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实话。
欧罗巴人进贡的东西里还有西洋马车。
西洋马车宽敞舒适。
唯一让人不满的是驾车的仆役乘坐的位置居然比车厢还要高。这般目无尊卑的产物自然不可能直接使用,着工部匠人几经处理才有了如今的模样。
宽长的木质车厢足够四五个成人轻松乘坐。从固定的座位到打开才能看见的抽屉柜子乃至于可以放置水桶等重物的支架都应有尽有。
老实说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间移动小屋。
要是没有它……胤禛想想就打了个激灵,只怕这漫漫长路非得要了自己半条小命。他顺势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而且汗阿玛还在让工部继续改良对吧。”
“没错。”康熙笑着颔首。
他放下手中的狼毫,兴致勃勃地往下说:“改良后的马车会将木质车厢改成油布的,将马车的成本持续降低,日后作为城际之间输送百姓的交通工具。”然后用来克制常年累月被把持在商人手中的运输路线。
当然最后一句话康熙没有说。
即便如此胤禛已是眼前发亮,紧接着他吐了吐舌头:“汗阿玛,既然如此的话那还得把官道拓宽一点,弄得平整一些才是。”
“没错,这路真的太颠簸了。”
“那是肯定的。”康熙笑道:“朕出发之前已经重金悬赏令工部官员匠人努力研究出新材料用来铺设道路。”
现在的官道还在继续使用青石砖。
只是青石砖铺设搬运解释一件麻烦事,铺设道路的效率一直提不起来,以至于尽管康熙一直催促整改官道,进程速度却是缓慢得很。
说到这里胤禛心里冒出了沥青地和水泥地来,就是这半途之中也不能实验也不能提出来,闹得胤禛抓心挠肝毫不称心。最后他才决定等回到京城看看情况,要是到时候工部还没有研究出个法子,自己再提出这个办法。
不过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无聊。
睡都睡饱了……胤禛嘟嚷着无聊无聊,到最后康熙也被弄得心浮气躁。
随着车马驶入福建境内天气已是有些热了。
山林之中还有些凉风,等到行驶至树木稀疏之地温度便是一通暴涨。尤其是现在已是中午,阳光炙烤着大地,滚滚热浪让诸人汗流浃背。
车厢里也是闷热无比。
康熙反手合上扇子,敲了敲胤禛的脑门以后吩咐道:“梁九功,传令下去。天气酷热难耐今日便就地驻扎,明日再行赶路。”
梁九功恭敬应声。
随着驻扎的命令传遍整个队伍,侍卫官兵们也是长舒了一口气。坐在车厢里的主子们都是燥热难耐,更何况身着铠甲的官兵侍卫们?他们小小的欢呼了一阵,先选择一块宽敞的空地,随即又开始准备安营扎寨。
胤禛和胤祉一前一后跳下了马车。
比起闷热的车厢,还是在阴凉地里吹着习习凉风舒服得多。等康熙也走下马车,就只见两人毫无什么形象可言,已经摊手摊脚瘫在草地上。
就是没一盏茶功夫两人又跳起来了。
这样的大热天偏偏蚊子工作如此勤劳,两人不过躺了这点时间到已是被咬得满头包——这是真!满头包!
康熙看了眼就笑出了声。
他潇洒地扇动地手中的象牙折扇:“朕这么一看,还以为你们两个是闯入了马蜂窝呢!”
瞧瞧这两张白皙粉嫩的脸蛋,已经是东一块蚊子包西一块蚊子包。胤祉眼皮上被咬了口现在是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而胤禛的鼻尖被咬了一口,鼻头又红又大活像是酒槽鼻了。
胤禛和胤祉气得嘴巴翘得老高。
两人气呼呼地一扭头,踢着小石子就往远处走。
山林周遭多有黑熊,老虎出没。
不用皇上吩咐,两行侍卫立刻小跑着跟了上去。
胤祉和胤禛说是闹脾气。
不过跑出一小段距离,两人的脚步瞬间慢了下来。等到侍卫们追上前他们才重新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向前走去,很快他们就见到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在河流对岸点缀着村庄和农舍,飘荡起袅袅炊烟。
胤禛对村庄不敢兴趣。
他对眼前的河流更有兴趣,胤禛寻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撩起裤腿将两只脚丫伸进河水里。一股子凉意从脚底板一直窜到了天灵盖,他浑身一激灵忍不住喊了一声:“爽!”
胤祉刚还矜持地立在旁边。
只是看着胤禛舒爽的神情,他也忍不住挤了过来将两条腿放进水里。
果然……太舒服了!
胤禛和胤祉身后冒出了一朵朵小花花,闭上双眼享受着安宁的时光。
脚下是冰凉的湖水,身上吹拂着清凉的微风,鼻尖环绕着清新的花香,耳边是嘈杂的争吵……声?
胤禛和胤祉同时睁开双眼。
争吵声遮盖了蝉鸣声,惊飞了一片鸟雀,随着声音越来越响很快一行人出现在胤祉和胤禛的眼中。
这是很奇怪的一群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
胤禛和胤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侍卫们则是觉得有些晦气, 下意识地想要挡在阿哥们的身上。
胤禛吩咐他们退下。
随即他和三阿哥胤祉细细观察着这一群人。他们看似像是哭丧的人,大部分人都身穿白色孝服,哭嚎声凄厉嘹亮, 看上去一个个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假如没有看他们的动作的话。
他们明明是在哭泣,面上却没有多少的悲痛, 十数个的手臂都死死抓在眼前瘦弱的女子身上,狠狠地将她浸入水中。
为首的婆子已年过半百。
她眯着眼睛望着这一幕景象, 扯着满脸摺子边哭边嚎:“我的儿哟——别着急走!你媳妇一会儿就来陪你了!”
声音幽幽的让一群侍卫汗毛骤然立起。
他们哪里见得这强迫伤人的事情, 侍卫长马斯喀飞身上前,狠狠一脚当即踹开几名壮汉。
紧接着剩下的侍卫也冲上前去。
乡野农夫哪里是侍卫们的敌手,一个个惨叫痛呼着倒在地上, 轻则皮肉伤重则断了手脚惨叫不断。
等他们的动作一停。
这名被推入水中的年轻妇人也终于逃离了河流,她趴在地上大声咳嗽着, 痛苦地大口喘息着。妇人似乎身体虚弱得很,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又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
而一旁的老太婆也被吓了一跳。
她愤怒地看向几名侍卫, 想起壮汉们的下场后又下意识地瑟缩了下。柿子也要挑软的捏,老婆子不敢对侍卫们发火, 转头指着胤禛两个就怒骂道:“哪里来的外乡人,怎么敢管咱们的事!”
“你们蓄意谋害人命,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了?”侍卫长马斯喀沉声喝问。
可别说是胆怯了。
这些村民嗤笑一声, 肆无忌惮地大声喊道:“王法是什么?在咱们程家村就得守程家村的规矩!”
而老婆子更是反驳:“什么蓄意谋害人命!?你们这些人可别给咱们戴高帽!她王氏嫁到咱家里那就是咱家里的女人, 我儿子孤苦伶仃下了地府, 自然得有人陪着才是!”
胤禛和胤祉脸色同时微变。
下了地府要人陪着?那这意思是要人殉葬了?早在十几年前汗阿玛便下令明禁活人殉葬, 但却频频有烈女上报, 现在看来……那些被登记在名册之上的人是真的愿意去死的吗?
河流离村庄不远。
见着一行人久久没有回来,一群农户挥舞着铁耙锤子冲了出来。眼看着帮手来了,老婆子和几名受伤的壮汉也越发硬气了, 尤其是老婆子哭嚎声再次响起:“村长啊!王氏这贱人定然在外面有了相好,故意谋害我儿啊!”
王氏白着脸。
她虚弱得呼喊着:“我没有!我是清白的!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是,是夫君的。”
那村长有点见识。
他扫了眼两位阿哥和侍卫们的衣着,面容中就带上了一抹惧色。村长斥责了句:“村里的事闹到外面来做什么?”随即他压低了声音:“棺材里钉死了就是了,非得在这里闹!再闹你大儿的田地也甭想要了!”
老婆子在旁人面前敢耍威风。
可是到了这村长面前却是一副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模样。她又是鞠躬又是讨好,献媚地连连点头,不像刚才还想寻胤祉胤禛的麻烦,老婆子低头哈腰地应是,紧接着喊人扯着王氏就往村里拖。
王氏挣扎着。
她的嘴里被塞进了两块破布,手脚被人掐住狠狠拽向村子。王氏眼眸里皆是惊慌和恐惧,下意识地朝着胤禛和胤祉的方向投来求助的目光。
刚才死神的手里救下这女子,难不成再眼睁睁地看着她送死?更重要的是刚才那村长声音虽然低,但是躲不过武艺高强的侍卫们耳朵。
得知这女子回村也是死路一条的胤祉和胤禛不假思索,他们异口同声道:“站住!放下她!”
村长的脸色逐渐阴沉。
他一脚踹在老婆子身上,示意一行人将那王氏拖走。紧接着村长目光转向胤禛等人,声音里满满都是肃杀之意:“两位小少爷,你们真的想要插手咱们程家村的事情?”
凌厉的杀意让侍卫们防备的竖起刀柄。
他们警惕心暴涨,马斯喀下意识上前一步,带着同僚将两位主子护在身后。
胤禛却是不慌不忙。
他早就察觉到情况不对,就在刚才诸多侍卫扑上去解围的同时,最后一名侍卫被他派遣回去报信,现在许是应该带着人——来了。
村长的表情逐渐变了。
他刚才的凶煞之气一扫而空,眉眼间带上了一抹惊慌。
尤其是发现从山林里钻出来的侍卫居然身着黄马甲——什么人能穿这般颜色的衣服?村长简直不敢往下想,一想到自己刚才还有将这两名少爷留下来的心思,现在是后悔不迭,暗骂那死老太婆只会给自己找事!
村长下意识退后了两步。
他面上多出一丝尴尬的笑意:“这,这是,你,你们,不——您,您们是——?”
赶来的侍卫面容警惕。
他们冷喝一声:“哪里来的刁民,见到皇子还不立刻跪下!?”
村长:……
下一秒他惊声尖叫:“皇子!?”
村长的双膝一软扑通直接跪倒了地上。
刚才还嚣张跋扈的村民没了气焰,一个个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有底气的胤禛和胤祉也骄傲得翘起了尾巴。不过他们没有得意两息功夫,就想起被强行拖拽走的女子王氏。两人齐齐惊呼一声:“快——!这村长说要把那人活活塞进棺材里!”
听闻人命关天。
侍卫们的动作迅速加快,两名侍卫告了声罪,紧接着将三阿哥和四阿哥抱在怀中,大踏步地朝着村庄奔去。
村子里设有灵堂的只有一户。
等一群人冲进去时只见院子里摆着两尊钉上了钉子的棺材,老婆子正带着头哭丧。在她的身后不但有刚才那些汉子,还有几名年轻些的妇人,擦着眼角哭着——若是空气里没有弥漫着一股子辣椒味,那要来得更真实一些。
大门发出一声巨响。
紧接着吱呀一声倒了下来,腾飞的灰尘让诸人下意识地咳嗽了一声。他们惊疑不定地转过身,那婆子一眼就发现被包围在其中的胤祉和胤禛,一张沟壑遍布的脸庞瞬间扭曲:“两个小畜——”
还未等她说完话。
马斯喀目光一凝,他毫不犹豫拔剑狠狠扫去,力气之大竟是将婆子的头直接砍了下来。
鲜血四溅。
一颗死不瞑目的脑袋骨碌碌地滚在地上,呆滞无神的眼睛朝着后面哭丧的诸人。
现场一片寂静,紧接着惊恐的尖叫声掀翻了屋顶。无论是妇人还是壮汉都吓白了脸,他们或是四脚并用爬到角落里瑟瑟发抖,或是高高举起手边的铁铲,惊惧万分地看着四周。
“放下!你们这群蠢货!”
随后跟来的村长吓得魂飞魄散,他一脚踹飞了一个红着眼冲上前就要攻击侍卫的村民,骂骂咧咧地喊着:“赶紧跪下!都给我跪下!”
要说之前还有些愤懑和不悦,听到老婆子的话语以后村长心里就只剩下了庆幸。他望着那名出手杀死老婆子的侍卫非但没有任何的恐惧,反倒是对那名侍卫感恩不已。
两位小少爷是皇子。
要是他们是畜生,那,那,那……那皇上是?村长心里懊恼,早知道就不应该为了那点银钱而听了这老太婆的话,闹出这般的事情来。
要是一个不好,这可是牵连全村人的事!
村长一贯来的权威让诸人安静下来。
他们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眼神惊恐地望着侍卫们涌入灵堂。胤禛抬头看了看,紧接着指向靠内侧的棺材:“是那座,赶紧把那座棺材拆开。”
还有人壮着胆子想要阻拦。
这回不用侍卫出手,村长就伸出脚又狠又重地踹了上去。
棺材被以最快的速度打开。
掀开的棺材盖板上都是血红色的指甲印,可见女子的求生欲有多强烈。
被救出来的妇人只剩下了一口气。
本就虚弱的她被浸入水中呛了好几口水,随后又被拖拽回村已是伤痕累累,到最后还被关在这狭小的棺材里。妇人睁着眼大口大口地喘气,呆滞地目光看着远处的小屋:“孩——孩子,孩子。”
那是一个小小的婴儿。
尚未满月的孩子被包裹在蓝色襁褓里睡着,接近妇人的时候他似乎有所察觉,哼哼唧唧地睁开了双眼,小脑袋朝着女子的方向转去。
妇人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婴儿。
她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温柔笑靥,艰难地伸出手握了握婴儿小小的手心,然后……妇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胤禛看着一缕幽魂缓缓浮起。
他问道:[你有什么心愿吗?]
妇人看看自己的手心,又看看一旁等待着自己的夫君,最后看了看那孩子。她轻轻说道:[皇子殿下,若是可以的话……请让这孩子去一个心善的好人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