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留给你的礼物,在我抽屉里的暗格中,虽然想让你为我办这么多事,但我最想要的,还是你能拥有自己的幸福自己的人生。
若是有了好去处,别想那么多,争取自己的幸福最重要,若是还不知道去哪,暂且留在将军府,待到想走时再走。
卖身契给你了,你就是自由身,以后你就要自己做主自己的人生了。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要离开了。
信你独自看过就好,切勿再让别人看了去。
再见。
顾绾,亲笔。
*
楚昀怔愣地看着手中的信件,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好像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这封信,只字未提到他。
只是他不知道,顾绾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明明他才是一直在将军府长大的人,顾绾不过嫁过来大半年而已。
大到爷爷的身体,刘叔的孩子要考状元,小到书房门前的侍卫,丫鬟春去。
每个人她都替他们想得周到无比,而这些事,楚昀从不知晓。
他觉得自己不知晓这些很正常,天底下那么多人,难不成他每一个都要费尽心思去了解吗。
然而,顾绾就是了解了身边每一个人。
而他此时连顾绾最想要的是什么也不知道。
信上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有的只是顾绾对将军府的牵挂,对这些曾经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人的感情。
没有他。
回忆如潮水般争先恐后地涌来,嘲笑着他的无知。
曾经他以为他所想的,就是对的,他从未去在意过别人的想法,顾绾说他自以为是,他却不以为然,脑海里想的便是,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答案的确不是。
他以为他将顾绾圈在府中,将她保护起来,她便会对他感激不尽,他以为女子大抵是喜欢种地的,那就在后院腾块空地让她种些花花草草,然而顾绾的院子里似乎从未种过花草。
他以为顾绾每日每夜在府上等着他,就是她应该做的,却发现她不是府中的下人,没有领取任何一分俸禄,等他是因为挂念他,而当她不再在乎时,府门前再也不会有个娇小的身影在盼着他归来了。
一直以来都是他自以为是,不明白如何去承受一个人的付出,又如何去回应这些付出。
他终于明白顾绾为什么那么在意他的答案,为什么他的避而不答会让她那样生气了,她等的不就是他的一句承诺吗。
他的人生曾经顺风顺水光芒万丈,他是站在顶端的战神,他是所向披靡的镇国将军,一切都来得太容易,周遭的一切不用他去索取,自然而然前仆后继想要给予他。
他从不懂得如何去珍惜一份感情,更不知道别人的付出也是期望收到回报的。
从顶端跌落谷底,楚昀是自闭的,难以接受的,他甚至在这三年时光中将自己关进了阴暗的角落里,自卑地觉得,这样的他,谁还会愿意为他付出,既然没有,那他便不需要。
楚昀一开始是抵触顾绾的,即便顾绾铆足了劲,一股脑想要往他身边凑,他也势必也拒她于千里之外。
他以为自己一直是勇猛的,无畏的,没曾想,遭遇挫折面对打击,他真如顾绾所说的缩头乌龟一般,将自己缩进了龟壳中不敢面对。
相比顾绾的勇敢,初见她时他恐吓她,遭遇刺客时她临危不乱,面对他的凶狠她挺着脖子和他大小声,还有那场大火。
叛臣贼党已经察觉到他的动向,他以为他会葬身在那场大火中,却是一个并不强壮的臂膀将他从废墟中拖了出来。
为了剿灭敌人,他不得不藏起自己想要治好腿的意愿,就顺势当一个因被火烧了腿而失去了全部意志力的废物将军。
顾绾的努力他不是没有看到,但她越是想治好他的腿,对她来说就越危险,最终他们还是向她伸去了魔爪。
他的软肋,被人发现了。
楚昀不禁愤恨自己,不过是一句解释,当时为什么就不愿意说。
因为他害怕,他不相信会有人永远留在他这个没用的残废身边,他不相信有人愿意无怨无悔温暖他冰彻的心,他想圈住她,阻断她的退路,抓紧她的身躯,让她永远只能留在自己身边,哪怕她不愿。
只是他忘了,顾绾从来不是任他摆弄的金丝雀,从她自愿飞进他的笼中时,他就该知道的。
那把锁上牢笼的锁名为爱,她以爱为锁,甘愿待在他的牢笼中,而他却从不喂食。
她上的锁,自然她也能轻而易举解锁,笼子开了,鸟飞了,顾绾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封信被楚昀同骨灰盒一同放在了他的枕边,疯病似的每天同骨灰盒入睡,犹然觉得顾绾还在自己身边。
是他醒悟得太晚,醒悟时,顾绾的字里行间已不再为他留下半分足迹。
*
初秋,楚昀迎来了二十四岁生辰。
低迷许久的将军府已经很久没这般热闹过了。
楚昀像是恢复了平常一般,不再疯痴不再执拗,只是看上去比以往更加冷情了几分。
生辰宴的主角迟迟未露面,老爷子不禁担忧道:“阿昀呢,怎么不见人?”
下人匆匆忙忙从屋外赶来,对上老爷子的发问支支吾吾道:“老爷,将军他……他在夫人院子里,我们不敢靠近,将军好像,在和夫人说话。”
无论是顾绾生前还是死后,楚昀都鲜少来到顾绾的院子里。
生前是他没意识到自己应该给她更多的关心,死后是他不敢常来叨扰顾绾。
时常是在院外久坐许久,才黯然离去。
他今日喝了酒,醉得迷迷糊糊,眼神迷离,像是在那颗梧桐树下看见了顾绾的影子。
“顾绾,今日是我的生辰。”楚昀上前拉住了树下的人,看着顾绾一副淡然的样子不禁有些难过,但很快他发觉,这似乎是常出现在自己脸上的表情,只能委屈地蹭了蹭她的手讨好道,“可有给我准备礼物?”
“放开我楚昀,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怎会给你准备礼物。”顾绾甩开楚昀的手,那冷漠的表情像极了以往的楚昀。
楚昀张了张嘴,迷蒙道:“骗人,你喜欢我,你不能不喜欢我。”
“为什么?”这个问题顾绾问过很多次,每一个为什么都从未有过答案。
但此刻楚昀却无比安心,顾绾问他了,只要她还愿意问他,那他会回答,统统都回答。
“我喜欢你,心悦你,爱慕你,我很在乎你,以前是我不对,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那是我不懂,我会学,会学着怎么去对你好,你再看看我好吗,我真的,好想你。”紧紧抱住眼前的人,楚昀紧闭着眼不敢睁开,眼尾泛起的湿意无暇顾及,只想一股脑将自己的心绪全数说给她听。
是不是他回答了,她便不会再离开了。
“已经晚了,楚昀,我要走了,你放开我。”环在她腰间的手被一点点掰开,楚昀僵直着身子无力反抗,睁开眼看着眼前的顾绾逐步远去,他张着嘴泪水划过了眼角。
“不,别走,绾绾,我求你,别走,你回来吧好吗,我不想一个人,我不要一个人,求你了。”醉酒时才会吐露的心声,此刻回荡在梧桐树下,此刻无助乞求的楚昀,是旁人从未见过的样子。
眼前的身影开始变得虚幻,楚昀眼里难掩慌乱,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她了,今日是他的生辰,她这么快就又要离去吗。
“一个人?楚昀,我现在也是一个人了,因为你什么都不愿与我说,我的家没了,楚昀,你看到了吗,我和我爹,还有府里上上下下十几号人,都没了。”顾绾冰冷的话语像是尖刺一般刺在楚昀的心中,他夜不能寐,终日被这愧疚缠得无法翻身。
“不,你别走,绾绾,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求你别走。”几近卑微地弯下身,他慌乱地抓住了顾绾的手,“三年前赢策把我接回来,为的就是我们联手除掉一直潜伏在暗处的叛臣贼党,花灯会那场大火,是我大意了,但也正好给了我机会,是你把我救了出来,我才索性就当一个放弃希望的残废,以放松他们的警惕,若是你替我治腿的意图被那些人知道了,不仅前功尽弃,你也会有危险,他们最终还是发现了,是我没保护好你,是我不对,是我……”
“绾绾,你看,我说出来了,我学会怎么和你分享事情了,你听到了吗,你别走了好不好,以后什么事我都告诉你,你再回到我身边吧。”
楚昀艰难地伸手去抓,眼前却只剩下一片漆黑。
只是耳畔传来了顾绾的声音:“若想抓我,仅凭你这残破的身躯,这辈子也别想了,真要叫我后悔,就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
从睡梦中猛然惊醒,楚昀脑海中一片混沌。
昨夜的一切仿佛是梦,又真实得可怕。
顾绾回来了。
但她却没有为他留下。
楚昀的眼底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和平静,他迅速从床上起了身,唤来了下人:“将夫人留下的医书送过来,全部。”
医书?
众人都摸不着头脑,当初没收后还没来得及处理,夫人就跑了,结果第二日就出了变故,这几个月过去了,书都不知道放到哪个角落生了多少灰尘了。
顾绾曾说,医书上有她为他留下的治疗记录。
他真傻,怎会一直觉得顾绾没有想着他,她所有的心思都在他的身上,眼前高高摞起的书卷,便是她曾经爱过他的证据。
世界那么大,她想去看看。
未了却的心愿,他会一步一个脚印,带着她走遍这个世界的每寸山河,带她看遍世间的万千景色。
只要是她所想。
*
在众多医书中翻找到顾绾的那本笔记时,楚昀迫不及待打开了笔记。
没奢望会看到顾绾留给自己的只言片语,但只要看到上面有关治腿的记录,那便是顾绾留给他的全部了。
没曾想,笔记翻开的一瞬,楚昀愣住了。
本以为这上面会像其它的医书一般,是一板一眼的医术用语,可打开笔记,上面是顾绾娟秀的字体,小巧玲珑看着就跟她人一样可爱,话语却像是普通的对话一般,就好像在笔记的另一头,顾绾在对着他说话。
【你的腿也不愿意让我看一看,我怎么知道烧成什么样子了,首先啊,要把烧坏的皮肤用生姜捣烂,敷在伤口上,待干掉后便可取下,持续一个周期,再看看皮肤恢复得怎么样。】
【现在感觉如何,烧坏的皮肤可有复原的迹象,若是没有那也没办法了,丑就丑点了,只要能站起来那有什么关系。】
【我以前给你按摩的手法可还记得吧,从脚掌的穴位逐渐向上,有助于血液流通,你的腿那么久未曾动过了,多按按总是好的。】
【舒缓数日咱们可以开始治疗了,看见下面的药方了吧,这是我问过爹爹后研究了好几天才搭配出的药方,此前未曾想过这几味药混搭在一起竟有如此功效,一日三次,要记得按时喝哦。】
一字一句,楚昀读得尤为仔细,手指不由得抚摸上纸上的字迹,粗粝的纸张摩擦着指腹,仿佛触碰到了已是遥不可及的顾绾。
笔记上有顾绾画的简笔画,按摩动作的小人,练习站立的姿势,好几页上画了一个丑陋的轮椅还打上了一个大大的叉。
洋洋洒洒写了几十页,好多话都是顾绾的碎碎念。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他却从未给过她机会坐下来听她说过。
那她又是带着什么心情写下这本笔记的呢。
楚昀无比懊悔自己当初的举动,听闻她在为了给他治腿奔波于将军府和顾府之间,便下令要将她软禁起来,知道她准备了很多医书,就是为了找到能治疗他腿的方法,他却将其全部没收。
其实他只需要说一句,日后咱们一起研究,眼下要先将叛臣贼党解决了,不就行了吗。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他以为顾绾会懂,他认为顾绾应该懂。
但现在他才明白,没有谁生来就是该围着他转的。
人们都会有为什么,正是因为他们关心,所以才会问为什么,楚昀以自我为中心太久,久到都忘了,要如何去照顾周围人的情绪。
顾绾那么多次希望自己被他看见,他却视而不见,他以为如此以来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最后才知道,一团热烈的火焰,也会在无尽的冷落中,消失殆尽。
只是他知道得太晚了。
笔记的最后,楚昀看到了一行字。
【这个世界的大好河山,我想等你腿好起来了,我们一起去看,越过大山,跨过河流,与你一同看尽世间繁华。】
眼前仿佛出现了顾绾的眉眼,笑眯眯地看着他,期待和他一起走遍千山万水。
合上笔记,楚昀脸上带着安静平和,目光所及之处,好像有谁在看着他。
“绾绾,你想看的,我都会带你去看,你再等等我。”
第34章 边城的女道士 看来是她多虑了……
又是一年春, 暖阳透过纱窗照进屋内,星星点点洒在被褥上。
屋内床榻上,被褥下凸起的人形缓缓扭动了一下, 依旧是赖床的性子, 翻了根深不愿起。
“小姐!你怎么还在睡,外面排队的人都快排到东边桥头上去了!”匆忙赶来的丫鬟发现屋内没有动静, 眉头一皱,抬手就推开门, 果然瞧见自家小姐还在赖床。
“唔……花溪,再让我睡会。”顾绾迷糊睁眼看到来人是花溪, 随后又闭上眼,显然还不想起来。
“小姐,这都什么时辰了, 你昨晚干嘛去了呀?”花溪坐在顾绾床边,拿她没办法, 也只能由着她赖床了。
被花溪这么一搅和, 倒是没了什么睡意,只是躺在床上懒洋洋的还不愿起,顾绾转过身来朝着花溪问道:“今日外头又排了很多人?那岂不是又要累死我了。”
“当初老爷就说不让你用这种封建迷信来赚钱,现在可好了, 又要替人看病, 还得给人算命。”花溪无奈地摇了摇头,灵动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下,凑近顾绾, “小姐,你到底是怎么算出这些人的命运的,可否教教花溪, 这样以后你和老爷替人看病,我就替你帮人算命怎么样?”
“臭丫头!我看是你自己想算命吧,你命好着呢,我帮你算过了。”顾绾笑着点了点花溪的鼻子,看来不能再赖床了,掀开被子起了身,“好了,收拾收拾,准备开工了。”
简陋的屋宅外果然排着长队,男女老少皆有。