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祉吐了吐舌。
中年男人脸上带着热络的笑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身后的项目:“……小屋里面都是本人走遍大江南北搜集到的珍兽,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稀有物!二十文钱!只要二十文钱就可以看一辆,看过满意再看下一辆!”
中年男人神秘兮兮的反应让百姓们三三两两地讨论起来,胤禛等人也下意识往他身后看去。
小屋是指他身后的几辆马车。
每一辆马车都是常规的大小,四周被油布遮得严严实实不说里面也没有任何声音。偏生中年男子说在其中养了世上难得一见的珍兽,实在让人有些不可思议。
总有人忍不住好奇心。
加上这二十文钱的票钱算不上贵,很快就有一行穿着绸布褂子,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交了钱掀帘轮番进去看了。
不多时他们又转了出来。
有的人眉眼间带着一抹震惊和稀罕,出了一辆马车又进了另一辆马车观赏;也有的人面露厌恶和恶心,喊了一声晦气就匆匆离开。
这迥异的反应让周遭百姓们纳闷疑惑的同时,也点燃了胤禛的好奇心。他忍不住上前询问一名刚从里头出来的年轻书生:“大哥哥,里面是什么?”
这名书生就是脸上带着厌恶的人之一。
他黑沉着脸刚想训斥,结果看到胤禛几个孩童登时收回嘴里的话语。书生沉默两息时间,最终只是尴尬地笑了一声:“小弟弟还是不要看里面的东西为妙。”
书生摇了摇头。
他呸了一口:“不是人的东西!”
这不是人的东西说的是谁?
胤禛心里越发惊奇,只是看这名书生的意思显然是不适合孩童所见。
既然如此……他目光一转看向曹寅。
曹寅嘴角抽搐了下,老实乖决地掏出钱袋子,付了十文钱钻进了头一辆马车。
不用几息时间曹寅就出来了。
他面色平静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刺激,只是熟悉曹寅的胤禛等人都是心里一咯噔。
怕是出大事了。
曹寅冷静地走入第二辆马车,又走入第三辆马车……没有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将眼前的马车全部转了一圈。
紧接着曹寅黑着脸走了回来。
别说胤禛感觉到压力山大,就是太子胤礽和大阿哥胤禔也忍不住投来疑问的目光。两人抬步走到这边,齐齐说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曹寅警惕地看了眼杂技班子。
杂技班子表演的、管事和马车周遭的打手加起来足足有近百余人。
康熙敏锐发觉曹寅的态度不对。
他立刻带着儿女们离开杂技班子,回到马车上才询问曹寅:“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曹寅面色难看。
他压低声音回答:“……里面是采生折割!”
不同于胤禛等人面露茫然之色,康熙、太子胤礽和大阿哥胤禔三人面色剧变,双目中满是震摄人心的杀意。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什么!?采生折割?”
曹寅重重点头:“奴才亲眼目睹绝无差错。”
康熙勃然大怒,他狠狠一掌拍在扶手上:“立刻使人去禀告官府,将这杂技班子给拿下!”
胤禛看看愤怒的汗阿玛、太子二哥和大哥,再看看应声退下的曹寅,急急问道:“汗阿玛,采生折割是什么?”
第八十七章
“……所谓的采生折割。”太子胤礽光是说这几个字就气得手指微颤, 闭上眼深吸气又缓缓吐气,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心中沸腾的怒火以后他才缓缓解释:“便是将拐来或者买来的孩童,用刀斧砍去手脚, 将动物的皮毛躯干与他们缝合在一起制成怪物——也有人将孩童养在水缸中,等长大就只剩下头和躯干, 美其名曰缸中美人。”
承受能力尚且好一些的胤禛黑了脸。
至于他身后的三阿哥、大公主和二公主已经捂住嘴巴几欲呕吐, 他们面露惊恐:“怎么,怎么会有这等事?”
大阿哥一脸厌恶。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当然有, 每年都会找到几个!偏偏还有些不懂的老百姓视其为猎奇,视那些为真实存在的怪物,拿着异兽的名头赚取钱财,真真是恶心到了极致!”
几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光是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几欲呕吐的场景,那些人是如何下得了手的?
就在众人思考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这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吵, 坐在最外侧的胤禛下意识掀帘看去, 只见外面不知何时涌来十数名凶神恶煞的衙役。
为首的一名衙役怒声道:“哪里来的贱民胆敢诬告他人,还不快点跟我们去衙门老实交代!”
胤禛:……?
包括他在内, 车厢里的所有人脑袋上都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当然不到两息时间, 康熙就回过神来。
他脸色青黑, 眸里几欲喷火, 哪里还没发现只怕是这里的衙门早就和这杂技班子勾结。
京城里交涉的是牙行。
那这里交涉的便是衙门,有了衙门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杂技班子闹得再大都传不出去。
康熙冷笑一声。
倒是被胤禛说中了,要是呆在满是达官显贵的京城里,只怕三两下被捅到顺天府。顺天府尹可不像是这些县镇衙门这么好应付,只怕分分钟就是将他们一网打尽的结局!
那些衙役操着长棍对车马步步逼近。
侍卫们横眉冷目, 他们自然不把这些衙役放在心上,沉默地等待着皇上的旨意。
在衙役的眼里就是这些护卫已经心生胆怯。
他们嘴里骂骂咧咧着,最近的一人已抓住了马匹的缰绳。
“汗阿玛——”胤禛小小声。
“呵呵——走!给爷去衙门看看……爷倒要看看这县老爷怎么说!”康熙怒极反笑,笑意不达眼底:“爷倒要看一看这县令和这杂技班子是否沆瀣一气?”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三阿哥胤祉从未近距离感受过这般可怕的汗阿玛,他觉得自己手脚发凉,下意识伸手紧紧抓住胤禛,紧张得心脏都要蹦出喉咙了。
眼前的汗阿玛……
要比平时恐怖一百倍,不!一千倍!这就是汗阿玛平日的模样吗?胤祉滚了滚喉咙,咬住唇瓣控制住瑟瑟发抖的身躯,目光止不住朝着四弟看去。
四弟……不怕吗?
胤禛半点不怕,他非但不怕甚至还捏捏三哥的手掌心,随即昂首挺胸大声疾呼:“阿玛一定会为那些受害者讨回公道的,对不对!?”
康熙脸上似笑非笑的,看上去非常奇怪。
他眼底仿佛有一座火山正在蓄势待发,康熙揉了揉胤禛的脑袋应了下来:“啊,放心。”
这些人,没一个能逃得过。
康熙眼里闪烁着势在必行,他毫不犹豫地掀帘而出,大踏步的走下马车。紧随其后的是太子和大阿哥,随即胤禛也拉着胤祉往下走:“走走走!看阿玛打坏蛋去!”
车厢里剩下了大公主和二公主。
大公主若有所思,二公主跃跃欲试,两人相视一眼,倒是齐齐下定了决心。
“妹妹想看看汗阿玛如何处置恶人——”
“姐姐也是。”大公主掩唇轻笑。
两人也齐齐走下了马车。
一行人在侍卫们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朝着衙门走去。
这一幕引得不少人的注意,众人很快得知这些人竟是诬告杂技班子,正被县令抓去审问的。正当一干百姓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之时,刚才那名劝解胤禛的书生恰好路过。
闻言他面色微变。
书生一个转身朝着衙门奔去,惹来身后不少同行者疑惑的呼声:“刘兄?您这是去做什么?”
“我要去为他们作证!”
“……哈?”一群书生面面相觑。而后另一名书生一跺脚:“走!咱们也去看看!弢子兄可不是随便说话的人!”
“对!对!”
“走,咱们去看看!”
县衙门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潮。
康熙一行人这辈子还头一回从这个角度走入衙门,颇为稀奇的观察着四周,把他们抓来的衙役面带疑惑——他们也是头一回见到这般不亢不卑的人。不过衙役转念一想或许还只有胆大包天,等到正式开始怕不是要吓得屁滚尿流——而他们这些人最喜欢看的就是富商吓得浑身战栗的模样。
随着一名白白胖胖的官员出现在堂内,两侧的衙役身体一震用棍棒敲击着地面,大声喊着威武二字。只是让衙役们意外的是,堂中几人是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冷漠地扫视着面前出现的官员。
这位白白胖胖的官员正是县令。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眼熟的男子——一对三角眼,塌鼻子厚嘴唇,容貌猥琐,仔细一看正是在杂技班子的主人。
县老爷长得富态。
慈和的眉眼,和蔼的声音,乍一看还以为是宽和温良之辈,不像个任由着杂技班子在县镇上肆意妄为的人。可是瞧着他与杂技班子主人一前一后走进来,颇为熟络的模样就知道只怕其中关系非同寻常。
县令漫不经心的挥手让这男人退到台下,饶有兴致地扫视着康熙一行人。他对于康熙和几个阿哥的兴趣略少,很快就目光转向大公主和二公主。
大公主和二公主心中一紧。
两人齐齐露出一丝防备,默默地往康熙身后躲了一躲。大公主和二公主都是十余岁,最是稚嫩秀美的时间,就是薄纱斗笠遮挡了大半的容貌,光是露出的一双似嗔非嗔的美目就让县老爷心中一荡。
康熙眸底卷起了风暴。
胤禛和兄弟几个的脸色也非常阴沉难看。他们将大公主和二公主护在中央,警惕地看着这个笑容温熙,却不知道自己眼里的贪婪早就暴露了他真正的模样。
县老爷咳嗽一声。
他一手抚着胡须,另一手一拍惊堂木:“堂下之人你们可知罪?”
“何罪之有?”
“大胆刁民,见到县老爷竟是不跪!”大声怒斥的人是杂技班子的老板。他谦卑地匍匐在地,略微抬头盯着康熙一行人,一副管好讨好奉承的模样。
县令显然也对这老板的眼色劲很满意。
他的眼睛一转看向康熙等人,一副等着诸人跪下叩拜的架势。
跪……?
在场诸人表情空白一瞬,接着胤禛等人都面露匪夷所思的表情。
虽然早知道这名县令定然是死路一条,但是大家伙也没想到他居然直接往枪口上蹦跶。胤禛几人滚了滚喉咙,用眼角余光偷偷去看汗阿玛的表情。
康熙脸上蹦起了几个青筋。
他嘴角向下,眉眼间蕴藏着蓄势待发的火山,康熙沉吟一会:“你可知道……本老爷是何人?”
桀骜不驯的模样让县令越发恼火。
他怒目瞪着康熙一行人,啪地一拍惊堂木:“本老爷管你们是龙是凤,到了本老爷的地上那也得乖乖给本老爷躺好了!”
所有人齐刷刷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动作之同意,面容之惊恐让县令莫名升起一丝寒意。他抖了抖身体,孤疑地看了康熙两眼张口就要让衙役上前,就在县令开口的瞬间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喧哗声。
县令勃然大怒。
他怒斥一声:“官府之地谁敢大肆喧哗?还不赶紧去给本老爷看看,是谁胆敢在这里闹事!?”
康熙适时止住话语。
只见外面围着的是一批书生,为首那人胤禛有点眼熟。他惊咦了一声,小小声地提示:“阿玛,这就是刚才提醒我的大哥哥。”
这名书生看了在场诸人一眼后舒了一口气。
他吩咐其他同行书生在外面等候,独自一人走入堂内。书生没有跪下,而是不亢不卑拱手道:“县令!学生愿为这位老爷作证!这杂技班子里放置的乃是采生折割之人,却美其名曰珍兽异兽供人赏玩!采生折割乃是重罪,还望县老爷还这位老爷清白,将这名胆敢欺上瞒下的杂技班主拿下!”
书生口齿清晰,将来龙去脉很快说了出来。
县令的脸色不大好看,他冷声问道:“你又是何人,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学生乃是山东增城举子,前往京城赴考的。”书生身为举子,见县令不跪倒也是常情。偏偏这县令却是翻了个白眼:“举子?你的路引呢?”
康熙原本还想看看这县令会不会是只是收受贿赂,而不知采生折割之事。可现在看来……他脸上青筋一个接着一个蹦起,于此同时门外再次传来喧哗声。
一而再,再而三!
县老爷暴跳如雷,哪里还控制得住自己慈善人的脸庞?他恶狠狠地怒骂着衙役:“一群废物!蠢货!猪啰!还不赶紧去把那些喧哗的人给本官拿下?”
“喳!”衙役们齐齐应声。
他们纷涌而出,可不到几息时间又面目惶恐惊惧地退了回来。为首的衙役惊慌失措:“大人!大人不好了大人!”
县老爷刚想斥责就看到远远走来的一群身着铠甲官服之人。他瞳孔地震,骨碌碌地滑落在地,连滚带爬的朝前奔去:“这不是托合齐大人吗?小的给托合齐大人请安!”
这名名为托合齐的男子长相清隽,他目不斜视越过县令,而是抬步走至康熙跟前单膝跪地:“奴才步军校托合齐给皇上请安!”
声音一出满场寂静。
刚才还巴巴地讨好托合齐的县令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上。
紧接着所有人捂住鼻子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这县令竟是吓得尿裤子了,他哆哆嗦嗦地重复着:“皇上——皇上——”
这还没完。
随着步军校托合齐又给太子和诸位皇子公主请安以后,这县令两眼一翻直接晕倒在了当场,而堂内诸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几名衙役不敢出声求饶,只好用力磕着头以求保住自己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