屈:“我今天帮她做事了。”
毕竟它也没办法得到赵医生的允许,不说赵医生看不见它,真看见了还不得把人吓死。
为了拿到苹果,它在赵医生身边跟了大半天,帮了她很多忙,比如在赵医生被人撞差点摔倒的时候它扶了她一把,免得她摔下楼梯。
苏黎点头:“这样啊,那就没问题了。”
小十五像只被抛弃的小狗,被它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看着,苏黎有点心软。
她把苹果在身上随意擦了擦,送到嘴边“咔嚓”咬了一口,慢条斯理地啃了会儿,取出温度计来。
如她所料,体温异常。
她之前就察觉自己的体温较低,普通人的体温基本在三十七度上下浮动,她的体温低到这个体温计根本测不出来。
在腋窝夹了会儿拿出来,体温计上覆了层薄霜。
苏黎没觉得自己哪里不舒服,懒得纠结,让小十五回头把体温计还到原处。
瞧着小孩儿懵懂的脸,她沉吟几秒后问:“过段时间我应该会离开这里,你打算怎么办?想不想去轮回?”
小十五好歹也当了十年的鬼,自然知道轮回意味着什么。
“可、可以吗?”它有些受宠若惊地望着苏黎,“可是我听其他鬼说冥界进不去,轮回关闭了呀?”
“轮回没关闭,只不过你力量微弱,感知不到鬼门,进不去而已。”
苏黎枉死变鬼仿佛打开了她身上的什么开关,明明被困在缚灵阵中没办法离开千水湖,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修炼,修为进境一日千里。
不过一年,千水湖底的缚灵阵就困不她了。
可惜的是等她出来早已物是人非,谢家还记得她的人寥寥无几,她回到湖底修成鬼仙,对人世毫无留念,冥界使者来接她去冥界。
坐镇冥界的冥神据说是这个空间最后的一位神灵,而这位神灵要见她。
苏黎刚入鬼门,还没见到那位世间遗珠的神灵就发现自己一朝睁眼回到尚未死去之前。
小十五沉默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可是我不想走……”
它瞄了眼苏黎:“我想跟着你。”
苏黎摇头随口道:“跟着我干嘛,又没前途。”
小五闷着不说话了。
苏黎没注意小家伙的情绪变化,再世为人,她最大的感触就是不能没钱。
她站起来走到窗前,望着静卧在暮色雾霭中起伏连绵的祁云山,收回目光落在小十五脸上:“要不你去山里给我挖颗老参回来?”
小五茫然无辜地眨眨眼:“啊?”
祁云山地处大西南,山灵水秀,物产丰富,可还没听说过挖出来野山参的。
苏黎听于小卉的意思最多在县里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她不愿意,虽说前世在谢家的那两年多不怎么样,她对虞市,尤其是千水湖感情却颇深。
如果可以,她就想住千水湖边上。
算时间的话,谢家应该也快要找上门来了,前世未及成年就在谢师宴上被推下水淹死的仇她还没找到人报呢。
虞市是要去的,谢家也少不得要回一趟。
苏黎盘腿打坐,天地灵气游走经脉化为元气,不论增长快慢,始终和鬼气相当,完全不影响她分别使用。
许是因为她曾是水鬼,鬼气更多的具象法术跟水有关。
她从未以人的方式修炼过,脑子里自然而然就知道该怎么做,元气用起来就跟左右手一样自如,隔空取物什么的完全不在话下。
苏黎想不通,就暂时不去想。
天亮后,苏黎照旧在接触于小卉时渡了丝元气给她,改善她的身体素质。
两人带上证件到医院和苏振铭汇合,去东原县民政局。
苏振铭一早就无视医生住院观察几天的建议吵闹着要出院,他身体自己都不担心,于小卉和苏黎就更不会在意了。
七点多的班车,到县里还不到九点。
苏黎为防止苏振铭作妖,一见面就利用鬼气引起幻象。
苏振铭猝不及防地看见那些是人不是人,认识不认识的虚影集体冲他行注目礼,盯得他满身鸡皮疙瘩。
在苏振铭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体不受控连话都不能说的时候,苏黎轻飘飘开口。
“等你乖乖领了离婚证,它们会彻底消失的。”
苏振铭难以言喻地望着苏黎,眼底是深深的恐惧。
此时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前几天的遭遇全是拜苏黎所赐,这些鬼都是她招来的,不论是梦还是现实,狗咬或是被揍,痛感都无比清晰。
他看着眼前的苏黎。
印象里这个女儿瘦小羸弱,沉默寡言,总是低眉顺眼的,长得不好看,成绩也不咋地。
可眼前的少女,拨开了厚重的刘海,那张脸仿佛脱胎换骨般地焕发生气,皮肤白得几乎不正常,一眼望去只记得眼珠漆黑,幽深得令他不敢直视。
有了这个威慑,离婚证顺利到手。
他们在民政局前分道扬镳,苏振铭碍于苏黎,并不敢对于小卉放狠话,只模糊地说了句“走着瞧”。
苏黎微微笑着,并不放在心上。
她给苏振铭施法留下的鬼气没有特意祛除。
苏振铭以后多做好事就罢了,他要是继续为非作歹譬如家暴什么的,鬼气会不会凝成煞谁也不晓得。
以苏振铭的为人要他做好事是不可能的。
他的结局显而易见。
有的人走着走着就没了,还有什么可瞧的呢。
第3章 赏金 宋氏姐弟
东原县城相对清溪镇已经远离祁云山主体,地势平坦,县城楼房林立,马路宽敞,民政局所在地毗邻商业区,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于小卉按照苏黎说的,把带出来的存折,银行卡存款全部清点,然后将钱都存到了一张卡里。
苏黎说:“我不会乱花钱,你放心。”
“我没有担心这个。你也知道我没管过钱,放在我手里我自己都害怕,给你我还安心点。”
于小卉性格懦弱没主见,可她对苏黎无条件信任和保护。
成功和苏振铭离婚放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竟然达成了,她对苏黎的信任可以说已经盲目,满脑子都只剩下找地方安顿下来就去找工作。
她默默地下定了决心。
就算是拼上这条命,她也要让苏黎考个好大学,绝不让她和自己一样连根都烂在这里。
苏黎能猜到于小卉心里所想。
千水湖底泡了十年已经凉透的心几分触动,她伸出双手把单薄瘦小的于小卉抱了个满怀。
明知道于小卉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苏黎也只有她了。
前世谢家找来的时候苏振铭生龙活虎,和谢家谈判,双方一阵扯皮。
碍于谢家有权有势,他最后咬定三十万松口把苏黎给他们。
也没有要求对方把亲女儿还回来。
于小卉没反对(反对也没用),她知道无论是哪个女儿在身边,她都护不住。
苏振铭没有跟于小卉离婚,外头照样彩旗飘飘好不快活,可惜几个情人一个儿子也没给他生出来。
钱攥在他手里半点没漏给于小卉。
失去女儿的于小卉仿如行尸走肉,只有苏黎偶尔的电话才能叫她活过来。
四年后,于小卉被诊断得了胃癌晚期。
她知道苏振铭绝对不会给她治病,临死前做出一生中最大的反抗——她拿走了苏振铭所有的钱连夜赶到虞市。
那时候她才知道两年没接到苏黎电话是因为对方还没满十八岁就溺亡了,亲生女儿名叫谢明月,是谢家的掌上明珠,更是她看一眼都觉亵渎的仙女。
于小卉成了乞丐,流浪在千水湖周边。
四个月后油尽灯枯,从苏振铭那里拿来的钱匿名捐给了儿童基金会。
她满目疮痍的魂魄是苏黎亲自交到冥使手里的。
苏黎不再去想。
抱了一会儿,她才说:“我们在县城没亲戚,租房子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先找个酒店住下再说。”
于小卉手足无措:“酒店?会不会很贵啊?”
“贵也没关系,”苏黎胸有成竹地对她说,“你听我的就行,以后钱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养你。”
“那怎么行,你才高一,不能辍学,我去找工作,能养活你的。”
苏黎没和她争。
在千水湖当了十年的水鬼,她还是很与时俱进的,赚钱的手段很多,即使有未成年这一条限制也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