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片刻,又猛地惊觉人祸两字。胤禔落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面色肃穆:“你的意思是……这是中了毒?有人在吃食饮水里动了手脚?”
“的确算中了毒,但不是在饮水吃食中。”
胤禛郑重地回答:“其他不管军舰先回新城港口才是。”
他抬眸眺望远方。
胤禛眉眼肃穆:“只怕那边是……陷阱。“
大半舰船的人都无力战斗,可想而知后面的结局会有多糟糕。只怕大哥过去十有八九会惨败,更有可能会被俘虏或者杀死……马六甲海峡会重新落入敌手不说,而阿芙蓉的流行就无法遏止。
胤禛越想越是严肃。
大哥所在的马六甲海峡只是一个前哨站,天知道有多少已经流入中原。
胤禔却是有些迷惑。
不是在饮水食物中下的毒,怎么会在岸上没有发生这种异况到了海上却是一股脑儿统统出现呢?
回答胤禔疑问的是潘总兵。
他谨慎小心地将阿芙蓉之事从头说了一遍,越说胤禔的表情也是越发僵硬,熊熊怒火在他的眼底燃烧。
胤禔的声音无比阴沉:“走,回新城。”
他目光冷冽地注视着平静的海面,似乎跃过海平面看到了对面的岛屿。胤禔暗暗发下狠话,将对面岛屿深深烙印刻在自己心头——下一回定然会将你们一网打尽。
新城里一片风雨欲来之势。
谁也没想到这位初来驾到的雍亲王会突然发难,派遣人员清查所有药铺商场,凡是售卖阿芙蓉、清心丸、鸦|片、福|寿|膏乃至各种用阿芙蓉制成的药剂方子的店铺都遭到查封,商贩、店员和经销商也齐齐遭到逮捕。
新城里人心惶惶,同时对于这位雍亲王的敌意也达到了高峰。大半个新城百姓都涌上了街头,在府衙门口静坐要求这位雍亲王交出所有人,更有人打出牌子我们要直亲王,不要雍亲王。
搞得好像是胤禛赶跑了胤禔似的。
胤禛清查了新城里的商家,又整顿了军队人员,至于剩下游行示威的百姓他也没空管了,急急忙忙登上舰船赶往海上。他是做好了营救的准备,唯恐去迟了一步大哥已和敌对舰队交战上。
等舰队回到新城,胤禛还以为会碰上游行的百姓呢。意外的是面前的确是人潮拥挤,只是所有百姓望着自己的目光里面没有厌恶仇视,而是满满的期待……?
迎上前的官员忧心忡忡:“直亲王爷,雍亲王爷,这……上瘾的人数实在有些多啊。”
刚抓捕商贩的时候一群人还义愤填膺,就连官员们有不少都是不以为然。这阿芙蓉片提神清脑,可谓是工作必备之佳品……不少人振振有词为之扼腕不已,并暗暗吐槽雍亲王的做法。
偏偏就是这些人,等到停用阿芙蓉片三四天以后就开始精神萎靡食欲不振,更有甚者出现狂躁难安,抽搐癫痫的情况。再然后百姓们之中也有不少人出现这种情况,他们犹如行尸走肉般在街头走路,一不留神可能就会狂性大发。
官员越说越是害怕。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细细说着这段时间新城的变化。随着出现症状的人越来越多,百姓们也是越发惶恐,安置这些病人的房屋也日渐拥挤,所有人在此刻又想到了雍亲王,焦急期盼着他的归来,也就造成了眼前百姓们簇拥在港口等候的景象。
情况的严重性让人心中一紧。
第二百零六章
胤禛的脸色很是难看。
查到那么多销售阿芙蓉片的店铺他便有了心理准备, 却也没有想到事态会变得如此严重。算上军舰那些发病将士,粗略估算人数就已经超过了一千人,也难怪安置的房屋会住不下。
问题在于现在还单单只有新城。
除去新城以外, 在周遭还有不少村寨县镇, 派遣前往那边核查的官员尚未归来,也不知道会新增多少人数。
光是想想便让人不寒而栗。
直亲王胤禔不假思索, 立即派遣潘总兵带着军营士兵和一部分百姓, 开始加班加点建造临时居所安置病人, 同时又派遣李副将凑齐军舰船员在马六甲海峡周遭巡逻, 防止发现不对劲的欧罗巴军队进攻, 末了他才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胤禛,声音低沉:“四弟……你可有办法?”
胤禛摇了摇头。
别说胤禔面上的血色尽褪, 将士官兵的表情也是大变。这些病人之中有多少是他们亲眷朋友?一想到竟是无药可救他们鼻尖一酸,难掩眉眼间的悲伤。
“倒不用如此悲观。”
胤禛郑重地说道:“想要戒掉阿芙蓉, 唯一的办法就是熬过去,我相信大部分将士和百姓都可以做到的。”
“熬过……去?”
“没错。”胤禛细细说明:“先按他们食用阿芙蓉片的时间, 剂量分成不同组, 食用最少的戒断速度最快, 越是深的越是困难, 要是超过服用一年以上的……”
不用胤禛往下说, 胤禔等人心里也明白了。
胤禔神情沉重, 要不是胤禛在欧罗巴大陆游学时发现了这个情况,要不是他焦心于清国现状而匆匆赶回来, 指不定这阿芙蓉会潜藏许多时间以后才会被发现。
等到阿芙蓉片上瘾严重,那将会是如何的景象?胤禔不用多想,脑海里便浮现出八个大字。
不外乎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八个大字像是一座巨石重重压在胤禔的心中,他的手掌紧握成拳, 声音略带沙哑的应下。他们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尽力安排好病人,并且尽快让他们脱离阿芙蓉片的阴影。
戒断反应有多恐怖?
光是听着戒断所里传来的嘶吼声,足以让路过的行人面露不忍,加快脚步。也有家属不忍心,可是看看被束缚在床铺上还癫狂挣扎的亲人以后,他们反倒坚定想法开始支持官府。
幸好大部分人食用的时间都不久。
有些是被人怂恿尝了几口,除去有些恶心反胃外也无甚反应,很快就送出了戒断所;有些人是食用了一个月左右,次数也不算多呆了小半个月也就离开了。
百姓们大部分都离开了。
胤禛和胤禔发现情况严重的竟然是以官员和军营将士为主——这也更看得出推广者的豺狐之心。
首先在衙门和水师工作的官员将士收入颇丰,生活单调,大多数人都没有带家眷或者压根没有成家,非常容易被新鲜事物所吸引也乐得出大钱去享受。与只能三五天才买一次阿芙蓉片尝尝鲜的百姓不同,官员将士之中有不少人每日食用,甚至一日食用好几片,导致到最后戒断所里剩下的十之七八都是这些官员将士。
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要说没有针对官员将士推广阿芙蓉片,胤禛和胤禔都不相信。他们加强戒备的同时,也将阿芙蓉危害以及马六甲发生的诸事一同送了回去。
令两人意外的是尚未等两人收到承泰帝胤礽的回信,却先看到了来自福建水师的援军。
胤禛和胤禔面面相觑。
两人心里都是止不住的疑惑,齐刷刷将目光投向新到来的军舰。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从舷梯上一步一步走了下来,而立在码头之上的胤禛和胤禔,也是逐渐睁大了双眼。他们两个相视一眼,同时惊呼一声:“七弟!?”
来者是成郡王胤佑。
这个曾经在兄弟之间并不起眼,依靠着武学天赋以及异于常人的亲和力出众的七弟已然长成。他眉眼飞扬,眸里满满都是光彩,胤佑清脆响亮地喊了一声:“大哥!四哥!”
“七弟!”
“胤佑!”
三兄弟难掩兴奋地抱在一起。
富察马武含笑注视着这一幕,偏偏在此刻他忽然眼角余光瞥到了什么,整个人瞬间定在原处。富察马武的眼中滚下混浊的泪来,他哽咽着:“……二哥?!”
出现在胤佑身后的是富察马齐。
他的激动没有比马武少多少,眼眶里早已含着热泪。当听到三弟喊出二哥两字之后,他再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三弟。”
多少次他曾在梦中惊醒,以为再也见不到三弟。直到今日看到黑瘦却健硕的富察马武之后,马齐吊在半空中的心才骤然落地。
不用多说一句话,两兄弟便紧紧拥抱在一起。激动的情绪许久许久之后才褪下,想起还有正事富察马齐只有拍了拍兄弟的肩膀,将目光转向叽叽喳喳说话的三位王爷。
乘着三人的对话告一段落,富察马齐赶紧恭恭敬敬地上前:“雍亲王爷,奴才这里还有一份皇上的口谕。”
“……嗯?”胤禛有点不祥的预感。
“皇上请您立刻回京城,不得有误!”富察马齐的手落在了胤禛的胳膊上,面色严肃地将此事说了出来。
胤禛:“……口谕就口谕……你抓着本王做什么?”
富察马齐面不改色:“皇上有旨,令奴才至马六甲后要一寸不离跟着雍亲王爷,直到雍亲王爷回到京城为止。”
胤禛:…………
胤禔没忍住噗的笑了出来,这些日子以来压在头顶的阴云也消散了许多。他眉眼弯弯,伸手拍了拍胤禛的肩膀:“马六甲海峡的事情就交给大哥和七弟,胤禛你赶紧出发吧!”
胤佑难掩面上的幸灾乐祸。
他朝着胤禛眨了眨眼——四哥,你可要保重啊!
胤禛打了个寒颤。
这哪里像是回老家,倒像是上刑场。
偏偏还没等他说话,一旁的富察马齐还附和着说道:“直亲王爷所说甚是有理,奴才带着雍亲王爷现在就走。”
竟是连停留的打算都没有。
胤禛目瞪口呆之余也是哭笑不得:“也不用这么急吧?马齐大人总该留下休息休息,整顿整顿军容再走。”
富察马齐神情冷静:“出京城以前皇上特意吩咐,为了防止意外还是到达之后越早走越好。”
胤禛:…………
二哥,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还能什么形象?
大概就是没拴绳子就撒欢,一撒欢就跑得无影无踪的哈士奇形象吧。
瞧着富察马齐一脸笃定,在自己上船之前都不打算离开自己一步的架势,胤禛面无表情,无言以对。好半响他才憋出一句话:“好歹让本王和七弟用个膳……吧?”
胤佑淡定地挥挥手。
他乐呵呵地搭着胤禔的肩膀,心情不错地笑道:“没事,咱们也没啥好说的,弟弟我想问的大哥都知道,至于四哥您嘛……赶紧走吧!”
胤禛:…………
说是这么说,兄弟三个那么多年没有见面哪里能有立马让他走的?三人凑在一起叽里呱啦说个没完,尤其是胤禛在欧罗巴的所见所闻更是让胤禔和胤佑听得一愣一愣。
胤禔还算见识多广,至于胤佑都快恨不得也去欧罗巴转上那么一大圈了。当然这样的日子一连过了三天,等到第四天富察马齐再也等不下去了,一大清早黑着脸堵在胤禛院子外,大有贴身伺候的打算。
胤禛还能怎么办呢?
他依依不舍地与胤禔胤佑道别之后,终于还是登上了回家乡的船只。
船只一路行驶至天津港。
天津港历经数年的建造早已不是过去乱糟糟的模样,高大雄伟的建筑,停留在港口附近的数十艘货船以及来来往往的船民,向胤禛展示着这里的繁华热闹。
胤禛走下了船只,穿梭过长长的廊道看到的是火车站。一辆黑色的蒸汽火车静静地停在原地,胤禛顿了顿脚步,心潮澎湃地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火车发出隆隆的轰鸣声。
胤禛贴在窗户往外看去,日头渐高,碧空如洗,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近处是一望无际的稻田,在田间忙碌的农户身影在胤禛眼前一闪而过,一切的一切都是那般的熟悉,流浪的心灵似乎停下了躁动,胤禛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欢迎回家。
胤禛回到京城了。
下了火车眼前的景象让胤禛愣了愣神——他的目光落在一名工作人员身上。
胤禛又抬眸朝着四周看去,行走在火车站里的男人有些还梳着长辫子,也有些披散长发只做了一个发髻,也有人将所有的头发包在头顶,更有人索性剪成了短发,形形色色让人瞠目结舌。
富察马齐注意到雍亲王爷的目光。
他低声说道:“这是太上皇退位时发的圣旨——天下百姓,发型服饰随意,不再做任何规定。”
胤禛愣在原处片刻后忍不住笑了。
许是在主神空间里看惯了形形色色的发型穿着,康熙对这些都已不太上心了。只是胤禛没有想到,汗阿玛会如此果断直接,索性在禅位之前把这件事搞定了。
“就没人吵闹吗?”
“当然有。”富察马齐难掩笑意,想起这事都憋不住笑。
起初还有百姓不敢也不愿意,唯恐朝廷反悔他们的脑袋就没了,同时朝廷之中八旗宗室也有不小的反对意见。可谁都没想到,就在为此事吵了一二三四五六天之后,嫌他们叽叽歪歪烦的要命的承泰帝顶着板寸头来上朝了。
富察马齐至今还记得满朝文武震惊的模样。
下朝之后他们或是被门槛一绊险些摔了一跤,或是一头撞在柱子上连门牙都敲掉了,还有人出了宫门立在墙角咣咣撞大墙……
胤禛乐得前仰后合,甚至有点遗憾自己没看到那般的景象。他脚步轻松地走出火车站又登上一辆蒸汽机车,机车行驶在宽敞的大道上,两侧是熟悉的口音。
无论京城变了多少,这些商贩叫卖声,孩子嬉笑声却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甚至在机车行驶过巷口时,胤禛还看到了年幼时遇见过的那几位商贩,他们脸上含着和蔼的笑容,弯下腰将糖面人,糖炒栗子还有糖葫芦之类的点心放在孩童的手心里。
熙熙攘攘的集市很快落在了身后。
离紫禁城越近戒备越是森严,而胤禛的心跳也随之加快了速度。
蒸汽机车驶入紫禁城,最终在广场上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