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亲母子,说得这般生份做什么?”
“……倒是臣妾的错。”德妃沉默了一瞬应道。她的反应略有些奇怪,让佟皇贵妃禁不住多看了德妃两眼。
六阿哥胤祚活动好动,来到承乾宫也是没有一点拘束的感觉。他像小兔子一样蹦到胤禛面前,好奇地四下张望:“四哥,有福呢?”
“有福在后院里哦!”
“那我可以去玩吗?”
“当然可以,不过不准抓它尾巴。”
“我才不会呢!我可以拿球逗他玩吗?”胤祚叽叽喳喳喊着。
他拉着胤禛一蹦一蹦的走出正殿。
明明六阿哥胤祚嘴上说着要去后院玩耍,实际上却是乘着宫人一注意,拉着胤禛钻进屏风后面。
“胤祚?”
“嘘——”六阿哥胤祚人小鬼大,他偷偷伸出脑袋看着远处:“额娘怪怪的。”
德额娘?
胤禛心中一动,他赶紧闭上嘴巴竖起耳朵偷偷听着里面的声响。
德妃素来是冷静自持。
这难得一见六神无主的模样让佟皇贵妃倍感奇怪:“孩子们都健健康康的回来了,你怎么反倒是心神不宁起来?”
说到这里佟皇贵妃呼吸一滞。
她眉眼间带上一丝紧张,挥手将宫人们都喝退下去。佟皇贵妃凝声问道:“是不是你查到了什么?”
内务府世家出身的德妃或许能得到什么小道消息。敏锐听到这一句话的胤禛面色微变,他拉着六弟想走却是被德妃的话惊得脑中轰鸣一声,呆立在原地。
德妃明明声音颤抖,却又非常坚定的一字一句说道:“臣妾……梦到胤祚死了!”
这话石破天惊。
胤禛眼皮子一跳,他下意识紧紧抓住六弟的手掌,心神恍惚地看着德妃。别说胤禛被德妃的反应吓到,就是佟皇贵妃的脸庞也在瞬间褪去血色。
她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浑身的血液似乎在逐渐冷去,这让佟皇贵妃禁不住重重打了个寒颤。回过神的她强打起精神,佟皇贵妃连忙握住德妃的手轻声道:“你那是做梦,梦是相反的!瞧瞧咱们胤祚现在多健康的。”
德妃挣脱佟皇贵妃的手。
她紧紧拥住自己的身体,死死地咬住唇瓣,眉眼间的惶恐展露无遗:“皇贵妃不懂,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太真实了!”
自己抱着幼小的胤祚大声哭啼。
可怜的孩子……甚至因为没有长成而不能为他哀悼,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群宫人将他放入小小的棺材里匆匆送走。
德妃牙齿打架。
那种心若死灰的感觉太真实了。
德妃素来冷静自持。
这般有失端庄风度的模样让佟皇贵妃心惊不已,她上前再次抓住德妃的手,发现只不过几息时间内德妃的手心已变得冰冷潮湿。
“臣妾说的是真的。”
德妃眼泪顺着脸颊而落,滴答滴答地落在衣袍上。她的身体颤抖着,贝齿紧紧咬住唇瓣:“我梦到了。”
“这只是梦。”
“皇贵妃,您不知道!”德妃焦虑难安:“不是现在的胤祚。是五岁的,即将去种痘的胤祚。”
梦中的胤祚要比现在大上一点。
他的脸庞完完全全是现在张开的模样……
“去种痘?”佟皇贵妃乐得笑出声。
她伸手刮了刮德妃的鼻子:“胤祚得过天花了,而且还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你怕这个做什么?”
德妃垂下眼帘。
是啊……胤祚已经得过天花了为什么她还这么怕呢?她闭上眼睛潸然泪下,或许是因为里面那个过度悲愤以至于对着胤禛口不择言的德妃吧。
胤禛的心被狠狠揪成一团。
他望着絮絮叨叨说着梦见事情的德妃,忍不住询问:[系统,德额娘梦见的内容……]
[这个世界在主神出来的瞬间就已经彻底变成平行世界,或许是异常的波动产生了共鸣,或许让德妃看到了不应该可以看到的东西。]
系统金球的话音落下的同时,胤禛看着德妃哽咽地捂住自己的脸:“臣妾说……说胤禛不是我的孩子,让他滚,让他滚回承乾宫别出现在自己面前。”
胤禛呼吸一滞。
他直直地看着德妃,看着她痛苦得不能自我:“我怎么会这么说……我怎么能这么说!”
佟皇贵妃拥住德妃。
这一切让她百味横杂的同时,隐隐又有些战栗的感觉,仿佛有种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呐喊。
对,对,这才是对的。
佟皇贵妃按捺住心中古怪的情绪,又是劝慰又是安抚:“胤禛和胤祚感情好得很呢!而且这一场大难过去,日后胤祚定然会健健康康的!”
德妃最重要的心事吐出来了。
先前的焦虑也大多从脸上褪去,她点了点头喃喃着:“只要两人都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话音还未落下,大宫女长芦忍不住敲了敲门:“主子——四阿哥和六阿哥不见了!”
德妃:……
佟皇贵妃:……
你们这打脸速度也太快了点吧?
佟皇贵妃按了按太阳穴:“一帮子宫人连两位小阿哥都看不住?还不赶紧去找!”
胤禛和六阿哥胤祚也躲不下去了。
他们相视一眼,随即从屏风后面跑了出来。胤禛没有跑到佟皇贵妃身边,而是难得立在德妃身边,他慎重地说道:“儿臣不会让六弟消失的。”
望着德妃微微大睁的眼睛。
胤禛又加重语调,重重说了一遍:“绝对不会。”
六阿哥胤祚也竖起手:“儿臣也是,儿臣会看着四哥不会让四哥生病的。”
“你比我小,是我看着你。”
“可是四哥之前还掉进湖里,我可没有!”
“那是之前。”
“那也比我多一次。”
瞧着胤禛和胤祚拌嘴的模样,眼里含着泪水的德妃忽然觉得高高吊在空中的心落了下去。
对,梦里和现实是相反的。
在梦里直到五岁才送去种痘而现实里已经发生,在梦里宛若陌生人的胤禛和胤祚在现实里关系亲昵又亲近……
德妃苍白的脸庞重新变得红润。
她眼睛里冒着光芒,柔声说道:“对,对,都是臣妾想差了!”
随着太子痊愈天花风波也彻底停歇。
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消失的赫舍里答应,也忘记了一些再也没有出现过的熟脸孔,一切都重回正轨,按部就班地前进着。
时间过得飞快,天气也到了一年间最热的时候。胤禛还没有找到机会开展自己的研究天花的行动——毕竟他如今还是个只有四岁的小阿哥,想出宫都只是天方夜谭罢了。
除去每天去上书房练练字,大笔一挥画个简笔画逗逗弟弟们,偶尔带着弟弟们去荡秋千投沙包以外胤禛也没了别的乐趣。
更不用说天气最热的那几天。
炎炎夏日,暑气蒸腾燠热难当。胤禛丝毫没有体面地袒露着小肚皮瘫在躺椅上,两个冰盆里散发的凉意也不能让他解除暑气。
大阿哥胤禔兴冲冲地走入承乾宫。
他给佟皇贵妃请了安,紧接着就匆匆来寻胤禛:“四弟,你还躺着做什么?汗阿玛说要带咱们出宫呢!”
出宫!?
胤禛睁开一只眼睛瞄了胤禔一眼,紧接着决定装死。
就这天气?
打一个鸡蛋都能变成炒鸡蛋的天气出门?还是得了吧,自己在屋子里窝着,吹着凉风吃着绿豆汤不香吗?为了忽悠走大哥,胤禛还打起了小呼噜:“呼噜噜噜噜~”
大阿哥胤禔:……
别以为本阿哥没看到你睁开过眼睛!他黑着脸用力摇晃着胤禛,大着嗓门喊道:“赶紧的,汗阿玛说一盏茶之后就要出发了!咱们去得迟就要赶不上了。”
赶不上那不是正好吗?
胤禛不情不愿地睁开双眼,他抱着自己的绿豆汤哧溜哧溜地喝了两大口,半是抱怨半是撒娇:“这么大热天的出去做什么?要去大哥您帮弟弟回汗阿玛一声,就说弟弟中了暑气去不了。”
胤禔双手抱胸。
他懒得搭理胤禛,倒是转头朝着佟皇贵妃说道:“佟母妃,胤禛说他中了暑气要不咱们还是请常御医跑一趟,给胤禛开点解暑汤药吧?这中暑可不是小事,万一时间拖长了可是会变成大病的。”
佟皇贵妃憋着笑。
她慎重地点头:“大阿哥所说有理。长芦?”
“奴婢这就去太医院。”
“等等等等——!”胤禛悚然一惊,他嗖的一下当场跳起嘿咻嘿咻的做了几个伸展动作:“额娘煮的绿豆汤实在太有效了!儿臣觉得暑气一扫而空,精神百倍!”
说完话,胤禛推着大阿哥胤禔就往外走:“阳光怎么能阻挡我的脚步!走!现在立刻出发!”
第三十七章
康熙也不是一时兴起。
原本端午节就想带着阿哥们出门一趟, 谁料到先是碰上天花之事,光是将朝臣宗室挨个训斥敲打也花费了不少时间,紧接着又碰上连日酷暑滴雨不降, 康熙不得不下令斋戒、祈祷求雨。
折腾到了今日康熙也觉得不能再拖了。
关于胤禛身上的异常,天知道后头会出现什么问题。处理完紧急的奏折,康熙带上太子胤礽、大阿哥胤禔、三阿哥胤祉和胤禛一同乘车离开紫禁城。
回到此世界以后,这还是胤禛头一回来到外面来。虽然嘴上喊着一百个不满意,但是等到出了宫门来到大街上, 胤禛又忍不住喊起了真香。
他竖耳倾听着车厢外的声响。
乘着无人注意, 他好奇心十足地伸手打算掀开帘子。
康熙眼角余光察觉到胤禛的小动作。
他脸色微变:“胤禛——不要”开窗。
话还没说完胤禛已经掀开窗帘。
出来的时间已是正午, 毒辣的阳光将大地烘烤得热气蒸腾, 蝉鸣声更是大得让人捂住耳朵。掀开帘子的胤禛非但没有看到期望中人来人往的场景, 倒是先被扑面而来的恶臭以及漫天飞舞的黄尘给吓得面容失色。
大阿哥胤禔眼疾手快。
他将胤禛拎回来的同时,更是快速将窗户严严实实的合上:“四弟, 这外头可不如宫里干净,没事儿别掀开帘子。”
胤禛吓得魂飞魄散。
他拍着胸口, 略略回想鼻子里仿佛便充斥着那些恶臭怪味。在主神空间里他也就去一些深山老林的落后村寨, 亦或是狰狞瘆人的恐怖世界才闻到过比这更古怪的味道。
胤禛捂住鼻子。
他闷声闷气地道:“为什么外面会有中烤屎的气味?”
大阿哥胤禔下意识嘀咕了句:“烤屎是什么味道, 你怎么知道的?”
康熙:……
他手上的点心都快拿不住了, 黑着脸瞪了两个笨蛋一眼:“住口。”
胤禛和大阿哥胤禔相视一眼。
深深察觉到这个话题异常有味道的他们,决定将它丢到一边。不过胤禛和胤禔不说了,康熙却放下了手上的茶点反倒说起这件事来:“每逢夏日街道上的气味便浓烈不堪,苍蝇蚊鼠驱赶不尽,朕的顺天府尹每逢夏日都来不及管诉讼纠纷, 来不及管京城治安,来不及百姓教化救济之事,而是被屎尿厨余给包围了。”
听着就觉得顺天府尹好惨的样子。
胤禛为顺天府尹同情了一秒钟, 至于三阿哥胤祉有些好奇:“这是为什么?”
“若是不清理赶紧会滋生蚊虫老鼠,指不定就会引发鼠疫。”康熙沉声说道:“鼠疫一灾死伤无数,一城一镇都不在话下。”
“那应该让老百姓自己丢到一个地方——”
“寻常百姓能吃饱喝足便已满足,哪里有心思来对付这些,粪尿还有专人收走灌溉田地,至于这厨余就成了无人问津的东西,送到城外掩埋或要钱或要时间,最终便摒弃在屋旁街边。”
康熙摇摇头:“即使要清洁也不能盲目增加了百姓的负担,到最后这些事情还是让顺天府衙役做来得好。”
“汗阿玛,要儿臣说还有个办法?”
“胤禛你说。”
胤禛捂住嘴偷笑:“要儿臣说,若是让那些因案入狱的囚犯到街上来做此事如何?”
“……囚犯?”
“儿臣听说有些囚犯会送去矿山挖矿做苦活,亦或是赶到西北苦地做奴隶——”
“那些是死囚亦或是徒三千里流放者。”
“不管啦,重刑犯人是这样做了,那还有偷盗抢劫者,当街打架闹事者,让他们来做这事如何?”
一直未出声的太子胤礽笑了一声。
他眉眼弯弯:“儿臣觉得四弟说得也是个好主意,那些犯人呆在囚牢里也是浪费时间,浪费粮食,倒不是拖出来干活。若是干得好提前放出去也是件好事,再者……做过这活计怕不是不敢再入狱了吧?”
康熙缓缓陷入沉思。
不多时他便点了点头,甚至还觉得要是谁犯错了就让其拖拖垃圾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随着诸人的对话告一段落,车马也已经行驶到崇孝寺外。
崇孝寺坐落在京城郊区。
整座寺庙并不恢弘华丽,反倒是被一片参天绿树所簇拥显得清幽非常。一行人踩着台阶自下而上走入寺中,只见香烟袅袅中木鱼声脆响连连,梵音阵阵不绝于耳。
迎接的是一名小沙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