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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七，天气晴。
京城的东方天空，蓦然出现了大片泛着紫意的霞光与彩云。
这番奇异的天象引起了整个京城百姓的轰动。
朝堂上百官朝贺，纷纷称赞是昭武帝英明神武，继而引发了祥瑞。
“紫气东来，这是有得道圣人经过啊……”钦天监一年老的监副想起了古书记载。
宫殿中的九公主已经成长为十六岁的妙龄少女，看到异像，她忽然灵感一动，想起了沈意离去时对她说的话——
“下次我归来时，公主自然就知道了。”
再听到宫女在那里絮叨语‘紫气东来，圣人过关’，九公主连忙去拜见刚下朝的昭武帝：“父皇，是不是无名道长游历回来了？”
昭武帝一愣，脑中闪过三年前那个神秘道人，诧异又疑惑的看着女儿：“为什么会这么说？”
九公主露出微笑，正要说话，恰在此时，侍卫急急忙忙来报：
“陛下，有自称无名的法师在皇城门口求见……”
“她说，三年之期已到，她游历归来了。”
第57章 . 057 山河社稷图
“师父, 这就是皇宫吗？真大啊，比张员外家的宅子还大好多呢，皇帝家中有很多人吗？”
这次与沈意一同进京的, 还有明阳, 因为之前答应过他, 所以在回程的路上, 沈意顺路回清风观将他一并带下了山。
在没出过大青山的明阳眼里，关于宅院最豪华的概念就是山下镇子里的张员外, 是以他眼中对皇宫的概念很单薄。
沈意笑道：“确实，不过皇宫不等于皇帝的宅子, 只是皇帝住在皇宫里。”
距离她离开皇宫已经三年, 在这三年里, 她的足迹遍布了奉天王朝，她闯荡过疆域最西面的黄沙镇, 攀爬过过疆域最北面的云雪山, 曾在东海边上用术法赶海冲浪，也在南岭密林里研究过蛊虫巫术。
明阳对于皇宫威严视作平常，是因为他见识少, 对于很多东西没有概念, 与他相反的是，沈意则是见识太多, 对这王权富贵，已经视作平常。
一旁的侍卫听到他们的讨论，言谈间似乎对皇权并没有多少敬畏之心，不由得心惊肉跳，可他们却全都默不作声，不是他们不想动, 是根本动不了。
宫门岂是闲杂人等能随意靠近的？但是从这一对道士师徒骑着一头牛过来，几个原本想要上前阻止的侍卫就发现自己根本行动不了，在这一对师徒靠近的时候，他们就仿佛遭受了什么不可抗的压力一般，整个人都恍如灵魂出窍，不仅身体不受控制，甚至连一点反抗的念头都没有升起来。
过去侍卫值守宫门，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
是以无论这对师徒说什么，他们只能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听着。
好在，不多时，昭武帝身边的太监总管曹真带着侍卫急匆匆的赶到了宫门口。
作为昭武帝心腹，曹真承担了机要秘书的指责，可以说，昭武帝记得的人，他要记得，昭武帝不记得的人，他也要记得。
作为在三年前在奉天皇宫里留下了浓墨重彩一笔的无名玄师，曹真当然还记得，远远的看上了一眼，就立刻认出了沈意。
“无名道长竟然归来了，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京城？”曹真上前一步，热情的笑容里透着几分谨慎。
今天还刚好天降异像，当年淡泊名利留下高人印象的无名就归来了，由不得不让人多想。
如果是其他帝王，估计会引为祥瑞，将沈意奉为上宾，可昭武帝因为当年九公主的事情，见过不少有超凡力量的玄门中人，对于异像，更多的是怀疑，是以赶过来的曹真有此一问。
“刚刚才到，因为当年答应过陛下游历归来后，向他汇报见闻，是以才在宫门外求见。”沈意冲着曹真拱手道。
听到这话，曹真嘴角抽了抽，这明明是她临走是陛下说的客气话呢，这无名道人还当真了，不过因为这异象的关系，无论如何他都得带沈意去见一趟昭武帝的。
他出来这一趟，只是确认这个无名是不是当年的那个无名。
……
沈意被单独带去御书房见了昭武帝。
明阳则被带到了偏殿，他一身双华经底子在，不用担心在宫廷会受什么委屈。
“贫道无名，见过陛下。”沈意稽首一礼，抬起头来，不用多扫视，就能知道除了明面上的宫女侍卫外，这御书房的几个角落里，还隐藏了四名暗卫。
“无名道长，三年不见，风采依旧。”昭武帝看着沈意，如今的沈意，比起三年前更加从容飘逸，也更叫他琢磨不透。
他这句‘风采依旧’说得也有些酸溜溜的，这三年他日日忙于政事，比起当年显得憔悴苍老了许多，明显感觉到身体大不如前，而沈意去游历，应当餐风露宿，然而却看起来仙气飘飘，容颜不改，着实让昭武帝羡慕。
“多谢陛下夸赞。”沈意道了声谢，没有多和昭武帝绕弯子，直入正题道：“当年我离去时，陛下曾说，借我的眼，替陛下看看这奉天王朝万里江山是何模样，贫道未敢忘怀，如今，便是给陛下带来了这三年游历的结果。”
昭武帝原本还在想着沈意今天携着祥瑞之兆出现，背后会是有什么目的，没想到还不待他刺探对方来意，对方就先抛出了话题。
“道长请。”昭武帝从善如流的点头，等着看沈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沈意点点头，伸手从袖中一掏，竟然就掏出了一块巨大的长毯。
“嘶……”旁边的太监宫女们发出了吸气声，赶紧捂住嘴，不在殿前失仪。
这块长毯比起沈意的道袍广袖，不知大了多少去了，一看就是玄门术法。
昭武帝来了兴致，不过他关注点在沈意手中的长毯是什么，而不是这一手袖里乾坤，这种场面虽然稀罕，但不至于让了解一些玄门情况的昭武帝失态。
沈意的目的也并非这手袖里乾坤，她伸手一抖，长毯飞出，两边散开，稳稳的落在了殿前的地面上。
“这……”看到长毯上的内容，昭武帝直接从御桌后站了起来，急切的走上前，甚至还蹲下了身，想要抚摸上面的内容。
因为这是一张地图，一张完整精致的奉天王朝地图。
里面详细描绘了奉天王朝的各个省份、官道路线、山川河海，拿到任何一个帝王面前，都足以让他震撼。
因为时代信息闭塞、交通局限、比例尺等误差，想要绘制一张地图难度非常高，耗费的人力和时间是非常庞大的，并且在这个绘制过程中，因为地脉运动、河流改道等原因，又会造成地图的不精准，如今沈意拿出的这份地图的精细程度、比例尺的精准，完全是可以拿去做军事地图的程度。
一旁的曹真连忙上前，想搀扶着昭武帝，被他挥开了手，昭武帝伸手抚摸着地图，眼眶控制不住的微红。
曾经看过皇宫中收录的各种地图，昭武帝如何辨别不出这份地图的价值。
原本以为这无名道长云游三年归来，定然是有所图，可是如今对方拿出来的这份大礼，让昭武帝立刻就想封她做钦天监的兼正！
“除了曹真，所有人等，都退下。”昭武帝一声令下，所有宫人避退。
地图在这个时代是属于战略资源，不是什么人都能看的。
宫人快速退下，昭武帝这才用赞赏的目光看向沈意：“道长此番归来，给了朕一个大大的惊喜啊！道长真乃大才也！道长献图，是有何想要的赏赐？朕都满足你！”
面对昭武帝的赏赐，沈意反而笑了，没有回答想要什么，而是道：“陛下，此图名为山河社稷图。”
“山河社稷图？”昭武帝一怔，随后看着地图点头道：“确实，此图于社稷有益。”
沈意却摇了摇头，道：“若只是一副地图，我何至于拿到陛下面前献宝？”
昭武帝闻言愣住：“那道长的意思是？”
沈意看着地图上离江以南：“陛下可曾去过江南？”
“十年前南巡过一次。”昭武帝听到沈意的话，心中砰砰直跳，有些猜测，又有些不敢相信。
沈意手中凭空多出一柄拂尘，她用拂尘朝着图上江南位置一甩：“那我们便去看看江南罢。”
昭武帝只觉得眼前场景变换，然后耳边就想起了江南的吴侬软语，还有屋外小桥流水之声。
这是一间江南青楼，乐声人声交织，迎面正有一个侍女端着菜肴上楼，昭武帝猝不及防，没有即使，然后看到这个侍女竟然从自己的身体中穿过去了！
“大胆！陛下，你没事吧？”一旁的曹真连忙呵斥，下意识的过来扶住昭武帝。
昭武帝惊骇莫名低头，看见自己的身体有些透明，与旁边的曹真一样，泛着淡淡的光华。
他下意识的侧头，找到了与他们同样状态的沈意：“这是怎么回事？”
沈意笑道：“能带着陛下神游天下，这才担得起山河社稷图之名呀。”
昭武帝与曹真对视着，哪怕是神魂状态，依然能从彼此眼中看到震撼。
昭武帝能判断眼前的场景不是幻象，而是真实不虚的，因为他在这间青楼里看到了江南巡抚，此人三月前离开京城，才与他见过面，他额角上那个缺口，是他上次亲手用茶盏砸出来的，如今还能看到一个疤痕。
昭武帝好半天才缓过来，深吸一口气，心悦诚服地对沈意道：“仙师真乃神人也！”
沈意笑了笑，没有否认昭武帝的称赞，只道：“陛下难道不想看看，奏折上那些官员们轻描淡写的奏折，反应在现实中，是何模样吗？”
昭武帝一听，立刻道：“当然！”
于是，沈意开始带着昭武帝神游这奉天王朝的天下。
看着大肆兼并土地的地主豪强，其下的农户们生存不下去，卖儿卖女，哭声震天，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沈意道：“这是收不起来的税。”
看着官官相隐的地方官员，贪官金为砖玉为马，清官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却生活拮据到回家发现女儿被饿死。
沈意道：“这是杀不完的贪官。”
洪水倾泻而下，防洪大坝宛如豆腐一样被冲垮，铺天盖地的洪水之下，将一切人类的痕迹淹没。
沈意：“这是……天灾。”
当沈意带着昭武帝‘回神’，回到御书房之内时，昭武帝神情恍惚，陷入了沉思。
这就是他的王朝吗？
从奏折上看到的就已经千疮百孔，这也是昭武帝为什么励精图治，殚精竭虑想挽大厦于将倾，但他没想到真实比文字要残酷千倍万倍。
昭武帝整整一夜没睡。
第二天，他找到了沈意，放下帝王之尊，深深朝她鞠了一躬。
“到底该如何做，才能延续王朝，请仙师教我。”
第58章 . 058 天发杀机，不可违之
面对诚心伏跪的昭武帝, 沈意低低一叹：“陛下，王朝末劫，天发杀机, 不可违之。”
昭武帝听了这话, 浑身一震：“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大势所趋, 以陛下之智, 不可能感觉不到。”沈意缓缓道。
沈意看到的那根关乎未来发展的‘线’，并非无的放矢, 奉天王朝已经走到了末路，哪怕昭武帝才智卓绝, 当得起明君的称谓, 如果放在前几代, 绝对是一个中兴之主，可到了如今这一朝, 已经是积重难返, 无论是国政朝堂，还是更底下的民生现状，都不是一人之力可以挽救的。
不然怎么会说, 天下大势, 久分必合，久合必分呢？
昭武帝本人努力奋进, 不做这末代皇帝，他的子孙也会是，社会矛盾尖锐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宛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夜，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不超过二三十年，一切就会爆发。
沈意向昭武帝展现了他早就心知肚明的一切，只是展示得更直观，将昭武帝最后一层希望也破灭了。
昭武帝嗓音低哑：“那仙师此番，难道是特意看朕笑话的吗？”
沈意摇头道：“若是想看您的笑话，我何至于出现在此？奉天王朝的‘身’不能存，但我有一法，可保其‘魂’，不知您敢不敢行？”
“你是说……”昭武帝猛然抬头，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沈意缓缓点头：“不破不立，王朝末劫，天发杀机，不可违之，然而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是为变数。若抓住那唯一的变数，或可保住传承余火。”
昭武帝感觉自己也抓住了那一点灵光，还是问道：“仙师打算让我如何破局？”
“顺势而为，化被动为主动。”沈意缓缓说道，点到即止，剩下的话也不说了。
而昭武帝已经明白了。
他脸色发白，嘴唇也微微颤抖，对着沈意说道：“容我考虑一下。”
昭武帝在书房一坐，就是一夜。
第二日，他再度找到沈意，精神萎靡，目光中却透着一种坚定。
对于昭武帝最后的抉择，沈意并不意外，而是早已知道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因为她曾在三年前就用幻象窥探过昭武帝内心最深的理想执念。
那是昭武帝最深处最在意的事情，一个有抱负有追求的人为了实现理想，有时候很多外物都是可以舍弃的，甚至连自己也可以牺牲的。
执行力非常强的昭武帝，显然是这样的人。
见到这样的昭武帝，沈意沉吟道：“陛下想好了？”
“朕想好了。”昭武帝再度称‘朕’，这个帝王在此刻又恢复了为君者的自信，身上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这末代之君，如果终要有一个人来当，何不让朕自己来当，如此，还能将主动权掌握在手。”
在昭武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天边有一声惊雷炸响，两人闻声抬头看天。
昭武帝只看到天气阴沉，似乎要下雨了。
而沈意的眼睛不同于寻常人，她的天眼所见，是旁人见不到的气运流转，在昭武帝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看到了延绵在奉天皇宫之中的王朝气运，从原本的只是显得颓势，中间有一缕金光勉力支撑，而如今金光转为了不祥的红色，导致奉天王朝气运直接恶变，开始有了崩坏之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