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哼一声,阴冷的目光一转,对着秦正雅身边的一个男孩慢悠悠一指,问道:“雅儿,你觉得这男孩怎样?”
秦正雅抬起头,看到面前的男子,顿时猛咳了两声。
这个男子竟然跟兄长有几分相似,一样的白皙肤色,一样的凤目无双,甚至连身上略带的病态都极为相似,但这男孩没有兄长身上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疏离,更不会给人难以接近的压迫感。
换句话说,面前的男子比兄长更受女人喜欢。
若是这样的男子进了秋大人的后院,对兄长如今受宠的地位怕是不稳了。
没有女人喜欢冷漠压迫的男人,即使是一时感兴趣,时间长了也只会觉得腻烦,男子终觉还是要贤良淑德才是正道,而这个男子就比兄长更会讨女人欢心的样子。
秦正雅紧紧揪着手里绢帕,心里突然升起一种隐秘的恶意。
他早就觉得秋大人和兄长站在一起恩爱的画面极为刺眼,他从小与人为善,如今却只能关在深宫里,连对心上人的爱意都无法说出口。
但月冠仪恶贯满盈之人,竟然能得到如此好的良缘,得到他可望不可即的秋大人。
他心中有怨,怨老天不公,但他更恨月冠仪,凭什么这样的人什么都不做,仅仅凭借自身权势就可以让秋大人成为他的妻主。
一直隐在心中最阴暗角落里的恶意在这一瞬间悉数爆发出来。
他揪着绢帕,看着月冠仪铁青的脸色,竟然极低的笑了一声:“回太后的话,本宫觉得这男子模样端庄标准,性格也不错,咳咳,应该是个极好的男儿。”
月冠仪恨得手指就蜷曲着起来扣进了肉里,秦倾为了引起秋娘的注意还真是煞费苦心。
老鳏夫!
老鳏夫!
他在心头骂了秦倾千遍万遍。
自己得不到秋娘就在他面前装作一副大度的样子往秋娘屋里塞人,让秋娘记得他的好,衬托自己有多善妒,这招真是阴毒。
月冠仪看着面前和自己长得极为相似的男子,心中的恨意更是一路高涨蔓延。
长得跟我像是吧?想靠着似我几分的容貌争宠是吧?
看我回去不毁了你这贱蹄子的脸!
妄想与他争秋娘,痴人说梦!
“陛下驾到!”宫外的宫侍高喊道。
除了太后,一众人都跪下迎接小皇帝。
在经过秋姝之时,小皇帝故意放慢了脚步。
“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不必拘谨。”小皇帝坐在太后旁边的主位上,淡淡道,目光却始终停留在秋姝之身上。
这是姝之婚后第一见,今日她穿着水色的衣衫,好像又更美了一些,身上的气质更是比婚前更加温柔了一些。
在刚才经过她身边的一瞬间,她仿佛都能闻到从姝之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香味,久久不散。
“侍身、咳咳咳、拜见陛下。”秦正雅原本坐在太后旁边的主位上,但小皇帝既然来了,他理应让位给她,自己挪到了左侧。
“皇后怎么咳得这么厉害?”毕竟是秦家的人,月深还是要装装样子,假装关心的询问道。
“侍身偶感风寒、咳咳、请陛下莫怪。”秦正雅捂着咳嗽不止的嘴说道,脸色更加病弱了几分。
“彩儿,皇后这样咳嗽多长时间了?你这个下人是怎么照顾主子的?”月深严厉的问。
彩儿吓得立马跪下:“回陛下,皇后已经病了好些天了,药也吃过,但咳嗽就是不太好,太医说了应该静养,但......皇后今日得知是长皇子殿下回门的日子,一定要出来。”
静养?这正和小皇帝的意。
“既然如此皇后这几天就先在坤宁宫里好好休息,也不必请安侍寝了,养好身子要紧。”
秦正雅在宫里生活了这么久,小皇帝话中的意思他还是听得出来的,无外乎是想将他关禁一段时间。
他咳了两声,孱弱的说道:“多谢陛下好心,但侍身是个闲不住的人,一个人在坤宁宫内实在无聊。”
“既然你怕无聊,那朕就把你的父亲接来陪伴你几天,正好可以照顾你养病。”
一说起父亲,秦正雅心里一动,自从嫁进皇宫他就和家里人失去了联系,他实在想念。
“那侍身就谢过陛下了。”他蹙着眉头,带着淡淡的病容说道。
“这些人是?”小皇帝月深看着身边各色燕瘦环肥,问道。
秦倾缓缓一下:“陛下所有不知,哀家看仪儿即要顾前朝,又要顾及后院,实在分身乏术担心他忙不过来,就派了几个伶俐的男子跟他一起回秋府侍奉着。”
“原来是这样,父后还真是用心良苦。”小皇帝淡淡一笑,笑意却十分冰冷。
侍奉?怕是找机会侍奉到姝之的床上去吧!
为了不让月冠仪专宠,秦倾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一把年纪,还搞这种腌臜的手段。
不过,月深心底冷冷一笑。
让他们这样你争我抢,相互撕夺也好。
男人一个比一个麻烦,又矫情的很。
他们之间斗得你死我活,使出的那些下作的争宠手段只会让姝之对男人更加厌恶,慢慢的便不会对男人付出真心。
到时候就算有真正的绝色美人在前想要勾引姝之,姝之也只会将其当做一个皮囊长得漂亮的床上玩物,玩腻了就丢弃。
就算是月冠仪也一样。
月深明润如玉的杏眸里闪烁着贪婪的寒光,她会让姝之明白,这世间的男人都配不上她,只有她可以与她并肩。
第86章 造孽 造孽
夜深, 坤宁宫灯影寥寥人寂静,天阶夜色凉如水,偶尔从里面传出两声咳嗽声, 惊扰了池中的蛙鸣。
秦木氏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挑开水晶珠帘进了内殿, 一瞬药味瞬间在殿内弥漫开来。
秦正雅虚弱的躺在床上, 墨发披散在枕边,脸色略显苍白, 清亮的眼眸在妖冶的灯光下呈现出若隐若现的隐雾朦胧感,单薄的身子盖着一张薄毯, 显出腰肢不盈一握的轮廓。
“雅儿, 要来了, 快再喝点吧。”生父秦木氏端着药坐在床边,哄着自己的儿子喝药。
秦正雅闻到药味咳得更是厉害:“父亲, 这已是今天第三碗了, 我实在喝不下。”
秦木氏叹息道:“你这孩子,治病的药哪有喝不下的,早点喝了病才会好, 你才能早点服侍陛下, 怀上皇嗣。”
一提月深,秦正雅的表情就阴沉了下来。
知子莫若父, 看秦正雅垮下脸,秦木氏直接了当的说:“你说说你,进宫这么久了,陛下也一直宠幸你,你这肚子怎么总是不见动静?”
“我怎么知道?怀不上不是更好。”在自己父亲面前,秦正雅干脆耍起了性子。
“雅儿!”秦木氏收起了温和的脸色, 严肃的说道:“如今你是皇后,不是从前家中的小公子可以任性妄为,咱们家族的荣耀与兴衰都寄托在你一个人身上,你一定要怀上皇嗣。”
“以前宫里有个容妃处处与你争宠也就罢了,现在整个后宫无人敢左右你,你还不把握时机,要等到什么时候?”
秦正雅诧异的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印象中父亲还从未对自己如此严厉的说过话,在家中他向来都是被捧在手心里的。
怎么自从自己进宫之后,连亲生父亲对自己的态度都变了呢?
他突然觉得心中一凉,一切都变了,亲情利益面前都不值一提,秦氏所有人都不是真正关心他的安危而是担心他的肚子。
他知道自己对秦氏来说就只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但他万没想到连亲生父亲也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秦正雅露出一丝艰难的苦笑,忍着心底发寒:“知道了父亲,我不过是说着玩而已。”
秦木氏责备的看了他一眼,灌了他一口浓汁:“这话以后可不能再说了,我从民间带来了一些助孕的房子,你记得天天喝下,早日怀上皇嗣......”
秦正雅被灌了一口苦涩的药汁,本就虚弱的他更加难受,一口将药汁全部呛了出来。
“唉!”秦木氏放下药碗,非但没有用手绢擦拭他嘴角的药汁,反而看着秦正雅平坦的小腹抱怨道:“你弟弟如今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怎么就你的肚子还没有动静。”
听着秦木氏絮絮叨叨的唠叨声秦正雅不知为何忽然难受极了,眼眶泛红。
生孩子,生孩子,他的人生难道只有生孩子吗?
这世上还有谁是真心实意的在乎他的?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听太后的,将你弟弟送进宫就好了。”秦木氏的话传进了他的耳朵。
“你说什么?”秦正雅一把抓住秦木氏的手。
什么叫不该听太后的?难道当初进宫的人不是他?
秦木氏叹了口气:“原本你母亲觉得你年纪已经到了,选秀的事情又一拖再拖没个准数,不如先把你说给当时的新科探花秋姝之,再等选秀开始后把你弟弟送进宫,谁知最后倒是你进了宫,这肚子才这么久没动静。”
秦木氏还在念叨着秦正雅的肚子,但秦正雅脑子却嗡的一声,恍若巨大的雷鸣声从他的耳膜处炸裂开。
新科探花秋姝之、秋大人、
当初本该是他嫁给秋大人、
秦正雅不可置信的喘息着,强撑着已经孱弱不堪的身子坐了起来。
“雅儿你这是做什么?你还在病着,可千万不能伤了身子,否则将来怀不上孩子可怎么得了,快躺下!快躺下!”秦木氏惊叫着。
“父亲、父亲、”秦正雅眼中泛出激动的红色,他紧紧攥着秦木氏的袖子,干裂惨白的唇瓣颤抖着:“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为什么最后进宫的是我?”
秦木氏看着秦正雅如此激动的样子,忙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说道:“当初金榜落下,前三甲里唯有秋姝之是靠着真才实学入围的,她又颇受太后的赏识,你母亲觉得既然太后有意扶持她,不如将她纳做咱们秦氏的儿媳,稍加培养,或许还能成为第二个顺天府尹。”
“再加上那时候,府里不少庶出的公子哥本就对她倾心不已,主动上门求姻缘都被退了回来,你母亲便觉得她心气高,看不上庶出,正巧你年龄大了,若是选秀再不进行,耽误了年纪以后就不好找妻家了,便干脆决定把你说给秋姝之,你是嫡子,又是高门大户出身,秋姝之肯定会答应的。”
秦正雅回忆起了,原来当初自己在府中听到那些庶出的兄弟被拒亲而哭泣落泪,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是局内人。
“那、那秋大人怎么说......”秦正雅连忙追问。
突然脸色发白,身子微微发抖,一瞬间变得极为憔悴。
还能怎么说,如果秋大人真的对他有意,如今自己又怎么会在深宫中受折磨。
秦木氏看出了儿子的心事,宽慰道:“你放心吧,你可是秦氏的嫡子,当时的秋姝之还只是一个毫无根基的新科探花,她怎么会有胆子拒绝你。”
“那为什么?”秦正雅揪着秦木氏的袖子,眼神恳切。
“那日正不巧,下着大雨,咱们派去送帖的媒人还没走到秋家门前,打老远就看见了长皇子殿下的车驾,媒人说他当时看见一想不苟言笑阴戾无比的长皇子殿下在秋姝之面前有说有笑,软的跟只小奶狗似的,便不敢贸然靠近。”
“谁知还是被长皇子殿下发现了,他从媒人手里抢走了邀请她的帖子,还当着媒人的面撕的粉碎,眼神极其骇人,媒人都被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
“我们一听长皇子竟然也掺和在其中,为了避免事端,便就此作罢了。”
“原来是这样。”秦正雅低着头,长发遮住了他的眉眼,让人看不清表情,只有语气格外的平淡冷静,冷静到让人觉得怪异。
“是啊,我和母亲当时还觉得奇怪呢,后来听闻他们大婚的消息才知道原来是长皇子殿下早就相中了妻主,提防情敌。”秦木氏感叹道:“不过说起来,他们大婚时可不是一般的热闹,满天烟花一夜未熄,听说秋姝之还在城外施粥,那场面......”
“父亲。”秦正雅突兀的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的话:“我有些累了,想早点歇息,父亲你先回去吧。”
秦木氏并没有察觉出秦正雅的异样,听话的出来坤宁宫。
倒是彩儿守在他旁边忧心忡忡,他一直知道秦正雅对秋大人揣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心思,秦木氏刚才的一番话只怕是在无形之中更加刺激了他......
“公子、”彩儿惴惴不安,又不敢上前。
“呵!”躺在床上的秦正雅忽然低低的笑了一声。
轻飘飘的声音穿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冷冰冰带着侵入骨头的凉意,冻得彩儿打了一个哆嗦。
“哈哈...哈哈哈哈....”秦正雅仰躺在床上大笑着,笑声近乎绝望。
他单薄的身子随着他绝望的笑声微微起伏,脆弱的一折就碎,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幽暗的灯光映朦朦胧胧的映在他的侧脸,呈现出一种极致的破碎感。
突然,他猛地从床上做起,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长发披散,面色惨白如纸,神情癫狂宛如鬼魅。
“月冠仪、月冠仪、月冠仪、”他近乎撕扯的尖叫着他的名字,语气里带着浓重疯狂的恨意,清亮明润的眼中迸出鲜红的血丝。
是月冠仪毁了他!
是月冠仪抢走了本应该属于他的妻主!
如果那天没有月冠仪从中阻挠,当初和秋大人结婚的人就会是他!现在和秋大人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的就是他。
是他撕碎了他的婚姻,抢走了他的妻主,毁了他的一生,还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若果没有他,若果他死了......
秦正雅目眦欲裂,表情扭曲交织,怨恨像一双双从地底里爬出来的厉鬼之手,蔓延至他全身,撕扯着他的四肢百骸,浸透了他每一滴血液,汹涌的很铺天盖地。
“月冠仪,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秦正雅的嗓子被生生撕裂,一股鲜血从他的口中溢出,殷红鲜血染上苍白的脸,像一只转生的艳鬼,癫狂的撕扯声如厉鬼哭嚎在宫殿内盘旋弥漫,怨气久久不散。
彩儿吓得瘫倒在地,他侍奉秦正雅十几年都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疯魔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