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四阿哥和六阿哥来了,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沸腾的怒火压了下去。太子胤礽掀帘而出,面上露出了个和熙的笑容:“四弟?还有六弟?这是出了什么事?”
胤禛是毓庆宫的常客。
胤祚就不是了,这难得的到来让胤礽心生疑问, 禁不住上下打量神情严肃的六弟。
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是启蒙院里出事了?可是汗阿玛早前还夸赞了纳兰性德一通,甚至还有心思将裕亲王和恭亲王府的孩子也一起带入宫中交予启蒙院教养来着。
想想纳兰性德。
再想想格尔芬和阿尔吉善——太子胤礽身上的杀意险些溢散而出,落在身侧的拳头都捏得咔咔作响。
胤祚被吓了一跳。
他本就和太子不算亲密,此刻下意识地往胤禛身后躲了躲。至于胤禛从仁孝皇后口里得知了来龙去脉,一边在心里怒骂格尔芬和阿尔吉善,一边装作没察觉到异常手舞足蹈地将胤祚的哲学问题告诉给太子二哥。
在太子胤礽眼里。
连五岁的六阿哥看着贫苦百姓都能思考下其中问题,格尔芬和阿尔吉善两个十余岁二十余岁的人居然把百姓直接轰出家门拆家,那说明什么?
说明那两人根本就没把百姓放眼里!
没把百姓放眼里的人能当好官吗?这就不可能!
瞧瞧自家弟弟们那是从根子上就是笔直笔直的,再看看他们呵呵!心里再次怒骂格尔芬和阿尔吉善的太子胤礽看着胤祚的眼神都和善许多。
胤祚也比刚才稍微轻松了那么点。
和善归和善,才五岁的孩子多思善虑可不是件好事。细细思考一番太子胤礽瞬间给出一条建议:“胤祚要不要喝一碗羊蹄菜羹?”
胤禛:…………???
想想那羊蹄菜羹的威力,他直接就炸毛了。胤禛吓得倒退数步,警惕无比地望着胤礽:“太子二哥,您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六弟这就是富贵病。”
太子胤礽冷酷无情:“要孤说尝尝老百姓是如何过苦日子的,就不会想这么多了。上回你和三弟吃完了以后,不就连胡萝卜和青椒都不挑了吗?”
忽然被暴击的胤禛一脸懵。
他欲盖拟彰地扫了胤祚一眼,咳嗽一声试图转移话题:“那也不能一上来就羊蹄菜羹啊!要不简单点先来碗野菜粥?马蹄菜的味道相对就不错了……”
胤禛暗暗琢磨着。
意外的是胤祚伸手拉了拉他的袖角:“四哥!弟弟要吃。”
“啥?”
“羊蹄菜羹。”胤祚肯定的说道。
“这个东西不好吃。”
“我要吃——”胤祚抬眸看着胤禛,一双眸子里满满都是固执。
太子胤礽瞧瞧胤禛,又看看胤祚。
胤祚固执的样子可是和胤禛一模一样,他津津有味的看着两人吵了半天,最终胤禛还是束手投降。
还能咋办。
只能按着胤祚说得去办喽!
太子胤礽笑眯眯地站起身。
他领着胤禛和胤祚往后走去——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胤祚心生疑惑,尤其是看着太子从地上折了几根草交给小太监后更是满头问号。
胤禛拍了拍胤祚的肩膀。
在他茫然的眼神中,胤禛沉痛地告诉胤祚:“这就是太子二哥说的羊蹄草。”
胤祚:…………?
他下一秒不可置信的惊呼:“这——不是野草吗?”
别以为自己见识少。
这草在公里也是到处可见,景山上更是漫山遍野!
没骗你。
等胤祚喝了一口羊蹄菜羹,终于明白四哥怜悯自己的原因。他流下了宽面条,什么是人生的意义?不就是过好自己的生活吗?与其说老百姓们生存的意义,倒不如说他们的需求就是那么简单:吃饱穿暖。
只是放下汤碗。
胤祚心里头又是一阵没滋没味的,他踌躇了半天又直说道:“四哥——就今天那个男人,能去他家瞧瞧吗?”
这事得经过汗阿玛同意。
康熙常教育诸子勤俭节约,更崇尚亲身体验,郊外培育种植而出的‘御稻’就是康熙最得意的心血之一。
面对三个儿子的请求,康熙几乎没有犹豫就应了下来。尤其是听闻年幼的胤祚思考人生意义,还为此喝了一大碗羊蹄菜羹,康熙更是心情舒畅。
他和太子胤礽的想法差不多。
瞧瞧朕的儿子,再看看索额图的儿子,说明什么?说明这根子就是歪了的!康熙心情好,索性将大阿哥、三阿哥和五阿哥也喊上,七人一同出了宫。
侍卫们早已确定那名中年男子的住所。
这里离京城马车也足有大半个时辰的距离,更不要说到了后半截都是陡峭的山路。中年男子一家是住在这山上砍柴为生,每天要背着柴火走上近两个时辰到京城里贩卖,等到午后再自行走回家。
光用在腿脚上一天就足足要三四个时辰……感受着马车剧烈的摇晃,车上的几兄弟都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说起这个胤禛不得不想到主神空间里遇见的那些车马,一个个一点都不震动呢:)
回头就让人研究研究去。
心思落下的瞬间马车也终于到了目的地。
光是看风景没有看来路的话还以为这里是哪里的世外桃源。只见不远处伫立着三四幢茅草屋,矮小的木质围栏里圈着一小块田地,三两只小鸡。
马车停在不起眼的角落中。
一群侍卫四散而开——皇上的意思是微服私访瞧瞧这家的生活,康熙带着儿子们阔步走在小道上。
奇怪的是明明茅草屋看着户户有人居住的痕迹,却没见着人?康熙一行人略带疑问的往前走着,很快在这座不大的村庄最深处,发现了眼熟的中年男子。
他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手忙脚乱地包着……粽子?在男子的身边还围着不少人,有同样瘦削的中年人,也有皮肤枯黄憔悴的妇人,还有年迈的拄着拐杖的老人,以及望着桌上新鲜出炉的红烧肉垂涎三尺的幼童。
估摸着前面村里没有见着的百姓,大约都聚在了一起。瞧着他们喜气洋洋的模样,还以为今天是过年呢!侍卫低声道:“皇上,这村庄共4户人家,除去超过六十岁的,低于十岁的,其余共计七人都报了名。”
一行人站在树荫下远远看着。
这显然是村庄居民们难得的大餐,他们全神贯注于眼前的食物,浑然未觉在不远处一双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就算中了足足十斤肉,但是男人显然不愿意一口气用完,一堆粽子总共用的只有拳头大小的肉糜。
甚至不用往他们餐桌上看。
毕竟那空荡荡的桌上上就当中摆着一盆酱菜,其余什么东西都没有。
原本康熙还想上前问上两句。
却不料提出要来的六阿哥胤祚却是摇摇头:“汗阿玛,人家这是在庆祝呢,要是咱们上前倒是扰了他们的兴致。”
想着也是。
康熙揉了揉肩膀看着来路,声音都有些发虚了:“再坐车下去?”
太子和阿哥们齐齐抽了口气。
还没上马车呢,一个个的肚子就开始翻江倒海了。
胤禛丝毫不待见这马车。
他嫌弃地一撇头:“汗阿玛,咱们要不要索性走下去?”
兄弟们眼前一亮。
比起坐马车倒宁可走两步了。再说那中年人都能走,他们难不成还走不得了?
走到山脚下一行人都是大口大口喘气的。
其实走到半路一行人就后悔了,只是架不住道路狭窄,马车先行下去了,也只能硬着头皮撑到山脚。光是脚踩着平地上就泛起一阵酸麻,明儿个怕是有一番苦头要吃。其中年纪最小的五阿哥胤祺和六阿哥胤祚,半路上就被侍卫给抱起送了下来。
胤禛按了按小腿。
他的脑海里冒出一句话,下意识嘀咕出来:“果然要致富得先修路啊……”
旁人没听见。
站在胤禛旁边的太子胤礽将这一句话纳入耳中,他忍不住重复了一遍:“要致富先修路。”
这句话虽然简单,但是越是思考太子越觉得有道理。一路上他琢磨了一遍又一遍,回到宫里忍不住就向汗阿玛提出了这件事。
修缮京城时就发现道路上坐马车、货车的、骑马的以及步行的都混杂在一起,通行速度缓慢而且事故频频发生,顺天府衙门一天处理少则三五起,多则十余二十余起。规划之后堵塞情况好转了许多,可是问题犹在尚需要考虑解决。
更不要说外头的道路了。
官道尚有专人负责打理,至于寻常走的大道小道……半是官府督办的,半是百姓自己脚走出来的,大小长度和制造那都是随意而为之。
康熙叹了口气:“官道耗费资金巨大,哪里是一时半会能够铺设的?要是没新的技术出来还是难为了些。”
简而言之:没钱,没技术。
只是胤礽还有另外一个心思,他寻出两本折子。这是于成龙所献上来的:“京城至江南官道,多处高矮不平,破碎量多,每逢骤雨便积水塌陷,车辆难行——”
康熙看了眼还是有些疑惑。
太子胤礽咳嗽了一声,然后压低了声音:“儿臣想让格尔芬和阿尔吉善去修路。”
顿了顿,他又补充:“旁人不知道身份的那种。”
第九十六章
就算康熙刚才没反应过来, 现在也醒过神了。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又转成对索额图的怒火——正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瞧瞧索额图,就连最基础的都做不到。
格尔芬和阿尔吉善身为太子的外戚, 在外都是代表了太子的身份和气度,此事闹出来不但是打了太子的耳光, 更是打了自己的耳光。
瞧着脸上泛红, 支支吾吾提出这个念头的太子, 康熙只有两字可以表达自己的心情——心疼!
他和缓了声音:“这件事朕心里有数,格尔芬和阿尔吉善不中用,赫舍里府里又不是没有旁的人,再扒拉几个起来就是了。”
赫舍里府里天资最出色的不是索额图一脉的格尔芬和阿尔吉善, 而是仁孝的嫡亲兄弟常泰。
偏偏常泰身体虚弱,如今也就靠着参汤之类硬撑着常年养着身体……康熙思考片刻, 又劝慰太子好一会儿后送着他出去。转头康熙就下了令:“命赫舍里常泰之子赫舍里纶布、察岱接替格尔芬和阿尔吉善的工作,至于格尔芬和阿尔吉善……”
他压低了声音,低低吩咐了梁九功几句。
梁九功心里一咯噔。
他悄然退下,走到殿外才长叹了一声:这一回两位赫舍里少爷怕是没那么舒服喽!
赫舍里纶布和察岱都是在家抠脚。
打从仁孝皇后去世,赫舍里府由索额图一支当家后, 昔日的嫡支就没了过去的辉煌。两人在读书上的天赋一般,武学天赋也很是平平, 性格温吞老实也不是喜爱玩耍的性子,竟是除了在家侍奉生病的父亲以外没了别的事干。
圣旨送到府上两人就懵了。
亏得早就分家了, 要不然这虎口夺食的圣旨只怕足够让格尔芬和阿尔吉善把自己两兄弟给切成片儿下锅了。
宣旨太监脸上堆着笑:“奴才还得去索额图大人府上宣旨——”
纶布和察岱猛地回过神。
他们两个忙支使着管事送宣旨太监出去, 当然也不忘在他的手心里塞入一个大大的福袋。不止是宣旨太监, 跟着一同来的小太监和侍卫们也都得了礼,就是回转身管事还在奇怪:“平日里小的见宣旨太监,也未见带着这么多侍卫的。”
纶布和察岱都不出门, 也没察觉哪里有古怪。反正两人是捧着圣旨欢天喜,同时又心里头好奇给索额图府里又是何等的消息?
赫舍里察岱脸上的喜悦一收。
他不是滋味的叹道:“这活计指不定是格尔芬和阿尔吉善高升才轮到咱们的。”
“得叫堂叔。”
“……反正人又不在。”赫舍里察岱啧了声。两兄弟不舒坦地相视一眼,还是抬步匆匆往里走,决定先把好消息给阿玛听听才是。
只是没等两人走出几步,身后就猛地传来一阵喧哗声。纶布和察岱停下脚步,细细分辨居然是从隔壁的索额图府里传来的,两人相视一眼,心里奇怪的同时忙使着小厮去打听打听。
小厮去得也快回来也快。
他的脸色古怪得很,进屋就急声道:“大爷,二爷!格尔芬少爷和阿尔吉善少爷被官兵抓走了!”
“啊?”纶布和察岱齐齐惊呼。
下一秒他们如临大敌使人锁了屋子,又细细盘问一番才得知这让赫舍里府邸乱作一团的事儿。
竟是有人上折子弹劾索额图教子无方,其子格尔芬以及阿尔吉善强拆民居,致百姓饥冻而死。按理说也不至于当场将两人抓走,可事实就是如此。
格尔芬和阿尔吉善被责令下放到盛京军营里,所有人也以为是这样办的。事实上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两人被四名侍卫打包直接送去了河南汝宁府修建官道,康熙这回是下了狠心——没个三五年别想再回京城。
索额图傻了。
尤其是听闻格尔芬和阿尔吉善的职务被交由纶布和察岱之后,更是冷汗涔涔而下。
皇上这分明是对自己极不满意。
这意思分明是朕可以抬举你索额图,自然也可以抬举其他人。
索额图是出了名的耙耳朵,可就现在任由着妻子哭天喊地他也不敢动弹一分,只得望着两儿子离去的身影,心里求神告佛让他们两个安分点,再安分点!
消息传到纳兰明珠府上,明珠觉得自个儿的脚步都轻松了不少,就连学业不精的幼子今天看起来也是眉清目秀,索性打发了让他松快松快。
至于自个儿。
纳兰明珠在书房里小酢一杯,顺带求神告佛保佑索额图两子再犯点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