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福州城以后,康熙就派遣人前往信上地址寻人。惊讶的是在程家庄人口中富贵的王氏居然已经彻底破败,连祖宅都抵押给旁人搬迁出去,去向也无人知道,寻觅了小半个月也没有踪迹……
要不是来到福州城之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或许这孩子早就被送养给其他人了。
而现在忽然就冒出人来了?
胤禛等人面面相觑,不多时他和胤祉站起身:“咱们出去看一看。”
在前院花厅内等候的是四人。
老神在在坐在椅子上的是名中年人,穿着衙门的官袍显然是管事所提到的官人。另三人……胤祉和胤禛的目光落在其中那名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身上。
青年长得颇为俊秀。
只是满脸愁容,眉心紧锁的模样让他风采不在,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头蔫脑地立在原地。听到脚步声之后青年面露期待之色转身看来,在看到胤禛和胤祉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踏入室内之后,这期待之色转瞬即逝不说更是微微皱起眉心:“两位小公子,你家大人不在——”
管事怒目瞪着青年。
他厉声喝道:“大胆刁民!你知不知道眼前这两位是谁?这可是——呜呜呜”还没等管事说完,苏培盛麻溜地堵住他的嘴,又令两名侍卫将他拉了下去。
青年:……???
古怪的气氛让他颇有些无措,略有些紧张地看着胤禛和胤祉两人。
胤禛笑着点了点椅子:“坐。”
至于他和胤祉则是大摇大摆的在主位落座,兴致勃勃地扫视着这名青年:“你的名字是?”
“学生王敏学,字元魁。”青年恭敬回答。有了管事的提醒在前,王敏学也不是个傻子登时明白这两位小公子的身份不同寻常。可是他没听说过福州水师提督靖海侯施大人有年纪这么小的孩子啊?王敏学只好把态度放到最低,以免得罪到两位小公子。
胤祉对他的字很感兴趣。
他笑着询问:“这可是个好字。你可考了功名?”
王敏学咳嗽一声。
他略有些脸红地低头:“至今只是秀才罢了。”偏偏父母族人对自己寄有厚望,取了这么个字也不知道惹来多少人的笑话。王敏学试图转移话题:“两位小公子,请问内侄在……什么地方?”
“他还小呢,刚刚吃饱了睡着。”
胤祉笑眯眯地回答,又问道:“本公子曾听程家庄说王氏主事人乃是小王氏的父亲,他为何没有……?”
“家父……在去年底就去世了。”
“……失礼失礼。”提及对方的伤心事,胤祉面露尴尬之色。他赶紧吩咐人上茶的同时又察觉到有些不对,下意识问道:“你父亲去世未满一年,你怎么就将自家祖宅给卖了?”
胤禛接过茶盏还没抿一口呢,就听到这惊天动地的问话。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胤祉,心里暗暗吐槽:三哥——你这不是拿刀往人家的心口上扎吗?再下去还不如直接问问他是不是个败家子,怎么半年时间就把王氏的家业全部给败光了!
胤祉的话像是一道道利箭直直扎在王敏学的心口,他好险没有喷出一口血,沉默片刻以后咬牙僵笑着:“倒是学生无用,丢了祖辈打下的基业。”
真是如此?
胤禛的目光落在他紧握成拳的手上,这些小动作已经泄露了王敏学愤怒的心情。
更何况……
胤禛目光上移,立在青年身后的两名书童脸上也满满都是不忿。
哦吼,看来里面还另有文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以家母暂且舍不得孩子, 还想再留着看顾两日为理由,王敏学几人就算是不乐意也不得不选择告辞。当然临走前,王敏学还是再三与胤禛两人敲定, 等下一回来的时候要将小侄子带走的事宜。
胤禛和胤祉拍着胸口保证。
等王敏学离开提督府, 两人立马变了一副嘴脸。
三日后……等三日后再说吧。
现在更让胤禛两人好奇的是王敏学所隐藏的真相。两人派遣出侍卫,打算将王敏学一家的事情尽数打听一番。他们本以为起码也要个一两天时间, 却没有想到当天下午,康熙带着尚书科尔坤以及侍卫们寻上门来。
胤禛和胤祉:……?
望着难掩面上兴奋的康熙, 两人小小的脑袋瓜上顶着大大的问号——为什么汗阿玛你也被引来了啊?可别说您忽然对那小娃娃感兴趣了。
康熙兴味地盯着两儿子。
他挑挑眉:“看到朕你们很不高兴?嗯?”
话里饱含着威胁。
胤禛悚然一惊, 他连连摇头的同时还讨好地抱着康熙胳膊:“儿臣怎么敢?”
康熙反手拿起奏折在胤禛脑袋上敲了敲。
他懒得管胤禛装模作样的呼痛声,很是随意地将那本折子丢在胤祉的怀中:“你们看看吧。”
胤禛立马不疼了。
他屁颠屁颠地跑到三哥身边,探头细细往上看着。这越看胤禛和胤祉的表情越是震惊, 越看越是恼怒, 最后胤祉没忍住, 他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真是可恶!这王敏学一家也太惨了吧?”
出嫁的女儿死于非命。
这边的本家之惨烈也是让人为其鞠一把泪。
王氏的确在前些年……一直到去年中为止都是福建乃至广东赫赫有名的大商人——主要从事海运洋行生意, 在官府登记的出海船只就足有五艘,可见其规模之庞大,底蕴深厚。
一切都到去年九月为止。
一开始是主事人的去世,这位主事人是王敏学和小王氏的父亲, 掌管家业已有三十余年。他已经六十余岁, 自然早已准备好了接班人,王敏学的大哥和二哥都掌管事务十余年, 按道理接手王氏商行的诸事根本没有任何问题。
偏偏十月督船出海的二哥惨遭欧罗巴商船袭击去世——对方美其名曰是误打中船只,紧接着不到一月,其稳重谨慎的大哥忽然发了疯,刚开始还能偶尔清醒一会等到了如今已经是奄奄一息。
接二连三的遭难之后,王氏嫡支就剩下了王敏学这个被厚注期望在读书上拼出一条路的幼子身上。王敏学才二十岁出头, 比其兄长们都要年幼十岁左右,根本从来没有接手过任何的家事,一时间手慢脚乱连续遭到毁约。
这登时引发了族内的不满。
也不知道是哪一支率先起哄,紧接着旁支们纷纷要求王敏学交出王氏商行的经营权。族内无法齐心合力,商行外更是轮番挖墙角,等王敏学勉强同意分出部分家业的时候,王氏商行昔日的交易已被竞争对手吃掉了大半。
更糟糕的是……这些拿到产业的王氏旁支非但没有剑指他人的打算,而是将黑锅都丢在王敏学身上,大半年的打压让王敏学喘不过气,不得已竟是连祖宅都卖了出去来贴补家业。
胤禛直摇头:“王敏学出的是昏招!”
康熙附和着:“卖掉祖宅来贴补家业?却不知这就是明摆着告诉旁人他手上的银钱已经支撑不住?”
这导致昔日王氏的竞争对手蜂拥而上。
至于那些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的旁支……他们原以为自己一朝得势就能像过去王敏学的父亲那般成为呼风唤雨的大商人,却没有想到一把筷子不容易折断,可是一根筷子却是容易!
被赌场骗得钱财两空的,被美妾商贩骗得口袋空空的……过得比王敏学是远远不如,没落得街头当乞丐都算是运气好了。这些人眼看着过不下去,又来到王敏学名下的铺子宅院吵闹,想要重新回归王氏。
王敏学再是不善经营,却也不是愚蠢之徒。他当然拒绝了这些贪得无厌之徒的想法,而这些族人又又又怨恨上了他,有些还勾搭上旁的商户想要卖点情报,只是精明的商人们要的只有他们脑子里的那些情报,至于吐出来以后……谁管你死活?
就侍卫们调查出来有几户王氏旁支在短短半年时间就从显赫富裕的商户沦为奴籍……
看着这些愚蠢而不自知的旁支结局,胤祉简直连嘲笑的心思都没了。他青筋直蹦,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些族人各个都不是好东西,落到这种地步也是他们自作孽不可活!都是读过书的人怎么连个引狼入室都不知道?”
胤禛哼了一声:“或许是狗急跳墙呢?”
眼看着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荣华富贵如泡沫般消失——不!别说是荣华富贵甚至要沦为平民,这些人心有不甘的最后一搏……什么引狼入室?在他们眼里只要一线生机也比嫡支旁人来的重要得多。
胤禛和胤祉都气呼呼的。
随即他们又想起汗阿玛来的这件事——难道王氏的事情还牵连到了什么?
胤禛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半年时间,去年年末这两个时间点让他面色一肃。胤禛深吸了一口气:“汗阿玛怀疑,王氏主事人和其两子的事情和海运有关?”
康熙摇了摇头。
在胤禛困惑的目光中他丢下了一颗炸|弹:“不是怀疑,而是肯定。”
康熙将另外一本折子放在他们手上。
随即尚书科尔坤低声道:“回禀三阿哥,四阿哥,下官此前和人一起喝酒时,曾有广东十三行的商人表示下官来得不是时候,若是能早半年怕是可以分到好大一杯羹!”
科尔坤将这句无心之语记在心中。
和一些小商人交流之后,虽然王氏主事人的死是不是意外不确定,但是王敏学的二哥之死确实有人有意而为之。王敏学的父亲,大哥和二哥一遭倒下,这曾经霸占了福建海运大半江山的王氏也彻底崩溃。
或许王敏学不知道,这些立刻纷涌而上的商行,都是早有准备的!他们联合欧罗巴的商人,残忍无情地在外海杀害了王敏学的二哥。
胤禛只觉得口干舌燥。
也难怪汗阿玛会寻上门,谁也没想到这两件事居然会联系在一起。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若是告诉王敏学真相的话……想必他会愿意的吧?”这个处于内忧外患之际,依然特意来寻自己妹妹孩子的人……看着还颇有良心?
三天之后。
再次寻上提督府的王敏学惊讶的发现,迎接自己的不是上一回的管事而是一名面带笑容,无须肤白的中年人。
梁九功温声道:“王公子请往这边走。”
接待自己的地方也从正厅变成了更私密的书房,感觉到一丝古怪的王敏学微微皱眉,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梁九功,突然间一道灵光闪过王敏学的脑海。
这……中年人怎么像是太监!?
越看越觉得像,越想越觉得是!王敏学瞳孔地震,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如果真的愚蠢如猪,王敏学也无法稳住剩下的家业。如果真的愚蠢如猪,康熙也不可能让王敏学加上海运案之中……他迅速回想起三天前回府以后让人调查提督府却无一丝消息的事情。
当时王敏学觉得是家道中落,旁人看不起自己,现在想来若是……若是……他喉结咕咚一声。
事实也正如王敏学所想。
要不是皇上没有发表态度,只怕得讯的侍卫官兵都是把王氏一族以居心叵测,探视帝踪的罪名将他们全部拿下了。
王敏学忐忑不安。
一跨入书房,听见面前的太监口称皇上,皇子以后,他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学生,学生参见皇上!!!”
康熙还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他忍俊不禁:“起身吧。”
王敏学就算爬起来也不敢抬头。
他的目光直直落在自己的脚背上,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是好。
书房内一时陷入沉寂之中。
良久康熙率先开口:“朕此番招你过来,是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王敏学微微一怔。
尚书科尔坤对这些青年还是一些同情的,王老爷子在世时虽然王氏的确霸占了海运的大半江山,但是物价持平,上至顾客下至小商人都算得上是生活稳定。
想到这里他声音也越发温和,细细将一事来龙去脉说给王敏学听。
先是面见圣上,随即又得知上两回的小公子是三阿哥和四阿哥之后,王敏学又惨遭父亲,兄长们之死的暴击。三重震撼消息让他整个人都有点木愣愣的了。
他满脸茫然无措。
到最后王敏学捂住了自己的脸,忍不住哭泣出声:“我知道的……我也有怀疑的……可是,可是他们怎么敢?我们王氏哪里对不起他们了?非要非要咱们一家的性命?”这些人里有大哥二哥的姻亲,还有来往十数年的朋友……他们怎么会这样子?
王敏学的悲泣声回荡在诸人耳中。
亏得这半年里支撑着家业早已让他成熟冷静许多,王敏学很快又止住了眼泪。他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学生愿为皇上效劳!求皇上给学生讨个公道!”
康熙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他沉声道:“朕答应你。”
这些与异国人联手谋害国人的混账,必须尽数处理干净!就算王敏学没有提出这个要求,康熙也绝对不会放过其中任何一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军演当天。
康熙带着三阿哥胤祉和胤禛, 佟皇贵妃带着惠妃和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一行人乘车来到沿海的一处峰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精巧的三层小楼,小楼依山势而建, 隐于山坳密树之中, 直到马车到达拐角处才能发现这隐秘的存在。
顺着青石台阶往上走,可见环绕在四周的雕刻着龙凤呈祥团福纹的木质围栏, 再往里走就是镶嵌着大片琉璃的格扇窗棂。小楼里空无一物,水师提督施琅一路引着皇上走至三楼, 比起被郁郁葱葱的花草所包围的楼下, 这里一旦推门而出就是宽阔的观景台,眼前是一片开阔。
出现在一行人眼前的是犹如蓝水晶般清澈的天空,以及一望无际的大海, 放眼望去两者几乎交融在了一起, 无垠又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