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您的儿女妻主呢?”她问道。
老人家苦涩的笑着:“死啦,都死啦。”
秋姝之脸上的笑容顿住。
“妻主和女儿被强行拉去征兵,死了几十年了,女婿为了养活孙女积劳成疾,孙女生病无钱医治病死...家里就剩我一个了。”老人家身形佝偻苍老,年迈苦涩的嗓音让秋姝之心中一震,现实版的石壕吏展现在她面前。
大启这些年征战不停,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
她又从身上拿出几十两银子给他:“老人家,这些钱......”
“不用不用,我这把老骨头也没有多少日子了,要这些钱也没用了。”老人眯着双眼,眼角的沟壑里尽是岁月的苦涩,他将目光转向她身后的姜姒。
“这个小公子模样真是俊俏,他是你什么人啊。”
“他...”
“我是她内人。”不等秋姝之回答,姜姒便抢着说,还偏着头轻轻依偎在她肩膀:“是不是啊,妻主?”
大启后宅规矩森严,一个妻子只会有一个丈夫,其他侧夫、小侍都只是家中仆人而已,也只有丈夫有资格称呼妻主,其他人都只能称家主而已,是身份尊卑的象征。
姜姒这话,俨然就是把自己放在正夫的位置,更加不把月冠仪放在眼里,或者说就是明目张胆的抢了。
但她还没办法拒绝他,如今她身中蛊毒,姜姒迟迟不肯交出药引,只能用这种方式博取他的信任。
“...是,蓝儿是我夫郎。”她亲昵的搂着他。
老人家笑了笑:“真好,你们俩真是男貌女才,天生一对。”
一句天生一对,几乎让蓝儿笑开了花。
因为假冒夫妻,晚上睡觉时老人家直接把他们安排在了一个房间里,睡一张床。
巴蜀多夜雨,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下,土屋浓重的土腥湿气弥漫,被子也是一股湿气,饶是这样也盖不过姜姒身上奇异的香味。
老人家中贫寒,只能分出一条被子,两个人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睡在一起。
姜姒脱下外衣,只穿着一件轻薄的内衫,羞涩的缩在秋姝之的怀里,看似平静大胆,实则心脏扑通扑通剧烈的跳个不停。
“秋娘,我刚才在老人家面前自称是你的夫君,殿下他不会生气吧?”漆黑的夜里,他看不清秋姝之的神情。
“怎么会,在我心中你就是我唯一的夫郎。”夜黑风高,秋姝之说话也更加毫无顾忌。
姜姒抿着唇娇羞一笑,将头埋在她的胸口:“那我以后就叫你妻主,绝不改口了?即使在殿下面前也不改口,你会不会护着蓝儿?”
秋姝之宠溺的吻着他的额头:“你想怎么叫都行,不用顾忌他,蓝儿,我会护着你的。”
姜姒粲然一笑,绝色的笑容隐匿在沉沉夜色之中。
早在秋姝之和月冠仪成婚时,姜姒就偷偷在心里羡慕过。
秋姝之对月冠仪的宠爱在京城中是出了名的,人人都想嫁一个秋姝之一样深情独宠的妻主,姜姒也不例外。
阴暗的心思早就在不知何时在心底落地生根,他既向往秋姝之对月冠仪的一心一意,不像自己那薄情的母亲。
一边他又渴望秋姝之可以变心,将她对月冠仪的宠爱转移到自己身上,独宠自己一人。
月冠仪,你已经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
就把你的妻主,让给我吧。
第96章 身死 身死
第二日起来, 姜姒正和老人家热络的聊着天,南方天气潮湿湿衣服晾不干,他换下了昨天湿透了的衣裳, 穿上了应该是老人家女婿生前的衣裳。
看到秋姝之行了, 姜姒捧着一套干净的衣裳笑意温柔的向她走来:“妻主醒了?来, 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吧, 这是老人家女儿生前的衣服,我比了比, 应该很合你的身。”
自从昨夜敞开心扉之后,姜姒一口一个妻主, 叫起来亲昵的很, 从不觉得害臊。丝毫不顾及两人之间既无夫妻之名, 又无夫妻之事。
秋姝之看了看昨夜自己脱下来的湿衣服,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的衣服呢?”
姜姒眸中微微闪动又很快隐去:“妻主的衣服, 我昨晚挂在屋檐下面晾干, 谁知今天再去找,就发现衣服不见了,也许是被大风刮走了吧, 反正只是一件湿衣服而已, 这里不是还有现成的嘛!”
姜姒语气微微娇嗔:“咱们还是赶路要紧。”
秋姝之目色微微沉重,她掉进江水之中, 本就生死不明,要是连衣服都被有心人拿去走手脚,一定会让月冠仪方寸大乱。
她摸了摸衣襟,好在昨夜睡觉时她将他送给自己的玉佩放进了怀中。
如果只发现衣服,而没有发现她随身佩戴的玉佩,以月冠仪敏锐的洞察力, 他应该会发现吧。
秋姝之放下心来,穿上了她准备的衣服。
辞谢过老人家之后,秋姝之和姜姒一同赶路。
通过从老人口中了解得知,他们已经进入了滇境,也是滇王的势力范围之内。
秋姝之虽然想帮小皇帝稳固朝局扳倒滇王势力,但也不敢一个人贸然前行,她本想带着姜姒往反方向走,与月冠仪汇合。
但越走密林越深,重重灌木深丛,参天老树便成一片昏暗的天,更奇怪的是她从前学的那些辨别方向的知识在这里都不管用,不是原地打转,就是在往密林深处走去。
不仅如此,随着太阳渐渐升起,下了一夜雨的森林里的雨雾开始蒸发,弥漫在幽深的丛林中,迷雾蔓延至她的脚踝,并有隐隐上升的趋势。
“妻主......”姜姒拉着她的手,忽然发声。
“怎么了?”秋姝之回眸,潮湿闷热的丛林让她不停出汗,汗水打湿了她白皙的脖颈,秾墨碎发粘黏在她的侧脸,微弱的阳光从树荫里渗透进来,照亮了她的发丝,那一刻她像极了山中供奉的山神。
姜姒媚意横生的眉眼微微垂敛:“没什么,就是有些走不动了,脚有些酸软。”
他的嗓音娇软又带一分天然的软糯,尤其是和秋姝之说话时,更像说在撒娇。
秋姝之看了看天色,脱下外裳铺到有些潮湿的地上:“那就歇一会儿再走吧,来,坐这儿。”
姜姒看着地上沾着泥渍的衣物,潋滟含光的眸子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触动,他一把扑倒秋姝之身上,双臂环着她的脖颈,细密的吻带着奇特的异香落在她的脖颈间。
在无人的丛林深处,只有在阴暗角落里爬过的蛇虫鼠蚁窥探到了他此刻肆无忌惮的放纵真心。
他一边亲吻,一边略带惶恐的问:“妻主,你以后会不会讨厌蓝儿?”
秋姝之手臂微微停滞,随后包容地搂着他的腰:“怎么会呢。”
姜姒娇媚恣意的眉眼更加幽深:“真的?如论我做过什么事,你都不会讨厌我?”
密林中的水雾越来越浓,不知不觉已经弥漫至整片森林,面前皆是白茫茫一片,如深渊迷雾,缓慢地向她袭来,她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四肢逐渐变得无力疲乏抬都抬不起来。
秋姝之的心渐渐冷了下来,她瞬间意识到这不是一般的水汽,这是瘴气。
纵使吸入了大量瘴气,秋姝之依然镇定自若,神情更是冷淡无比,声音却格外温柔极尽蛊惑:“当然,你是我最爱的人。”
姜姒搂着她越来越近,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直到彻底昏了过去。
姜姒抹去眼角一滴泪,将她软下来的身子轻轻放到地上。
弥漫的大雾中,走出一群身着苗疆服饰的人,他们走到姜姒面前,恭敬的行礼:“见过圣子。”
姜姒的父亲本就是苗疆圣子,后因为爱上滇王成了滇王妃彻底迷失自我,更忘记了维护苗疆的使命,堂堂苗疆圣子却耽溺于情爱,与一群男子争宠,不仅丢尽了苗疆的脸,还帮助滇王不断打压苗疆势力,让曾经掌握半个滇境的苗族不断沦落,领地更是不断萎缩,苗疆族人早就对他不满。
但苗族圣子历代皆是靠血脉继承,纵使不满也没办法。
幸好姜姒也知道自己的父母靠不住,于是在多年前就看中了苗疆势力,一直在苗疆深耕,加上他父亲的身份,顺理成章的成了新的苗疆圣子。
在被滇王彻底抛弃之后,姜姒立刻用苗疆秘法联系上了族人,这才有了之前秋姝之落水的戏码。
姜姒妖异的眉眼冷淡一瞥:“你们来迟了。”
一个苗疆人立刻跪下,此人正是之前从围场中逃脱的阿黎:“请圣子恕罪。”
姜姒冷眸淡扫:“罢了,把她带回去吧。”
阿黎看着沉睡的秋姝之问道:“她是皇帝的人,是个祸害,带回苗寨后患无穷,要不要现在就杀了她。”
姜姒妖冶的眉眼立刻给他甩了一记眼刀:“她现在杀不得,一定要好好照顾。”
阿黎不好反驳:“是。”
姜姒看着地上沉睡,对一切还一无所知的秋姝之,心中泛起淡淡隐忧。
妻主希望你知道一切后不要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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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另一边就是另一番光景。
遭遇了一通埋伏的神机营死伤无数元气大伤,原本准备运送至白杆兵的火器也折损了一大半,这些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是驸马秋姝之掉下悬崖生死不明,向来厉声在外的长皇子殿下当时跟疯了一样的想要冲过去,大有不顾一切跟随秋姝之跳下去的架势。
驸马生死未卜,长皇子殿下再掉下悬崖,神机营就算是精锐部队也承受不起这么大的罪过,于是一群官兵将士在月冠仪即将跟随秋姝之跳下悬崖时死死地将他摁住。
奔涌不息的江水之畔只能听到月冠仪撕心裂肺的绝望狂喊。
张骁看着面如死灰一脸绝望的月冠仪安慰他,秋姝之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她一边派人将消息传回京师,一边派神机营的将士跟随月冠仪的贴身锦衣卫冒着夜色沿着河道一路搜寻,月冠仪更是不顾张骁的阻拦,执意一同前往。
她看着月冠仪不满血丝,衰败绝望的眼神,心中微微触动,想不到阴狠戾气冷漠无情的月冠仪对秋姝之如此死心塌地,竟有些感动。
他沿着潮湿的河岸一路搜寻,从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月冠仪就像疯了一样不知疲倦,更没有休息合过眼。
深秋寒凉的江水蔓延到他的膝盖,他不为所动,不肯放过一丝线索。
渐渐地到了江水浅滩处,水势减缓。
第一具尸体被发现了,之前被巨石砸落水中的将士尸体被冲上了岸,泡的浮肿发白的尸体仰面朝天,腹部涨的极大,脸部更是浮肿不堪连五官眼珠子都挤压变形。
月冠仪整个身子猛地一震,脸色比浮尸还要惨白,剧烈抖动的身子不知是被尸体吓到还是被江水冻得瑟瑟发抖,亦或是对接下来身份为止的尸体的恐惧。
接着,越来越多的尸体被发现。
无数被泡涨地惨白尸体堆在河道浅滩处,野狗寒鸦在啃噬着他们的尸体,形成无比骇人的一幕。
“秋娘、”月冠仪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尸体,惨白的嘴唇颤抖着。
最深层的恐惧如锋利的荆棘一路划过他的心脏蔓延而上,他不敢过去,生怕这些堆积的尸体中有一个人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他在心中一遍一遍的祈祷,向神明、向山鬼、向恶魔厉鬼,只希望哪些人里没有他的秋娘。
江水岸边,一个熟悉的身影随着水流浮浮沉沉。
月冠仪在江水中跑了一整夜的脚终于支撑不住,摔了下去,冰冷寒凉的冷意瞬间从脚底一路蔓延冻住了他全身,他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泪水无知觉的滑落。
他颤颤巍巍无比惶恐的将尸体仰面翻过来,尸体已经被泡涨泡烂,衣裳也被肿的巨大的腹部撑开,肿胀的面部已经被江水中的鱼啃噬的不成样子,看不清模样。
但是一样的衣着一样的身形一样的发饰......
月冠仪呆呆的瘫软在江水中,绝望无助撕心裂肺,这些还能触动他神经的情绪一丝都不再有了。
哀莫大于心死,他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念想。
他仰头殷红的双眼里写满绝望,他这一生作孽太多,罪大恶极,活该下十八层地狱生生世世受折磨被厉鬼啃噬。
可为什么死的人是他的秋娘?
她有什么错?
月冠仪紧紧抱着散发着恶臭的浮尸,无边无际的绝望郁积在胸口剧烈冲击着心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江水。
他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倒了下去。
第97章 绝境 秋娘不在了
秋姝之感觉自己做了冗长的梦, 梦里似乎传来不断的低语声,有恳求有争吵,并且充满敌意, 恶毒的言语里尽是杀意, 只有一个声音始终维护着她, 强硬执拗。
当她好不容易睁开眼, 看见的是一个陌生的竹屋,两个人声音争执不断。
“姜姒, 你竟然把这个外族女人带到我们苗疆部落来,你真是疯了!”
姜姒婉媚的声音里透着冷意:“她是我的妻主, 我自然要把她带回来。”
“你——”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惊骇不已:“你竟然在外有了妻主?”
“你还记得你当初是这么跟我们承诺的吗?你说会让苗疆重新繁盛, 不会重蹈你爹的覆辙, 不会耽溺于情爱,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和你父亲当年简直如出一辙, 随便被滇王几句话就哄得晕头转向,你让我怎么放心把苗疆这么条性命交付于你!”苍老虚弱的声音痛心疾首。
“咱们苗疆当初就是因为你爹蓝玉的背叛才会落得人尽可欺的下场,蓝玉他却丝毫不顾及族人的死活, 只知道争宠夺爱, 难道连你也要这样?”
姜姒的声音顿了顿:“族长放心,我不会变的和父亲一样软弱无能......但是秋娘她与我母亲不同, 她是与我交付过真心的,她是真心实意的对我好,不是母亲那种薄情寡性之人。”
“女人为了骗男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信不得啊!”族长气得用竹杖狠狠杵着地。
“秋娘她跟其他女人不一样!”姜姒大声叱道,狐狸眼里怒气冲冲。
从她榜眼及第开始,他就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