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静谧玉叶心里就越是恐惧,手臂不自觉的颤抖着,背上似乎能感受到秦倾压迫性极强的摄人目光。
他这弟弟真要好好管教一番了,怎么能这么没眼力见。
外人不知道太后对秋大人的情愫,他们玉氏兄弟怎能不知?
不论是当初破格提拔秋姝之做翰林院学士,还是让她入顺天府,种种迹象无一处不体现太后的偏爱。
更别提那日太后和秋大人的独处。
他守在门外,听着里面偶尔传来的低声交谈。
玉叶跟在秦倾身边这么多年,从未出阁的公子一路侍奉他到当朝太后,他从来没有听过秦倾的语气像那天一样低音柔媚,那声音哪像太后,分明就是在女人身下婉转求欢的男子。
玉致明知太后对秋姝之的感情有多特殊,却非要强调她今日如何安慰皇后,这不是明摆着惹太后不快吗。
男人嫉妒起来连女人都要让其三分,若是太后生气,别说他们这些蝼蚁,就连无辜的皇后都要遭殃。
“哀家又没发火,你们这些奴才总是一惊一乍。”秦倾唇边勾着一丝轻笑,表情深不可测。
“是婢子不好,都是婢子的错。”玉叶惶恐的低下头。
秦倾摆了摆手,对玉致说道:“下去吧,皇帝正发着火,你还不快去伺候着。”
“是。”玉致离开时一脸担忧的看了玉叶一眼。
他走后,秦倾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幽深的眼眸一望无底。
玉叶跪爬到秦倾脚边:“太后不必忧心,秋大人和皇后并不相识,不过是客套的说句话而已。”
秦倾的眼中晦暗不明,隔了好半晌他才开口:“玉叶,你觉得皇后如何?”
皇后?
秦倾表姐的儿子,养在深闺千娇百宠,模样清秀可人,肌肤白皙透彻嫩的能掐出水来,性格单纯无害又带点怯生生的少年气。
家世好模样好,性格又好拿捏,是女人们最喜欢的样子。
可玉叶不敢直接说。
“皇后的模样在宫里并不出挑,只因是太后的侄子,沾了太后的光才能入主中宫。”
秦倾沉默了许久。
是啊,秦正雅是他的侄子,他是他的表叔。他和秦正雅的模样略有几分相似,但秦正雅的容貌远逊于他。
当年在他京城的名气比如今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的月冠仪还要高。
可那也只是当年罢了。
秦正雅今年才刚满十八岁,他却已近三十,徐郎半老的年纪。
哪个女人不爱年轻的□□?
他身居高位,用手里的权势一步一步助她官运亨通,这才能得到她偶尔一句关怀。
他不主动传召她,秋姝之就绝不会跟上扯上关系。
可秦正雅不同,他好像什么都没做,只是含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就让她细心呵护。
“哀家......老了也丑了。”他自嘲地笑着。
“才不是,太后容貌冠绝京城,您虽比皇后年长,但比起这些青涩的男子不知多了多少风韵,这是他万万比不上您的。”
“真的?”他声音低沉带着些不自信。
“当然是真的。”玉叶认真道:“容婢子说句冒犯的话,新进宫的秀子们,模样最出挑的莫过于容妃蓝雪照,就算是后宫最美的妃子,其风韵容貌都不及您万分之一。”
“您是翱翔于九天的凤凰,那些庸脂俗粉岂能跟您相提并论?”
“太后莫要妄自菲薄了。若您都嫌弃自己老了丑了,那婢子这张老脸哪还敢出去见人。”
玉叶知道秦倾是因为秋姝之的事情而变得患得患失怀疑自己。
他不禁有些埋怨秋姝之,皇后可是太后的表侄子,同时也是太后的女婿。
她明明已经有了太后却还不满意,还和皇后勾搭在一起,这算什么事!
秦倾被玉叶的话逗得一声轻笑。
他展开珍藏在枕边的小像图,一点一点用手指描摹这秋姝之留下的笔触。
画中的自己坐在烟煴里,墨发低垂,唇畔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淡笑,繁复的光线在他眼中交织,美得恰到好处。
秦倾微微垂下眼,蔷薇浓郁的香味还残留在他指尖。
他小心翼翼的收好画:“陛下还发着火?”
“乾清宫的瓷器都砸了个遍,进去的婢子都被瓷器砸破了脑袋,还有婢子直接被碎片划伤了脸满脸是血的跑出来,婢子们顾惜自己的容貌,都不敢再进去了。”
“脸都破相了?”他眼尾上挑问道。
“是,陛下这次似乎真被气急了,从没见她发过这么大的火。”
“皇后呢?”
玉叶抿了抿唇:“皇后?估计还在坤宁宫哭呢。”
秦倾慢悠悠的抬起眼皮:“身为皇后不宽劝皇帝,躲在坤宁宫哭想什么样子,把他送到乾清宫去。”
玉叶说不出话。
陛下对皇后嫌恶的态度太后不会不知道,她正在气头上,皇后去劝非但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还会火上浇油。
盛怒之下的月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皇后去了,要是跟那些婢子一样破了相如何是好?
不对!
玉叶浑身一惧。
秦倾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借着月深的手毁了皇后的容貌,毁了男子最珍贵的东西。
他骇然退下,嫉妒中的男人果然可怕,一向谋略深远的太后竟然会因为争风吃醋就耍这些阴险的小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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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表叔让我去劝陛下?”秦正雅眼睛红肿的跟小兔子一样,脸上挂满了泪水,娇柔的样子我见犹怜,却不得月深半分青睐。
说来也奇怪,月深正值青春懵懂的年纪,应该大力宠幸后宫的妃子才是,可她除了秦正雅之外,一个也没碰。
月深真的讨厌吗?如果讨厌他,又为何独独宠幸他一人?玉叶一时倒也琢磨不清楚。
但他只希望秦正雅可以掂量清楚,和秋姝之保持距离,别对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玉叶公子...您能不能跟表叔说一声,我不想去......”秦正雅眼中噙着泪,手指抓着身后婢子的宫绦,颤颤巍巍的说。
做皇后做他这份上也是独一份。
玉叶面不改色,他这副样子面对的如果是个女人或许早就心软了,但是玉叶是个男人。
“皇后这是在说什么胡话,您是皇后,照顾陛下是您应尽的本分。”
“可是......”秦正雅紧紧攥着婢子的衣角,吓得指尖煞白。
“没什么可是的,皇后,这是太后的命令,您难道想抗旨?”玉叶态度强硬的说。
秦正雅低着头,漂亮清澈的眼睛里乘着盈盈水光:“没有......侍身这就去。”
“公子!”贴身家仆彩儿慌乱的拉着秦正雅的手。
“没事的。”秦正雅抹去眼角的泪痕强颜欢笑:“我去去就回来。”
去乾清宫的路上秦正雅胆战心惊,从没觉得这条路这么难熬,直到离乾清宫越来越近,打杂东西的声音越来越近。
围在外面的宫侍们看到他都自动让出一条路来,秦正雅咬着唇,僵硬地打开门。
碎瓷裂帛散落一地,满是狼藉无处下脚。
月深背对着她颓废的坐在地上,长发披散,冠冕随意仍在地上,又像被人狠狠踩了一脚,肆意嘲讽着她的无能。
“陛下、”秦正雅颤颤巍巍的靠近她。
月深冷漠回头,眼神凶狠地像条饿狼,恶狠狠的掐住他的脖子:“你来干什么?你也来看朕的笑话?”
秦正雅艰难的张口:“侍身只是、想关心陛下、”
“关心?你们秦家的人会这么好心?”她声音讥讽轻笑。
“哟,陛下这是怎么了?”清脆的银铃声由远及近,蓝雪照一身银装姗姗而来。
“你来做什么?”月深对这些男人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
“听说陛下在宫外遇险,侍身担心陛下就过来探望,殿内怎么一片狼藉?那些下人们呢?真是不长眼!”蓝雪照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却很好闻。
“你回去吧,朕不需要外人伺候。”她冷声道。
蓝雪照微微一笑,妖媚的眼尾轻烟似的上挑:“进了宫,侍身就是陛下的男人。”
“哥哥怎能如此不小心,这地上都是碎片小心伤者您的身子。”蓝雪照将地上的秦正雅扶起:“陛下这边有弟弟伺候着,您就先会坤宁宫吧。”
秦正雅本就是被胁迫来的,能够逃离月深这个凌虐成性的女人,他求之不得头也不回的走了,根本没有想过明明是敌人关系的蓝雪照为什么要帮他说话。
他前脚刚回到宫中,晚膳还没端上来,就听见乾清宫那边传来消息。
容妃侍寝了。
他僵直地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秦倾派来伺候的奴婢菱纱还以为他因为容妃侍寝,圣宠被瓜分而闷闷不乐,便劝道:“皇后不必忧虑,容妃侍寝只是一时走运,只要我们把握好机会还是能重获君恩。”
秦正雅抿着唇,搅合碗里的鸡汤:“本宫明白了。”
他表现看起来闷闷不乐,心中却为不用伺候那个恶毒暴虐的女人而感到庆幸。
劫后余生的他摸了摸手腕上还郁积着的淤青痕迹,即使现在轻轻触碰一下都能传来一阵刺痛,这几日的委屈全部都溢了出来,眼珠滴落在碗里。
都说陛下讨厌他厌恶他,秦正雅又何尝不是?
他恶心月深,害怕月深,畏惧月深,她把他对姻缘的期盼全部打碎,每晚他都会从噩梦中惊醒,枕头洇湿了一大片。
他的妻主不应该是这样的。
戏本子里不是这样说的,他的妻主应该是个温润有礼,才情姿容都名震京城的女子,更不会打他、折磨他,他若是哭了,会低声的哄着他,想捧在手心里一样疼爱他,就像......
他蓦地一热,脑子里浮现出秋姝之的样子。
第42章 吃点甜 吃点点甜
“唉——”秋蕖霜数不清这是秋姝之第几次叹气。
自从她回来就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做好的饭菜也几乎没尝一口。
秋蕖霜握住她的手。
秋姝之恍然抬眼,对上一双莹润含情的美目。
“什么事让你这样不开心?”秋蕖霜比划着问。
秋姝之摇摇头,没有说话。
她知道闹事的流民已经被押进昭狱, 锦衣卫折磨人的手段, 她只怕凶多吉少。
玉箸放下, 秋姝之柔声说道:“表哥你继续吃, 我出去办点事。”
秋蕖霜哑着嗓子,凝眸处有一丝落寞, 自从秋姝之为官之后,他和她相处的时间就越发少了。
明明他们是最亲近的人, 明明他们同住一处屋檐下, 秋蕖霜却能感觉到秋姝之正在一点点的远离。
她心中装着君臣社稷, 天下百姓,而他心里只有一个秋姝之。
夜色慢慢笼罩, 一旁伺候地仆人上前:“表少爷, 你已经干坐了一个时辰,饭菜都凉透了,奴才下去给您重新热热吧。”
秋蕖霜怔忪抬眸, 漆黑的深眸情绪低落。
他摆了摆手, 示意将这些饭菜都撤下去倒了。
奢华的院落,再次剩下他一人孤零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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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姝之凭着记忆扣响了别苑的大门。
今天才抓了一个流民, 月冠仪应该不会在宫里休息。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小缝儿。
一个眼睛黑亮的小厮从里面探出头来,见到秋姝之的模样先是被惊艳了片刻,随后问道:“谁呀?”
秋姝之微微颔首:“在下秋姝之,想拜见长皇子殿下,烦请您通报一声。”
“秋姝之?”小厮脸上一惊, 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随后大门敞开,小厮恭敬道:“您请进。”
秋姝之笑了笑,弯腰问道:“不需要通报吗?”
小厮脸红红的:“长安大人吩咐过,您是贵客不用通报,快随我进来吧。”
秋姝之点点头进了别苑,她明明只来过两次,却对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格外熟悉。
“您且稍等。”小厮将她安置在厅堂。
手边一盆幽兰静静盛开,窗外的翠竹枝叶在窗纸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她端坐在黄花梨木椅上,裙摆微微曳地,腰间系着的玉佩晃晃悠悠的垂着。
小厮匆匆忙忙的跑到后院通报时,月冠仪正在用晚膳,长安守在屋外,看见急匆匆跑来的小厮低声喝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小厮瑟瑟地缩了缩肩膀,跪在地上,声音都带着意思颤抖:“奴才知错了。”
长安恨了他一眼,念在他年纪小,这才没有下令责罚。
“还不快进去,再有下次少不了挨板子吃!”
小厮磕了两个头:“谢大人,谢大人开恩。”然后慌不迭的进了屋。
屋里摆满了美食珍馐,香气四溢,但月冠仪一身白衣出尘,肤色苍白。
他坐在桌前,周身清冷的气质愣是把饭香压淡了,仿佛他吃的不是饭,而是信徒们供奉的祭品。
“说吧,什么事?”月冠仪轻舀着碗里的粥,声音浅淡微冷,像从冬日河里捞出来的冰碴。
小厮诺诺的回答:“回殿下,外面有客人拜访。”
月冠仪眼眸半抬,薄冷的眼神冒着寒气几乎要渗透他的骨子里。
长安踹了他一脚:“没眼力见的东西,这点小事还要来禀报,是哪个府上的这个时辰还来求见殿下?真是个不长眼的东西!”
小厮捂着几乎被踢裂的骨头,吃痛道:“是秋大人。”
“......”长安心里咯噔一下,他刚才说了什么?
瓷器清冽撞击发出一声破碎,一道白影踉跄着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